诸子辩-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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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为我”之意多,疑即古杨朱书,其未亡者剿附于此。御寇先庄周,周著书多取其说。若书事简劲宏妙,则似胜于周。间尝熟读其书,又与浮屠言合。所谓“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弗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非“大乘圆行说”乎?“鲵旋之潘(合作番)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沈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非“修习教观说”乎?“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虽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以学幻”,非“幻化生灭说”乎?“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筍,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非“轮回不息说”乎?“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非“寂灭为乐说”乎?“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可(潇雨按:可当作何)存?”非“圆觉四大说”乎?中国之与西竺,相去一二万里,而其说若合符节,何也?岂其得于心者亦有同然欤?近世大儒谓华梵译师皆窃庄列之精微,以文西域之卑陋者,恐未为至论也。
曾子
《曾子》,孔子弟子鲁人曾参所撰也。《汉志》云十八篇,《唐志》云二卷。今世所传,自《修身》至《天圆》凡十篇,分为二卷,与《唐志》合,视《汉》则亡八篇矣。其书已备见《大戴礼》中。予取而读之,何其明白皎洁,若列星之丽天也!又何其敷腴谆笃,若万卉之含泽也!《传》有之:“有德者必有言。”信哉!“七十而从心”,进学之序;“七十免过”,勉人之辞。其立言迥然不同也,周氏不察而讥之,过矣!“君子爱日”,诲学者也;“一日三省”,自治功也。语有详略,事有不同也,高氏以辞费诮之,亦何可哉?或谓《大孝篇》有及乐正子春事,固出后人所辑,而非曾子所自著,则庶几也。
言子
《言子》三卷。言子名偃,字子游,吴人。近新昌王爚裒《论语》书所载问答而为此书,不知者直谓为偃所自著,盖非也。大抵古书之存于今者,多出于后人之手。如《孔子家语》谓为孔安国所录壁中之文,往往多钞《左传》、《礼记》诸书,特稍异其辞耳,善读者固不敢与之。世传贾谊《新书》,谓谊所作,亦不过因《过秦论》、《吊湘赋》而杂以《汉书》中语足之,似非谊本书也。此犹有所附丽而然。古《三坟》书亡已久,宋毛渐特出之。《山坟》则言君臣、民物、阴阳、兵家,谓之《连山》。《气坟》则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则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乾坤》。与先儒所言《三易》大异。《阴符》古无是书,唐李筌特出之,以为黄帝所作,皆取兵家谲诞不经语,而文以奇涩之辞。又妄说太公、范蠡、鬼谷、张良、诸葛亮等训注,皆凿空扇虚以惑世,尤使人惊愕不止。是果何为哉?予读《言子》之书,于是乎有感。
子思子
《子思子》七卷,亦后人缀缉而成,非子思之所自著也。中载孟轲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子曰:“先利之。”轲曰:“君子之告民者,亦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子思子曰:“仁义者,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乐为诈,此为不利大矣。”他日,孟轲告魏侯罃以仁义,盖深得子思子之本旨。或者不察,乃遽谓其言若相反者,何耶?
慎子
《慎子》一卷,慎到撰。到,赵人,见于《史记》列传。《中兴馆阁书目》乃曰浏阳人,浏阳在今潭州,吴时始置县,与赵南北了不涉也,误也。《汉志》云四十二篇。《唐志》云十卷,不言篇数。《崇文总目》言三十七篇。今所存者,唯《威德》、《因循》、《民杂》、《德立》、《君人》五篇耳。《威德》篇曰:“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官长也。”《民杂》篇曰:“大君者,太上也,兼蓄下者也。下之所能不同,而皆上之用也。是以大君因民之能为资,尽包而畜之,无取去焉。”《君人》篇曰:“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则诛赏予夺从君心出矣。然则受赏者虽当,望多无穷;受罚者虽当,望轻无已。”皆纯简明易,类非刑名家所可及,到亦稷下能言士哉!庄周、荀卿称之,一则曰慎到,二则曰慎到,虽其术不同,亦有以也。
庄子
《庄子》十卷,战国时蒙人漆园吏庄周撰。《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总三十三篇。其书本《老子》,其学无所不窥,其文辞汪洋凌厉,若承日月,骑风云,上下星辰而莫测其所之,诚有未易及者。然所见过高,虽圣帝经天纬地之大业,曾不满其一哂,盖仿佛所谓“古之狂者”。惜其与孟轲氏同时,不一见而闻孔子之大道。苟闻之,则其损过就中,岂在轲之下哉?呜呼!周不足语此也。孔子百代之标准,周何人,敢掊击之,又从而狎侮之?自古著书之士,虽甚无顾忌,亦不至是也。周纵曰见轲,其能幡然改辙乎?不幸其书盛传,世之乐放肆而惮拘检者,莫不指周以藉口。遂至礼义陵迟,彝伦斁败,卒踣人之家国,不亦悲夫!金李纯甫亦能言之士,著《鸣道集说》,以孔、孟、老、庄同称为圣人,则其沈溺之习,至今犹未息也,异说之惑人也深矣夫!《盗跖》、《渔父》、《让王》、《说剑》诸篇,不类前后文,疑后人所剿入。晁氏谓:“孔子没,道术散,老子始著书,周起而羽翼之。”老子著书,在孔子未没之先。
墨子
《墨子》三卷,战国时宋大夫墨翟撰。上卷《亲士》、《修身》、《所染》、《法仪》、《七患》、《辞过》、《三辨》七篇,号曰《经》。中卷《尚贤》三篇,下卷《尚同》三篇,皆号曰《论》。共十三篇。考之《汉志》,七十一篇。《馆阁书目》则六十一篇,已亡《节用》、《节葬》、《明鬼》、《非乐》、《非儒》等九篇,比今书则又亡多矣。墨者,强本节用之术也。予尝爱其“圣王作为宫室,便于主,不以为观乐”之言,又尝爱其“圣人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非荣耳目而观愚民”之言,又尝爱其“饮食增气充虚,强体适腹”之言。墨子其甚俭者哉!“卑宫室,菲饮食,恶衣服”,大禹之薄于自奉者。孔子亦曰:“奢则不逊,俭则固。”然则俭固孔子之所不弃哉!或曰:“如子之言,则翟在所取,而孟子辞而闢之,何也?”曰:本二。
鬼谷子
《鬼谷子》三卷,鬼谷子撰。一名《玄微子》。鬼谷子无姓名里居,战国时隐颍川阳城之鬼谷,故以为号。或曰王誗(或云王诩)者,妄也。长于养性治身,苏秦、张仪师之,受《捭》《阖》之术十三章,又受《转圆》、《胠箧》及《本经》、《持枢》、《中经》三篇。《转圆》、《胠箧》今亡。梁陶宏景注。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隋志》始有之,列于纵横家。《唐志》以为苏秦之书。大抵其书皆捭阖、钩箝、揣摩之术。其曰:“与人言之道,或拨动之令有言,以示其同;或闭藏之使自言,以示其异,捭阖也。既内感之而得其情,即外持之使不得移,钩箝也。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以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高氏独谓其得于《易》之“阖闢翕张”之外,不亦过许矣哉!其中虽有“知性寡累,知命不忧”,及“中稽道德之祖,散入神明之颐”等言,亦恒语尔,初非有甚高论也。呜呼!曷不观之仪、秦乎?仪、秦用其术而最售者,其后竟何如也?高爱之慕之,则吾有以识高矣。
孙子
《孙子》一卷,吴孙武撰,魏武帝注。自《始计》至《用间》,凡十三篇。《艺文志》乃言八十二篇,杜牧信之,遂以为武书数十万言,魏武削其繁剩,笔其精粹,以成此书。按《史记》,阖闾谓武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其数与此正合。《汉志》出《史记》后,牧之言要非是。武,齐人,吴阖闾用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叶适以不见载于《左传》,疑其书乃春秋末战国初山林处士之所为,予独不敢谓然。春秋时,列国之事赴告者则书于策,不然则否。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大国若秦、楚,小国若越、燕,其行事不见于经传者有矣,何独武哉?或曰:“《风后握奇经》,实行兵之要,其说实合乎伏羲氏之卦画,奇正相生,变化不测。诸葛亮得之以为八阵,李靖得之以为六花阵。而武为一代论兵之雄,顾不及之,何也?”曰:“《兵势篇》不云乎:‘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九地篇》又不云乎:‘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斯固风后之遗说也。曾谓其不及之,可乎?”呜呼!古之谈兵者,有仁义,有节制。至武一趋于权术变诈,流毒至于今未已也。然则武者,固兵家之祖,亦兵家之祸首欤?
吴子
《吴子》二卷,卫人吴起撰。起尝学于曾子。其著书,曰《图国》、《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凡六篇。夫干戈相寻,至于战国,惨矣!往往以智术诈谲,驰骋于利害之场,无所不用其至,若无士矣。起于斯时,对魏武侯则曰:“在德不在险”;论制国治军则曰:“教之以礼,励之以义”;论天下战国则曰:“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论为将之道则曰:“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何起之异夫诸子也!此所以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辟土四面,拓地千里,宜也。较之孙武,则起几于正,武一乎奇,其优劣判矣!或者谓起为武之亚,抑亦未之思欤?然则杀妻求将,啮臂盟母,亦在所取乎?曰:姑舍是。
尉缭子
《尉缭子》五卷,不知何人书。或曰魏人,以《天官篇》有“梁惠王问”知之,或曰齐人也,未知孰是。其书二十四篇,较之《汉志》杂家二十九篇,已亡五篇。其论兵曰:“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王于后,无敌于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由是观之,其威烈可谓莫之婴矣。及究其所以为用,则曰:“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又曰:“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仞血而天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