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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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胸中的怒气被发泄完毕后,冰冷的现实又回到了明州军士卒的面前,一支孤军位处异地,四周都是充满敌意的目光,军营中的粮仓早已见底,可是如今正是寒冬腊月,野地也没有可以代用的青苗榆钱之类的东西,就算几处较为易于攻取的豪强坞壁,也早就在前些日子的勒索中被洗净一空了,军士们都打起了归家的主意。很快,士兵们便成群结队的开始争夺船只,有的还开始抢夺营中的牲畜,当场宰杀,用作返回时路上的口粮,激烈的争夺很快变成了殴斗,殴斗又变成了厮杀,他们对着昔日的袍泽挥舞着刀枪。抢夺着所剩无多的粮食和牲畜,这些是他们活着回到家乡的希望,很快,这支昨天还威风凛凛的大军变得土崩瓦解,分解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小集团,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那点粮食和牲畜,竭力登上船只,码头处乱成一团,不断有人被从跳板上挤落水中,甚至还有两条起航的船只撞到了一起,水面上顿时充斥着怒骂声和求救声。
“有敌船!”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码头上的明州军士们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远处的河道上出现了一片船影,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有多少,众人虽然无法分辨出是敌是友,可好像赵引弓也没有什么盟友,否则就很难解释他昨夜的奇怪举动了,码头上的士兵们稍一停顿,就更加激烈的争夺船只起来,毕竟现在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随着双方距离的靠近,那船队开始变换队形,排成了横列,显然对方企图尽量多的阻截明州军的船只,一些眼尖的明州军士卒已经看清了最前面的七八艘船只的形貌,只见其已经放下桅杆,只靠两侧伸出的船桨驱动,船的表面覆盖着黑乎乎的甲壳,船首处伸出一根长长的冲角,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海龟,许多和湖州水师打过交道的明州军士卒已经认出了这就是吕方麾下特有的“龟船”,这些深谙这种战舰强大战斗力的明州军士卒立刻开始放弃抢夺船只,就算已经登船的也大声呼喊着同伴赶快靠岸,有些性急的干脆直接跳到冰冷的河水中向岸上游去。
“这水上便是我的天下,陈将军且安坐,看某家的手段,若让一条船逃出去,便是过错。”船队的旗舰上,一条黑脸矮胖汉子自信满满的对一旁的陈璋说道,此人正是镇海军水师头目周安国,吕方平定明越二州之后,便让陈璋和他领兵从海路直扑台州,却没想到晚来了半步,倒是正好碰到明州军大乱的时候。
陈璋矜持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平定明越二州之役中立下的战功已经足够,此时若是再去抢功,反而会引来镇海军中诸将的妒恨,不如退一步,和眼前这人搞好关系,他想到这里,便退后一步道:“既然如此,末将便后退一步,看周将军破敌。”
看到陈璋这么识趣,周安国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此次进兵,由于原先湖州水师的威名实在太著,而武勇都的水军几乎是个空白,对方干脆就在水面上立栅栏浮桥,拒绝交战,于是他一路上也只有运送粮秣,军资的功劳,未曾打上一仗,现在眼看一场大功就在眼前,说不定连敌酋赵引弓也能抓到,自然是憋足了劲头来抢这个大功。想到这里,周安国抢到一旁的大鼓旁,拿去鼓槌,一边用力击鼓一边高声道:“众将士努力杀敌,不得放过一人。”
随着激烈的鼓声,最前面的八条龟船加快了速度,船首伸出的冲角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水面,两条最前面的明州船想要调头避开,反而由于装的太满,行驶不便,将自己薄弱的侧面曝露在敌船的面前。进攻一方的龟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礼,凶猛的向目标冲去。船只上的明州士卒们一面咒骂着舵手拙劣的操舟技巧,一面竭力的向快速靠近的敌船发射矢石,可是他们绝望的发现,箭矢都无法透过敌船表面厚实的甲板,最后,随着一阵绝望的尖叫声,龟船终于撞上来了。
随着剧烈的撞击声,冲角击穿了薄弱的船板,汹涌的河水立刻涌入了底舱,在底舱中的士兵们企图堵住破口,可是水还是不断的涌了进来。船面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方才剧烈的撞击中,在船板上的许多兵士落入水中,剩下的则企图跳上敌船,用接舷战来解决问题,可是敌船的甲壳上易于靠近的地方布满了锋利的铁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且更加让人恐怖的是,敌船开始随着一阵阵号子声,开始倒退了,刺入己方侧舷船板的冲角发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船舱内竭力堵塞缺口的士卒们绝望的发现涌入缺口处的水越来越多,破口处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纹,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手中堵塞缺口的工具,往舱面上逃去。
随着一声脆响,龟船的冲角终于从破口中抽了出来,两条船分开了,龟船侧过身来,露出了侧面十余个射孔,随着一声可怕的扳机声,一阵投矛和石弹扫过了敌船,将还留在船面上的敌人打倒在地,这打击来的如此的突兀和猛烈,幸存者忘了立即发出惨叫声,直到过了几息之后,船上才爆发出一阵惨叫声。
镇海水军迅速的消灭了已经驶离码头的明州船只,接着便迅速的向码头方向飞驶过来,码头上的明州军再也没人争夺船只,与此相反的是,在船上的士卒们正全力的向岸上逃去,即使是个瞎子也能判断出船上是死路一条,与其在水上被他们肆意屠杀,还不如上岸再赌赌自己的运气比较好。
“很好!很好!传令下去,先夺取船队,不要管那些上岸的敌军,反正他们没有粮食,明州又被主公攻占了,难道还能飞上天去。”周安国高声下令道,黑黢黢的脸上满是油汗,他此时兴奋之极,眼下一场大胜已经是定局,岸上逃生的敌军乱作一团,已经失去了一支军队的基本秩序,倒不用担心遭到他们的反扑,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不要走漏了敌酋赵引弓,只要夺取了船只,他从水路上走不掉,军无粮秣,就只能带着几个心腹从陆路逃走,且不说台州四邻基本都是吕方的控制区,就算是台州境内,那些土豪那个不想要他的脑袋来向吕方这个镇海节度使邀功,自己所要做的只是把悬赏的价码拿出去就行了,想到这里,他催促船队封锁水面,夺取船队的嗓门又大了几分。
第124章 谗言
临海城外,一天之前还是明州军大营的地方,已经换了主人,大营外靠近河边的空地上,坐满了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明州军俘虏,临时修建好的码头上,不少明州军的士卒正在镇海军的监督下修补损坏的船只和栈桥。陈璋站在帅帐前的空地上,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块破布,他走到那破布近前,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才从无数脚印和污迹中辨认出了一个“赵”字,原来这竟然是明州军的中军大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间成败胜负实在是难说的很,如果自己当时在杭州没有坚持冒险出海;如果那天夜里暴风雨来的再大一点;如果第二天早上自己没有飘到翁山岛,恰好碰到明州军的后勤船队;还有无数个如果,只要这么多如果有一个发生了,那现在站在这里得意洋洋的恐怕就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不知生死的赵引弓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下场只怕比他还要悲惨的多,想到这里,陈璋才觉得全身发冷,竟然已经透出一身冷汗来。
陈璋正欲回到账中,免得被寒风吹出病来,却听到右边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接着便寂静无声了,他正要走过去查看,却只见周安国一边擦拭着胳膊上的血迹,一边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便笑着问道:“怎么了,周将军,还没有打听出赵引弓的下落?”
周安国狠狠的向旁边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赵引弓也不知道前世是什么投胎的,脚板定是抹了油的,某家方才拷问了六七个军官,都说昨天还见过他,可半夜里就乘船带了亲兵逃走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陈璋点了点头:“应该不是假话,这么多人都众口一词,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要打过来,如何实现串好词了,再说我们打过来的时候,明州军的举动就十分奇怪,倒好似受了什么惊扰,已经失去了组织,否则我们也不会赢的这么容易,定然是这赵引弓事先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局势已经不可为,便抛下大军,乘船逃走了。”
周安国叹了口气,神态一下子变得颓唐起来,他也不是不能推断不出这么简单的事实,只是眼见得到手的大功一下子又没影了,难以接受现实罢了,此时被陈璋说了出来,也只能作罢了,他指着码头上的船影问道:“那陈将军以为现在当怎么办?要派快船追吗?”
“大海茫茫无际,又不知他的方向,如何追得上!”陈璋笑道,他此时十分冷静,现在己方已经大局已定,只要不犯下什么大错,谅那赵引弓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他沉吟了片刻笑道:“不如这般,你且在这里安置降兵,同时派出信使到台州本地豪强处,高判官应该在内陆,这平定一州也是大功一件!”
周安国听到还有立功的机会,兴致才高了点,转而回过味来,方才陈璋眼下之意他好像并不和自己在一起,不由得开口问道:“那陈将军你呢?”
陈璋胸有成竹地说:“温州乃闽浙咽喉所在,我领千人前往赶往那边,先布下一子,免得又生出乱子来。”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安国的脸色,笑道:“若是周将军想去,我留在这里镇守也行。”
周安国脸上不由得一红,幸好他脸色黝黑,也不怕陈璋看出来。他方才心中的确生出和对方抢功的念头,只是听陈璋这么一说,也实在不好意思出口了,何况安置降兵,镇抚一州的功劳可是眼前现成的,去温州那边吉凶祸福可都不知道,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想到这里,他便故作豪爽地笑道:“陈将军说的什么话,周某岂是那般小气的人,我马上去安排船只给你,用过响食便开船。”
明州刺史府,吕方斜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几案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折子,陈允坐在案前为他大声朗读,每当一封念完后,陈允便说出自己的处理意见,若是吕方同意便点点头,陈允便在折子后批上处理意见,若是吕方不同意,则说出自己的意见让陈允记下。吕方讨平明、越二州之后,基本的战事已经了解,可在杭州待他处理的要紧公事也堆积了不少,不得已陈允才带了折子赶来明州,向他请示。
两人正忙碌间,外间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陈允起身走到门外,原来是一名书吏送来紧急文书,陈允接过文书打开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语气中颇有惊讶之意。
“陈先生,军前有什么消息吗?”屋内传来吕方低沉的声音。
“正是。”陈允微微定了定神,进得屋来,小心的带上房门,走到吕方身前,躬身道:“周、陈二位将军从明州修书来报,我军大破明州贼众,斩首七百有余,生俘六千七百余人,溺死无算,缴获大小战船两百余艘,军资甲仗无算,明州府城已在我军控制之下。”陈允念着捷报,可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激动喜悦之意。
“哦?”吕方睁开了眼睛:“那赵引弓出兵之时,全军也不过万余,这般算来光斩俘就有快八千人,已经是全胜了,那为何陈先生你语气却是这般,莫非后面还有什么消息?”说到这里,吕方突然补充了一句:“莫非是高判官那边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