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第5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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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颇大的双眼就更显的硕大了,本来被阳光曝晒而来的健康橄榄色现在也变成了病态的苍白。李嗣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床上的这个病夫身上找到了过去那个象雄鹰一般刚勇矫健的大王的影子。看到这一切,李嗣源不禁心中一酸,眼角竟然湿润了起来。
“邈佶烈,你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外面作甚,快些进来!”里屋突然传出一个柔弱的声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李存勖醒过来了,他看到李嗣源站在外间,便低声召唤。李嗣源赶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挤出笑容上前道:“臣下方才见大王睡着了,本欲待会再来觐见的,没想到却惊扰了,罪过罪过!”
李存勖见到重臣进得屋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李嗣源赶忙抢上一步,按住主上道:“万万不可,您伤势尚未痊愈,若是迸裂创口,只怕又有反复!”
李存勖拗不过李嗣源,只得重新躺下,摇头叹道:“回来之后,在这榻上也躺了不少时日了,可还是这般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不但没有好转,反倒觉得一日不如一日了。邈佶烈,某这次只怕是不成了!”
李嗣源见状,赶忙劝慰道:“大王千万别这么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不要说这等重创,您只需在宫中静养,外间事务自有我等处置,绝出不了差错!”
李存勖却好似未曾听到李嗣源的劝慰一般,自言自语道:“我沙陀男儿,本就是草原上的雄鹰,死于战阵之上倒也是寻常之事。只是先王所遗三矢,所成者只有其二,尚有梁贼未灭,我即位以来,身先士卒,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番局面,可现在……”李存勖说到这里,平日里坚毅无情的眸子里也泪光闪动,却是英雄走到了末路。李嗣源见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屋中一时间静寂起来。
过了半盏茶功夫,李存勖突然沉声问道:“邈佶烈,去晋阳请张公的使者去几天了?”
李嗣源微微一愣,看到李存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坚毅,赶忙低声道:“已经去十四日了。”李存勖口中提到的张公便是河东监军使张承业,此人本为前唐内供奉官,由于多次前往河东李克用军中宣旨,后来便留在河东军中担任监军。此人虽为宦官,但却并无唐末时宦官的贪婪、凶险的恶行,为人刚直,对李克用竭忠尽智,李克用对其也十分信重,天复三年时,昭宗下诏书于天下各镇,令尽诛杀监军之宦官。李克用便将其隐匿于斛律寺中,斩他罪囚以代之。李克用去世之后,张承业亲扶李存勖即位,其功在文臣之中几为第一,李存勖也对其十分敬重信任,连年出兵在外,根本之地晋阳便由其镇守,口中提到张承业时也呼其为张公而不直呼其名。此次他受炮伤极重,回到魏州后便立刻暗中遣人将张承业招来,以备不测。
“嗯,信使一路换马不换人,到晋阳约需五日,算上处置西都的时日,也就是这一两天就到了!”李存勖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一丝焦虑,经过多年在生死间的历练,他此时对自身状况已经有了一种超自然的感觉,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将这个最值得信重的忠臣调到自己身旁,毕竟作为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张承业篡夺王位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婢女的通报声:“禀告大王,张特进已至,在门外待诏!”
李存勖闻张承业已至,不由得喜动颜色,急声道:“速请张公入室!”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一条紫衣汉子,那汉子体型魁梧,纀头下两鬓斑白,颔下光滑,容貌甚伟,正是河东监军,权知军府事张承业,其进得内室,看到躺在榻上的李存勖,哭拜于地道:“仆受先王之托,誓为国家除汴贼,不意大业未成,而大王如此,百年之后,仆何颜于地下复见大王!”说到这里,张承业已经语不成声,伏地痛哭不止。
李存勖见张承业如此,也不禁两眼通红,强从榻上起身扶起张承业道:“七哥(张承业家中行七,李存勖以兄长事其,故称其为七哥)不必如此,吾今日招汝来,所为有二事:其一,梁贼新得火器,威力甚大,吾辈当有所备之;其二我身负重创,只恐时日不长,后继者何人须得有备。七哥乃先父托孤之臣,不知以为如何?”
张承业闻言,不假思索便答道:“梁军所得之火器,某也有所耳闻,此乃淮南吕方所制,其声如霹雳,威力甚大,随铁甲数重,也当不得其一击。然形制沉重,进止不便,若是攻城守寨,自是厉害,但若用于野战,只恐不能发挥其所长,依臣下所见,当悬以重赏,遣细作扮作客商暗中购买样品,若是当真好用,则令工匠加以仿造便是,至于大王身后之事,这有何疑问?魏王贤明,自当继承大业,老臣自当拼死争之!”
李存勖闻言微微颔首,脸上现出安慰之色。一旁李嗣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李存勖在杨刘受重创之时,先表示其子继岌年齿尚幼,不是继承大位的人选,并且暗示应该由自己来继承大位;但回到魏州之后,便立即将张承业招来,将自己身后事托付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狗,对自己提防的用意是昭然若揭。这时,李存勖转问道:“那总管以为如何?”
“张公所言正是正理,末将并无异见!”李嗣源沉声答道,心底却是一片冰凉。李存勖见状,便自顾与张承业商量当如何调动诸将,以尽可能减小李存勖亡故之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李嗣源站在一旁,耳边传来两人的谋划声,却仿佛局外人一般。李存勖毕竟重创之后,身体困乏,片刻之后精力便困乏起来。张承业看在眼里,赶忙告退,张、李二人走到宫门时,张承业对李嗣源拱了拱手,沉声道:“李总管,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你我皆受先王大恩,须得同心协力,一同辅佐大业呀!”
“那是自然!”李嗣源答道,他知道张承业多有权谋,方才那话不过是个开场白罢了,便停住脚步,等待着对方的接下来的话,果然张承业稍一沉吟,低声道:“依某家所见,如今大王病重,众心惶恐,当将周杨五(周德威小字杨五)从幽州调回,以重军威!”
“张公所言甚是,某并无异议!若无其他事,某去巡视军营去了!”李嗣源对张承业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在他的心里很明白对方这般做的用意与其说是为了凝聚军心,不如说是为了防备自己。毕竟自己身为晋军首将,威望地位在晋军之中唯有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周德威所能比拟,而且此人素来与自己不和,若能将其调到魏州,自然能分自己手中兵权,与自己形成互相制衡之势,的确是一举两得。调动周德威这等大将的决定,张承业定然是已经首先得到了晋王的允许,一想到这些,李嗣源的嘴唇上便滑现出一缕自嘲的微笑:“这个年头,当一个纯臣也不是那么容易呀!”
第064章 高赖子
江陵,大江自蜀东流入荆州界,出三峡,至枝江,分为诸洲,凡数十处,盘布川中,至江津戍而后合为一,故江津为荆南之要会。其地离三峡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百里,然由于江道迂回,几有六七百里,加之两岸地势低下,水易漫流,极易发生水害,且江中沙洲遍布,两岸多有湖泊支流,其地多有江贼横行。唐末时,黄巢、雷彦威先后攻略此地,荆南一带被这些流贼烧杀的几乎数百里没有人烟,之后高季昌赴任此地后,修建城邑,招募流民,由于高季昌长袖善舞,在周围几个强大势力间辗转腾挪,荆南之地虽然地少兵寡,竟然也在这乱世之中成了一片净土,加之此地正处南北要冲,商旅往来极多,小小的江陵城居然也有数万户口,人烟稠密,经济繁荣,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但是这一切在天佑十四年改变了,吕吴大军在打败了南方的最后一个强大敌人马楚之后,开始掉转矛头,准备指向中原,而弱小的荆南便横亘在吕吴大军前进道路上。他再也不能用所擅长的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的技巧来解决眼前的敌人,现在摆在高季昌面前的选择题就很简单了:要么老老实实放下武器,打开城门,迎接吕吴大军进城,换了一个虚号,在建邺的某间宫殿里养老;要么放弃自己的原先的半独立地位,向梁国输款投诚,换来援兵以击败北侵的吕吴大军。作为一个经验十分丰富的藩镇头目,高季昌在决定性的岳州会战结束之后,立刻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在江陵通往襄阳的官道上,久未出现的进贡车队和使节相属于道,他们只有一个目的,争取到足够的援兵以击退即将到来的吕吴大军。
但是这些年来高季昌的狡猾和多变造成的恶果终于表现出来了,他的丰厚贡物和使节只换来了鄙夷和怀疑,他过去的所有行径在提醒着梁国的高层们,这个用恭顺的言辞向他们求援的家伙是多么的不可信任。作为高季昌最近的邻居,梁国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孔勍大声的提醒着朝中诸老们,就在不久前,这个不知忠诚为何物的家伙声称要出兵助梁伐晋,可是兵锋却指向梁国山南东道的治所襄州,幸好被自己击败,自此之后,身为梁臣的高季昌不但自己不输送贡赋,还卡断了南方其他忠于梁国的藩镇朝贡的道路。对于这样的家伙,孔勍的建议代表了绝大部分梁国高层的态度:“在名义上表示会派出援兵,使其全力抵抗吕吴的侵攻,以免其不战而降,让吕吴不战而得江陵。而实际上却屯兵于襄阳坐山观虎斗,见机行事。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绝不为这个卑鄙的家伙浪费一滴梁军士卒的宝贵鲜血!”
但是此时身处江陵城中的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本人并没有感到半点对自己过往行为的忏悔。对于这个出身低微的家伙来说,采用欺骗、叛逆等各种违反世间道德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不对的,既然强大的、高贵的那些家伙可以利用自己在力量和出身上的优势赢得胜利,那么象自己这些弱小的、出身低贱的人采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手腕达到自己的目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以他的头脑,高季昌不难从返回的使者的回禀中判断出梁国高层的意图:先让自己在抵抗吕吴大军的战斗中流干最后一滴血,然后再参加战斗,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的战果。可是这次和以往不同,明了一切并不能帮上太多忙,毕竟这个世界上并不是知道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孔勍这个蠢货,他根本不知道吕方到底有多么可怕,比起他的新军,以前的杨吴、马楚什么的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如果我们不乘着他还没有夺取荆襄上游之地之前,合兵一处,击败他,那么不出二十年,不,也许只要十年,天下都会被他一口一口吃下肚子去的!”高季昌愤怒的抱怨道,眼前的使节畏惧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以免自己闪烁的目光惹来主公的迁怒,这可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梁震看了看场中情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做了个让那使节退下的手势,那使节顿时如蒙大赦,飞快的躬身施了一礼,便快步退下殿去。此时宽广的殿堂上只剩下高季昌与梁震二人。
高季昌突然停住脚步,来到梁震身前,沉声问道:“先辈,如今我已经无计可施,水师已经败于彼手,陆师更非其敌,江陵城郭虽然坚固,但也挡不住吕吴的重炮,又无外援,你可有什么妙策?”
梁震微微沉吟了一下,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身上所着的白袍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