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3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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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复一下松了手,把热情的苦笑一冷,失望地说:“原来你也想挤我们县里!”他双手一挥,大吼道:“门都没有!我回去就把县城里的武卒召齐。”他转身,没有一丝风度地喊一旁的包小明:“走!跟他们喝上了。”
飞鸟还打算他就地还价的,没想到他将自己一军,冷呵呵地走了,只好看着他的背影发愣。包小明转身追了两步,回来埋怨说:“博爷也要欺负我们县里头么?韩县长快被他们逼疯了,一心等着你站到他一边,杀一杀他们的气焰!”说着,说着。他眼窝里已经泪水汪汪。
飞鸟惊呆了,问:“怎么回事?”
包小明哽咽地说:“他们硬说军粮不够。要县里十户人养两个兵,给酒给肉好打仗。韩老爷不肯,仗剑闯夏将军的行营,差点被砍掉脑袋。李老爷在将军们面前斡旋,让他们管好兵马,让县里再商量商量。韩县长谁也不指望,就指望你了。哪知道你一见面也要钱要粮?”
飞鸟顾不得理会韩复,大为急切地吼:“我的人呢,谁给粮食?”
他左右走两步,觉得确是不该让县里出粮食。没出息地露底:“我不相信军粮不够,我派人偷数了运粮车。按量出的人,我不找你们要,我找他们要,要是不给……”
包小明激动地说:“对,他们的粮食够用!韩县长也派人数了。他说粮食够用,是那些将军们想吞朝廷用来打仗的粮食。”他又吼道:“要是实在不行,咱就把他们撵走,你,韩县长,撒察将军,咱们自己守县城!”
飞鸟猛地想起来撒察,奇怪今竟没见到。但他没有就这一点点疑惑问包小明,而是扭头看向张铁头。张铁头识趣地附和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找死!”飞鸟摆了摆手,要求说:“你还去等林荣。探探他能得多少粮食。今探不明白,你就住到他军营里。成了事,明天就让你带兵。”
张铁头“哎”了一声就跑。
飞鸟让包小明回去劝劝韩复,等他走了,又招一名弟兄,说:“你去跟祁连说。把精锐聚起来,盯紧他们的粮食。”
他打发走那弟兄,随即去看自己的干娘。
走到半路,正碰到周家伺候周母的丫环。丫环带了推了三、四辆车的大汉,在乱糟糟的街上一眼看到飞鸟。呼喊着站到跟前说:“你去哪?”
飞鸟反问:“你说呢?”
丫环说:“老夫人听说你带人马来了,立刻让人杀几口猪。她不许你一来就去看她,让我带话给你:不要让三郎一到就来。他在外领兵,是为朝廷尽忠。为娘的还不明白‘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飞鸟一时间竟有种骗了老人的感觉。
他也相信这欺骗是必要的,扭头一挥手。让手下弟兄领着装猪肉的车回营。而自己摆出另外有事的姿态。
他的确还有事,不过不是治军。而是要让人叫上龚山通,一起去访隐士。
※※※
策马向北,渐渐地离开县城,从即将战乱的紧张中解脱出来,身心不由一轻。
晚照,村落,炊烟,田野,令人似醉如痴。偏行数里,两路已是梨园桑樟,前面柳下小路有一牧童跨于牛背上,口吹短笛而去,悠闲自得。他们越过这牧童,再行二三里,来到十余户人家的高岗,正前排有一户,草房四五间,门前一树乔木,高大挺拔。
龚山通下马,指着那里说:“这便是联钧兄的家。”
飞鸟按马身而下,随他一同前行,上岗时,一家人正哭着杀狗,婆娘哭道:“我们一家都忘不了你呀,大黄。你这是救人而死,下辈子定可投胎做人。”
家里的男人搡了女人一把,站起来招呼说:“大人来我们这,有何贵干?”
龚山通告诉他说:“我们来找王联钧!”
那男人抬头看了一看,摇头叹道:“走了,早走了。亏了一肚子的本事,也是要和我们一样逃命!”他回头抱一抱拳,说:“在下王山。和他未出五服。若不嫌弃,晚上在我们家落脚吧。”
飞鸟见他谈吐不凡,心生好感,暗想:他也不是寻常村夫,不知道愿意跟我不?
龚山通得到他的允许,开口应下,便与他们一起入村。
他们也没备干粮,晚饭不敢多吃,沾沾口,便将就着挨一晚。
王山家茅屋只有四间,却有八口。龚山通和飞鸟只好去住空了的牲口棚。
夜晚上来,一股股难闻的气味愈发地难闻。龚山通很难入睡,披衣坐了一会,准备出门跟主人说几句知心话,免得第二天网罗时开口落空。不料,出了门看看,灯火全黑了。主人似乎已经入睡。他只好转到棚后,洒了一泡尿,尿未完,便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咱十好几。”
龚山通身子一抖,尿全洒在裤子上。
他草草了事,转过棚子,便看到为首的主人拿着一把明亮亮的牛角刀,从竹林旁抄到牲口棚,紧接着十来村民全拥到泥房的墙壁上贴好。龚山通战栗地露出一只眼,悔恨地想:我记得他给我提过一个杀人放火的族兄弟,一时竟不记得了。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诈中诈,半江碧流泪沾衣(2)
出来时,飞鸟已经睡着了。眼看着贼人向牲口棚挨近,龚山通急了一头汗。他真想一步跳出来,可一提两臂,立刻称出自己到底有几分气力,只好捂住怦怦跳得胸口,把脑勺抵回棚壁。为首汉子的脚好似在他脑海里走完了一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展?时刻已间不容发,他终究憋出一智,远逃几脚,冲黑莽莽处诈喊:“主公,你慢点走。那儿没什么好看的!”喊完,便哗啦啦地摇动手边小树,拿出出来散步的闲情唱道:“夜色昏黑道不明,阴阴森森杀气腾……”
尽管尽了人事,仍无半点让贼人停滞的把握。他只希望飞鸟被自己的喊声叫醒。
但摸到牲口棚门的王山确实被惊。他藏回去,迟疑了好一阵,这才近前去推虚掩的棚门。掩在一旁的同伙都相信棚子已空,眼看王山还要进里面,有的想憋着劲要喊他回来,有的转身去寻望人影,而其余的,都看着王山,等他出来一起去追捕。他们眼看着王山一把拉开棚门,进了半步,又慢吞吞地退出身子,一点一点地踩下脚尖,已小声地呼出声:“别看了!”
王山什么话也没说,仍一步步往后退,手不自觉地张开,任尖刀落在地上。紧随其后,棚门中一把长剑从尖露到锷,信步走出一团人影。
飞鸟趁众人惊不迭的时机,打了个哈欠,温吞吞地说:“都过来!”
一堆人藏不了身,站到明里要他先放人,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正一步步往远里走的龚山通惊喜地回来,从嘴里吐着没有力道的喊叫又不知所措的村民身边飞快地穿过,站到飞鸟身边,声色俱厉地问:“光是看在我和王梦的交情上。你们也不该这样下作。”
他以为众人都是为了两匹坐骑,嗷嗷大叫:“为了两匹马就到这份上,连狗都不如!”
村民的声音一下静下去,好久方有人委屈一样嘀咕:“谁也不会要两匹马。”
飞鸟大奇,问:“那到底为什么?”
他挺了一挺剑,让剑尖离王山的脑门只有一指头的距离。王山脸上的肉猛地一动,只得在无奈中闭上眼睛。
有人喊道:“大人留情。放了他,我们什么都说。”王山一回头,暴躁地喊:“滚!”那人又不吭了。飞鸟对王山恼怒了极点,恨不得一剑把他劈成两半。
这时,王山家的堂屋洞开,涌出一堆老幼。
孩子哭。
老母往地上跪,而他女人往上抢。
女人终是挺不住了,长喝当哭地尖叫:“鞑子把王梦一家请走了。这把人都害了,都害了呀!”
龚山通半信半疑,问她:“鞑子为什么来接他?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有个人叫王梦?”
这一问祛走了飞鸟乱杂的思绪,引起他的注意。他失声喊道:“连鞑子都知道他,我怎么知道这么晚?”
飞鸟的话犹如自问。有人叫冤地回答龚山通:“我们哪知道。都不知道他们是啥人。他们先请走王梦。半路里又接去他家眷。走了好几天了又来信,这才让我们知道。”
这不是要诛九族的吗?!怪不得他们惊恐得见不得生人拜访。龚山通的脑子一下炸了。他立刻朝飞鸟看去,脱口道:“王梦不可能投鞑子,非是被硬劫了的不可。”
※※※
王姓人家怕遭株连,又怕兵乱,连日商量一起逃亡的事。
飞鸟恨恼归恨恼,倒仍许了他们去处,于次日一早裹王山回县城,先去认路。一路上说了些话。王山把昨晚的事直言不讳地道来,说:“两位大人只言不讲找他干什么,令人生疑。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合计,都主张先捆了问实情,问完杀了,一起去投接走王梦的鞑子去。”
想必是商量之后,王山在没有人领头的时候站出来的。飞鸟的芥蒂随着他的胆识消失。倒是仍为王梦被拓跋巍巍接走惋惜,一个劲地打着别人听了会哭笑不得的小九九:他接走王梦,才能之士越来越多。而我,走了一个史文清,又少了一个王梦,这怎么可以?
到底拓跋巍巍的人是怎么知道有一个王梦,而派人来劫个准呢?
飞鸟倒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龚山通也想不明白。
倒是王山怀疑他和鞑子早有来往。说:“他名声哪有那么大?能让鞑子都派出一拨一拨地人来接。一定是他早和这些人来往上了,怪不得他在没一点风声的时候就让亲戚们打草鞋,往南避难。”
前面就是新增不久的县城关验。近处的一所院落还警戒了一团军卒。
几人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关验下面,方知上头不但加了防,还禁了过往。
飞鸟自报身份才勉强被放行,走进外郭。城北的外郭有几个村落,村村之间相挨。一路穿过去,就到了北门。北门也紧紧封闭。门前偎了许多无助的百姓。他们大多因城门的封闭而更紧张,徘徊一阵又徘徊一阵,看到飞鸟这些官家模样的,便跪在地上,举起两只手喊:“城北的人不要了么?!”
龚山通见他们拥塞了归路,讹他们说:“我们不进县城,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有人站起来说:“夜里来了十来个鞑骑,到城外乡公所外溜了一阵,抓了个人,还撒了许多的信。”他从怀里摸出一封,递交上去,又说:“都是让我们投降地。”龚山通更熟悉那一处公所,知道它就在关验旁,便随飞鸟下了马,惊恐地问:“这就来了?”
飞鸟看了下信,“呼啦”扯成几断,责问:“城北不是立了军营,竟然看着他们摸走舌头?”
百姓们交头接耳,告诉他说:“乡公所就守了上百人,听说死了好几个!”
龚山通有点不知道怎么好,反复地搓动两只手。他回头往北看,似乎觉得鞑骑说不准也会在这会儿冷不防到城门下,给飞鸟说:“上百人死好几个?官兵不管事嘛!“惶恐的百姓们争相附和:“可不是?这可怎么活呀……”
飞鸟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草原上的游骑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用来孤军深入,打探消息,威震敌胆的,并不意外地打断他们,笑着说假话:“噢,我刚从那儿经过,能不知道?告诉你们,鞑子也丢下好几个尸体。只是他们打仗死了人,要拖回家去。”他来往走两步,在一群面孔上看一阵,突然大声地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吧?”
王山昨晚还不知道。今才知道。他投靠了别人,想表现一下。刚上前一步,已经有一个百姓占了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