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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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摇了摇头,又说:“这落魄的人有个通病,狷忿,偏激,心里毒,抛出去的想法不会如此简单。所谓的屯垦必是幌子,他要借用这个幌子,以独孤家的降民去填充死地,而后垒出一个稳固的后方。
“如今中原朝廷正面临一场大战,无暇北顾,倘若鏖战几年,十年之内也无心力过问此等偏远之地。以龙青云那样的老谋深算,必是将有图谋,不然,怎么下这样的决心,会不惜代价,换取一个大后方?”
狄南堂半晌无言,面孔逐渐森严,叹道:“龙青云虽是枭雄,可志向再大,也不过是要守住血汗换来的家园,有个藩国的地位。而朝廷,无寸功于民,却想坐收河川。昨日饮酒,姓方的大人说起龙青云,竟打算密授我个‘杀’字,因见我力主建郡必先收心,收心必先安龙,才把没有明示的手掌藏在桌子下擦拭。”
风月鄙夷地吐了一口,说:“以这等二虎竟食之计,的确让人对朝廷心寒。怪不得主公心事重重。”
狄南堂把盏摇头,苦笑说:“这些事,我心里有底。朝廷予夺,我都站在青云的一边。至于青云,我比他年长,必要时可以规劝他,制止他。其它的事嘛,你就别问了,让他阿妈听不得。咱们喝两杯,说些别的。”
两人喝了一会的酒。风月就操琴而和歌,唱道:“
马厌谷兮,士不厌糠籺;土被文绣兮,士无短褐。
彼其得志兮,不我虞;一朝失志兮,其何如。
已焉哉,嗟嗟乎鄙夫。”
狄南堂听罢,双泪沾湿,痴痴笑道:“当今天下有难,你我皆报国无门!倘若有力可使,又岂厌糠籺、短褐,又岂问得志、失志。”
花流霜没问出究竟,带着赌气的心思回屋子坐,随手翻过中原送回的帐目册子,一眼瞄过几笔大的赤字,连忙往下细看。发现其中全是粮秣,马匹,兵器等战争物资,她心里都在发抖,一次一次地问:“老二是怎么了?即使是生意失手,也用不着把贵买贱卖,捐献的帐本递给他阿哥看呀。”
直到看到末尾,她这才恍然,那里有丈夫写下的八个小字:天下兴旺,匹夫有责。
但她的心还是发疼,暗说:“朝廷收了税,征了丁,难不成让别人替他打仗?他糊涂,你老二可不能糊涂,就不会阳一套,阴一套,非要往里面丢钱?”接着,她又自己安慰自己说:“老二非是在用假帐糊弄他,反大大地赚了几笔不可。”
想到这里,她觉得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便站起来,去找狄南堂说一说,问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刚走到外面,就看到雅塔梅领着两个妇女过来,一个是自己该叫婶母的亲戚,一个是龙妙妙的阿妈,只好远远招呼一声,纳着闷地接她们。
刚刚坐定。龙妙妙的阿妈就说:“倩儿呀。这是你青云哥要我来的,你听我慢慢说,说的不对也不急。”
花流霜笑道:“怎么会呢?”
一旁的老妇也尴尬地笑笑,轻声说:“你多长时间没见过蓝采了?她现在又病又瘦,快没了人样。”
花流霜觉得事出突然,来者不妙,但还是带着发自内心的同情,回答说:“有一年了。我是想开导开导她,可她不耐见我。”
龙妙妙的阿妈笑着问:“那她心里藏着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花流霜笑容慢慢敛了,一下联想到逢术的“亲上又亲”,恍然大悟。虽然她心中颇酸,但还是点点头:“我猜到一些。只是,我怕她不愿意。”
两女连连点头。一个说:“愿意,愿意!她愿意!你明事理,明事理。放心,你大她小,有了儿子就过继给你!”一个说:“这姐妹俩都进门,外人就插不进去脚,那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好好劝劝他阿爸,让他应下。”
原来他心里没鬼,是怕拒绝不了。花流霜心中一热,眼前一片豁然,想想,龙蓝采和自己情同姐妹,如今半人半鬼,自己于情于理都能接受,便微微一笑,说:“我和蓝采一起长大,心里也怪挂念的。要是日日能见着面,也是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我会好好嚷嚷他阿爸,看他敢不答应。”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三卷 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 第十二节
井月轩挨着轴心路上的杂物土货铺,土黄色的短墙和廊厩相连,四周压了一溜青石边,规规矩矩。居中的茅顶主楼两层相垒,上下比例有致,丝毫也不给人突兀之感。一大群孩子来到,第一眼就瞄上人家门杆子上挑起的一串白皮圆灯,有几个在下面念字,有几个呼噜、呼噜地偎到根上,寻思着爬上去摘个灯笼。有个爱管闲事的孩子掀开厚厚的棉花帘子,跑到柜台上,告诉半皮半绸的二帐先生:“有人摘棍子上的灯。管不管?”可二帐先生仍呆呆地伸着头,看着到处找桌子,挪板凳的孩子傻眼。
余山汉、飞鸟、龙沙獾几个围着他,大着嗓门问他有什么吃的,问他坐在哪好,更让他的视听乱成一团。
见他有点应付不过来,王本有经验地拽了个本子出来,翻开就叫:“焦滑(溜)肥肠,盐烧(焗)鸡……”正拉着腔叫得高兴,王壬一看准他的脑瓜子拍下去,说:“别瞎喊,你知道叫几份?”
龙沙獾和飞鸟对头说了几句,这就安排王壬一几人:“一个班一桌,先开十来桌坐。吃什么菜,喝什么酒,我和阿鸟说了算。”掌柜的出来,也觉得这法子好,就主动配合,喊店里的伙计劝客,腾出整桌、整桌的地方。
楼下就酒磕话的汉子大多喜欢热闹,让腾位置就腾位置,凑凑,反话题更多,更有味,连嗓门都随着吵嚷提高。若有年龄过小的孩子虎虎生气地站在身边,他们便用吃的喝的逗,问他们的阿爸,阿爷,问得着认识的,就在那竖大拇指,敬重地叫声“好汉”、“巴特尔”、“某某爷”。
可楼上的两位中原来客却受不得这样的吵嚷,心焦意乱。他们一个姓杨,名达贵,一个姓方,名白。两人都是士子出身,性喜清静,也就图这个酒楼还能进,大冷天无处去,日日泡着。今天,他们正说消息闭塞,没有十三衙门的人便利,不敢乱收买眼线,埋暗桩,被蜂拥而来的孩子们搅和,只想找掌柜的到跟前,好好骂一顿。
杨达贵叹着气去挟花生米,挟了半天好不容易夹住,正往嘴巴里送,不防几个蹦到楼上的花脸孩子故意一喊,掉了,便“啪”地摁下筷子,大声叫:“小二!”
当地喜欢直呼其名,就连龙青云也是嘴边吊着的说辞。几个哪知道“小二”的意思,推了一个十来岁的花脸孩子去,怂恿说:“叫你的,叫你呢!”
花脸孩子也不怯,几步站到桌子旁边,问:“叫老子吗?”
方白修养要好一些,客客气气地问:“小孩子家不要骂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谁带你们来的?”
那孩子嘿嘿傻笑,因少见这样威严的白面大人实话实说:“阿鸟请我们喝酒。”说完,就咂巴几下嘴巴,讨酒喝。方白握了个酒杯,刚提了壶要写,就被杨达贵摁住了。杨达贵看看白白亮亮的瓷底,又看看那脏不拉叽的孩子,低声说:“真贫!”
方白“唉”了一声,抽出一只手又写,递过去,笑呵呵地说:“烧酒。辣!”
孩子憨憨一笑,一把接住,一仰头,“啾”地一声下肚,呛口气,还是笑。一旁看着的孩子们见同伴得了酒喝,纷纷走到跟前,问那娃子:“好不好喝?”其中一个瞅到桌子上的菜了,连忙给别人说:“连肉都没有?这粪豆不好吃。”几个孩子听他一说,便往桌子上看去,仔仔细细地辨认那几盘凉菜,却都不太感兴趣。他们推着同伴,抢到一旁的桌子,又敲又打地叫嚷:“让阿鸟多上肉,一起吃!”
正说着,又有人噔噔上楼,撵走他们。杨达贵见他们飞快地下去,便狠狠地瞪了方白一眼,慢吞吞地责怪:“乱找麻烦!”方白回了他一笑,淡淡地说:“你忘了,前天,几个崽子在楼下打架,个个跟狼崽子一样凶残。若你我丢了面子,怕在一些土领面前站都站不直,不智取怎么行?”
杨达贵“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说:“不理睬就行了!”
方白知道这位同僚仅仅嘴硬,笑了笑,提醒他:“又有人上来了!”杨达贵也听到咯噔的脚步声,一扭头,看到几个带着悍气的少年上来,挑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坐,咬了咬牙,低声说:“明天再来,我就带上人,免得怕狗一样防着。”
方白把指头放在嘴上,偷偷观察那桌的少年,观察了一会,就见一个大个子的少年走到栏杆旁敲了敲,朝楼下大喊:“都闭上嘴,听我龙血说话!”
下面哗啦啦一笑,人声却稀疏许多。方白朝杨达贵看去,让他也听听少年说什么。
很快,龙血大声嚷道:“阿鸟从漠北回家,你们高兴不高兴?”
下面响起呼啦啦的回答声,都是又脆又高的嗓门,吵得人耳朵发麻:“高兴!”
杨达贵低声问:“阿鸟是谁?”
方白摇摇头,让他继续听。杨达贵朝龙血背上投一眼,听他又扯着公鸭嗓子喊:“阿鸟和我一起上的战场,我可以指着长生天发誓,他的财货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捡的,是沾满血汗之物。你们羡慕吧,红眼吧,哈哈!肯定红眼。可阿鸟欠咱们的吗,不欠,有钱就欠别人钱吗?不是。
“他送我一匹好马,虽然是一匹,却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好马,是要一辈子和我好。今天,他又请你们喝酒,是不是要和你们好?”
下面大喊:“是!”
龙血便问:“你们跟不跟他好?”
杨达贵听得明白,又在一片大喊中低声说:“这个少年不简单呀!”
方白点了点头。这时,他又看到上楼的女孩子们。
来不及跟杨达贵说什么,为首一个就冲着龙血嚷:“那个骗人的胆小鬼在哪?”
“琉姝小姐知道阿鸟立的功劳大,也来看他。还……哎哟!”龙血笔直一挺,最后一次大喊,没喊完就被修理了。
一时间,小的支棱着头,拼命地尖叫,大的鬼哭狼嚎,方白正有深陷狼窝的感觉,眼中多出一个扎满小辫的黑皮少年。他被大群的少年、孩子推上楼,逃了几次没逃掉,就站在桌子的对面,笑眯眯地冲刚才那少女交待:“阿姐!我真没有龙摆尾要的宝贝,又怕他要抓我,和我阿叔闹不合。你就原谅我吧。”
龙琉姝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听阿孝说了,你就是想去漠北。说那里都是英雄好汉,说那里天高草深,比我们这里还要……”她卡了,只是恨恨地说:“改日再找你算账,今天,是来吃你的,喝你的!”
飞鸟连忙跑到楼栏杆边,一伸头,大叫:“大块牛羊肉,大碗好酒!不喜欢的不是好汉。”
龙琉姝就要派人要菜谱,听他一喊,才知道远没有他奸诈,就恨恨地坐到一圈少年留出的座位上,给少年们说:“你们都是少年巴特尔,谁要不吃鼓肚子,就不要回去?”
“那当然。”努牙岩青彪笑嚷,“那谁呢?既然沙獾说不打不相识,我努牙岩青彪就一心和他好,若是心里还有半点放不下的,就不是努牙岩家的子孙!”
飞鸟点点头,左右看看,酒还没上,就打了旁边一桌的主意,一把提过别人的壶,在杨达贵和方白面面相觑中说:“借杯酒。”他又走到栏杆旁,喊了飞孝、牛六斤几个,回头给努牙岩青彪说:“努牙岩青彪阿哥的心胸像大漠一样宽广。他们不喝这壶酒,我就一个个地灌。”
方白看杨达贵有站起来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