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9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千户担心身家性命,哪顾得邦交礼节,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下头的人,吊起来就地拷打。熊熙来怒不打一处,却又无可奈何,一时怕有人挺不住,供出来,就以邦交破裂和引发战争恐吓千户。
一时你拷打,我黑唬,你黑唬,我继续拷打,满院鸡飞狗跳。嗒嗒儿虎的乳母心虚,都瘫坐在地上,李言闻心里忽通忽通的,死死搂住嗒嗒儿虎,藏在人堆里寻思。果不其然,千户休息之后,精力充沛,这一次搜查对照,已先一步通过底层人员名单,准备一个一个对照,找出使团多人的事实。
熊熙来干急没办法。
不过,在他看来,李言闻困境中找到了自己,放到公上,那是朝廷的子民,自己这个使臣有义务对其保护,放到私下,那是道义之交,不该不管,也不能不管,但东夏王确实来找过他,他在一定程度上给东夏王创造了逃走的诸多条件,东夏王逃掉逃不掉关系着国家的安全,关系着朝廷的利益,即便东夏王已经逃之夭夭,回他东夏了,朝廷会因为这个暗助,陷入与高显的交恶中,孰重孰轻?
两下权衡,再三比较,国家利益才是大,他一男一女一个孩子仨人终归是小,事有大有小,逼不得已,那只好自己揭出小的问题,掩盖大的问题。他干脆上前一步,不等千户找到多出来的人,告诉说:“噢,是这样的,千户大人,这里头多出来的两个人,他和东夏王没有一点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让我慢慢给你说。”喘了口气,他就向李言闻招手,开始慢慢说:“这本是我的一个同乡,也是世交,姓李,家住卧牛山王屋镇,多年不见,不想家道中落,竟沦落到被人骗到关外,行医求生,勉强度日的地步。天怜他救世之功,让我与他异地重逢,听他说他有心归往故土,这才把他收在身边,你看,千户大人你看,他一家两大一小,三口人,哪个像东夏王?”
李言闻强打镇定,拢着嗒嗒儿虎和嗒嗒儿虎她娘上前一步,连连鞠躬作揖,乞求放自己回国。
千户看看,人要是像了才怪。不过不管像还是不像,千户总要秉公说话,就说:“你?!是怎么来我高显的呀?是谁家的奴才呀?啊?既然成了我高显人,再回中原,那就是叛逃,那就是……不行,不能带走。”他伸出熊掌大手,冲李言闻几挠,忽然又有了疑,问:“你是哪人呐,虽然你不能跟上国使臣一走了之,可是你既然与上国使臣有交情,我就冲着他的颜面,派人送你回去,给你的主人或者户官打个招呼,让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对你好点儿。”
李言闻一听,心里咯噔一响。
他与熊熙来介绍自己容易,说自己是哪里哪里的,怎么怎么来的,怎么说怎么是,当着高显人,一个狡猾的高显千户,再卖旧账,那就难了。
他可是跟熊熙来说过,自己是行脚郎中,中原的乞丐一样带着马车,老婆,孩子一路给人看病,看来看去,跑来跑去,到哪给人看了病,让人给口吃的。
就他自己在狄阿鸟身边呆的这一段所了解的,这样一双没有自保能力的男女这么来来回回,在高显,即便是没有官府的理睬,也是不可能的,早就老婆与财物一起被抢,自己被人家拽走当奴隶郎中,儿子被当成小奴孩儿了,说不定一家人都被人杀了还不一定。
虽然自龙百川的爹那代,杰出的首领为了保护人口的繁衍,取缔有仇必报的可怕,开始着手“买命钱”规则,要求杀了人得付钱。
可是人与人有差异呀。
杀某个家族的人,你可能需要赔偿成圈的牛羊,用以解除有仇必报的死结,但杀个流浪猎手,先前只需要赔偿一根草绳,马拉着拖荒郊就行了,就算最后,律法一修再修,需要赔偿五两银子,但是,一个流浪者,无人告发,无人问,一家死完,买命钱都给不出去。这个时侯,你能拿哄熊熙来的话哄千户?
可不说也得说了。
李言闻略一迟疑,说:“按说我归高显城外龙姓百户管,可那百户,他是脑满肠肥,对辖制所下不管不问,竟坐看邻家侵吞我们家的田地。地没有了,他不管,我去求他,他就说,我会治病,以后就拿这个谋生好了,于是我就带着我的妻子四处行脚,给人看病,借以换个温饱。”
千户盘问说:“你?!怎么会有地,你以前是中原人,来这儿不过几年,又是被骗来的,怎么会有地?你是被人从湟西掳来的,还是……”
李言闻差点回答不上来,想起狄阿鸟给他讲过父辈们为了吸引工匠,专才,人口的举措,连忙说:“都不是。大人有所不知,区区家道中落,还不至于身无分文,被人骗出关,那也想着带了钱财来买屋买田,重振家业,不料,一出关,家私被骗我的那人卷走,我们一家进退失据,遇到了走关北的乡亲,说是给安家置业,就一起到高显的,到了高显,给了二十好几亩。”
千户一声冷笑,猛然抓向他的手,举了起来,手上没有耩子,修长白皙。李言闻知道他想要看什么,不等他得意忘形地宣布出来,就先一步说:“大人,在下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那也不是一个人出关谋生,出来时,带了两个忠心的仆从,耕织之事,都是他们与我那妻子操劳。”
千户一愣,往人堆里看了看,问:“他们呢?”
李言闻说:“后来没了地,哪里还能养他们,就让他们给别人种地了。”
千户还想说什么,但看盘问数句,只怕再问,熊熙来小看,就说:“老子信你了。”他一俯身,看到了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啃着食指,抬着头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人是虎头虎脑,且不说这拷打,这拽他爹他不害怕,就是这模样也有问题呀。
一个流浪的郎中,他日子好过吗?
就算勉勉强强过得去,他儿子会长这么好?
壮壮实实,白白胖胖,招人喜欢。
自己堂堂一个千户,家里因为孩子多,那还都顾不上,一个俩的,鼻涕拉着,满地打着滚,黑泥鳅一样,站人跟前,不是拽裤子,就是嗷嗷叫,跟有点不刁一样,这流浪汉的孩子能长这样吗?
他又妒忌又稀奇,一弯腰,捏嗒嗒儿虎脸上了。
狠狠甩了两甩腮肉。
嗒嗒儿虎竟没哭,瞪着眼,伸出一只小脚踢他。
他一下又找到了破绽,手丢了,嘴唇是一层一层地绽开,指了李言闻问嗒嗒儿虎:“他是你阿爸?”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
李言闻一下就懵了。
他想不到自己绞尽脑汁,急中生智,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却是白费功夫,千户把手段用到四岁的嗒嗒儿虎这儿了。
千户急迫地问:“他是谁?”
嗒嗒儿虎厉声反问:“为啥告诉你?”他上前一步,抡了拳头,对着千户的腿打两打,大声说:“欺负我大。”
使臣们都疼他,登时全都松了口气。
熊熙来都着急解释,连声说:“大就是爹,爹就是阿爸。”
以他的身份,是解释得莫名其妙。
嗒嗒儿虎却大声说:“不是,你说的不对。”他也不说为什么说的不对,吸了一下鼻孔,又拿脚踢千户。
他腿短胳膊短,不但打不住,也踢不到跟前。
千户也没来由讨厌他,又问:“你阿爸说,你们家里以前有两个仆人,你见过没有?都叫他们叫什么?”
李言闻害怕嗒嗒儿虎露底,抢先一步说:“他那时还不记事。”
千户一瞪眼,招呼说:“让他说。”
嗒嗒儿虎一字一字重复给千户:“我那时还不记事。”
熊熙来过来圆场,表示自己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能把这二人带回国。
千户没有机会撬嗒嗒儿虎的话,却给熊熙来说:“你想要人,给你几个也不是不行,可他们确实有问题。”
在熊熙来一愣中,他间断地说:“这孩子。”
片刻之后,他回了口气:“这孩子太不一般了。”
熊熙来连忙说:“那时我这位兄长教得好,养得好。”
千户摇了摇头,断然否认说:“不。你们中原人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尤其是读书的人,工匠,郎中……”
熊熙来说:“不是给你说了吗?他们家,那以前,也是官宦人家。”
千户又摇了摇头。
熊熙来都摸不透他判断的依据,咋就无缘无故地肯定。
他和北方的巴特尔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都不按常理思考,想法千奇百怪,就说:“合着我们中原人养不出来?”
千户一招手,让士兵拽了个镇上看热闹的小孩到跟前,要求说:“阿九,给他摔跤。”
这也是个光屁股孩儿,却怕人,眼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畏惧,就站在千户脸跟前哭了起来。
千户指了一指这孩子,说:“他父亲是个有名的巴特尔,可是我让他站到这么多人的面前,他竟然吓哭了。”
他得出结论:“这个孩子有问题,孩子有问题,他们一家都有问题。”
熊熙来却从嗒嗒儿虎身上得到了一种民族的骄傲,竟态度蛮横过千户,大拇指回指肩膀,晃着冷笑,大声说:“什么问题?这是我们雍人骨子里的问题。我们雍人的血脉里自有刚硬之气,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岂是你们这种人能体会得到的。他现在虽然小,可是他父亲以儒学治家。”他一激动,手用力往前一捅,大声说:“就养成了他这种胆气,不但是胆气,还有聪慧。”
他带着轻视笑起来,蔑视地说:“你们高显是处处效法我中原,但精髓,你们拿不走,我们士大夫的钢骨,忠君爱国之思想,旷世之才华,做人的道德,廉耻之心理,以及文武六艺,你们是下辈子也学不会。”
千户静静地看着他,一回头给身边的人大笑,无礼地说:“熊大人熊性大发,说不定要给你们比力气呐。”
在他看来,熊熙来可是个文人。
熊熙来却一阵笑,贴上他彪壮的随从一拦后裙宽裤袋,单手提往头顶了。
千户一下咽了吐沫。
熊熙来又一阵笑,把人放了下来,淡淡地说:“千户大人,我可是一介书生。”
千户羞恼不已,熊熙来的人干脆也讥笑开了,说:“千户大人不是想给一个光屁股孩子比力气吧。你肯定赢他,不过论聪慧,恐怕你就差远了。”
他们要用这个契机搅搅,借以对千户拷打下人的行为谴责,竟鼓励嗒嗒儿虎给千户出算术,嗒嗒儿虎一下掰了手指,一遍掰一遍诵:“鸭有一群,狗有一窝,鸭狗一样多,狗的腿比鸭子的腿多八,八脚,问鸭狗几何——”嗒嗒儿虎的题,每次都是多“八脚”,如果是八脚,太容易猜出来。熊熙来看千户迟疑,觉得他答不上来,知道时机恰当,给嗒嗒儿虎打断了,增加难度说:“多八十八脚,共有鸭狗多少只?千户大人,咱们赌一赌,你要是在一刻钟答上来,这三个人就给你处置好了,要是你答不上来,你就把他们三个输给我,以后再也别拿他们的茬子。”
千户其实是听愣了,没做过,一时明白不了题义,含含糊糊过一耳朵,虽受激将,却还是没答应,只找个台阶说:“我这是在追查东夏王的下落。”
这么说完,他就不再众人面前继续站着了,带着自己的人往外走。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三个人就这样了,能一起入关了?众人见千户带着人走了,给些下人、士兵松绑,个个宽慰说:“不碍事了,不碍事了。”有甚者纷纷指着嗒嗒儿虎说:“是这孩子把你们救了。”
嗒嗒儿虎的乳娘搂着嗒嗒儿虎,一边哭一边亲。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