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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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无有停歇的迹象,破庙四处漏雨,把地表打得湿湿的。
董云儿扫眼怒视看东家,阿鸟老爷顶着几片大蒲扇叶,躺在马上睡觉,再看一看别处,一群吃不饱的流民一窝蜂挤在殿中一角,吃不够地抱着干馒头。
她坐在一座被推倒的山神像上,收集后面的干草,打算升一堆火,不停地激动,说:“太过分了。”董老汉却笑,说:“咱不也在害人家,人家东家也住嘛,你看,胳膊还肿着。”董云儿笑是笑了,却不能释怀,冷冷地说:“那能怪谁?他这么小就这么奸,放到太平年间,倒是保准发财。”
董老汉投了几眼,笑道:“现在也不算是兵荒马乱。”他冲着狄阿鸟,提高声音:“跟着东家没错。是吧。”
外面突然来一路人马,叫嚣出一片寻求避雨的喊声。
狄阿鸟果然没有睡,眼睛眨了眨,坐起来听了一听,高兴地下马,到门口露一露头,看了一圈,找到董老汉身边的一个小桌子,快快跑过门口,一放小桌子,喊着:“张毛,李多财,快过来收钱。”
他们刚刚布置完,一行人就大叫着停在山庙外,果然是来避雨的。
董老汉看狄阿鸟像猴子一样屈蹲着,在桌子上摆上一些小额的钱币,惊异道:“他在干嘛?”董云儿轻蔑地笑一笑,站起来走过去,从狄阿鸟对面敲敲小桌子,说:“准备收过路人的避雨钱吧。有没有分成?”
狄阿鸟嘿嘿一笑,说:“你替我收钱。一成。”
董云儿掀起嘴唇,皱脸说:“你想得美。我就在这儿看着,看你怎么收钱?!”正说着,一行旅人已经拉着马,走到跟前,为首的是位精练的汉子,他上身没穿衣裳,头发粘在身上,皮肤浇得水亮,而宽大的马裤却贴着身,鼓着的地方泛着明亮的水色。
他看狄阿鸟好心地接过自己的马,以为是好心之举,连忙冲后面喊:“老爷。少爷。”
狄阿鸟连忙问:“总共多少人?”他一回头,叫喊:“准备酒和茶。”
汉子感激地笑笑,说:“十来个。我是不用,呆会儿看看老爷。”说完回头,准备到雨里接人,突然发觉裤带一紧,回过头来,见是狄阿鸟拽住着,不由疑惑不定地皱了眉头。
狄阿鸟说:“一个银币,便宜你了,怎么样?”
第二个人露头进来,是那个叫“京城第一骑”的黄公子:“什么一个银币。”
狄阿鸟热情地招呼,却不论交情,说:“借宿费。我认识你,给的价低着呢。”
黄公子打量了一番,见里面多出些家用,两个汉子当门站着,立刻把自己对狄阿鸟的印象和判断推翻掉,也不再和善,冷笑说:“是你呀!什么、什么借宿费?”
和他一起来的汉子也心疼钱,怒然转身,说:“这是废庙,不是你家!凭什么给你?!一个银币,住再好的客栈也没有这么贵的。”
狄阿鸟说:“这就是我们家的。我还少算了呢。加上马匹十两银。黄。黄。天霸。我认识,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要一个,你给不给,不给就走。”
外面的人都已经上来,穿过倒塌的院子围在殿门的门口,其中有一个被衣裳包住,发抖不休的少女。
狄阿鸟不可克制地烂笑,老远就去扯:“皎皎?我不要你钱。”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爷?!”
狄阿鸟愣了一下,拉住娇叫的黄皎皎,招呼他快进来:“余阿叔?!”
一个富态而略带威严的中年汉子指住问:“他?”
余山汉不管身上有多少水,抱住狄阿鸟,说:“别闹了。“
他回过身来介绍诸人,还没有来得及,狄阿鸟已经赶到前头,斩钉截铁:“把你关系好的都叫进来。”
余山汉无奈,摸出个钱放桌子上,说:“这位阿伯是主公的老朋友啦。这些都是他的人,要要钱,要你阿叔的。”
狄阿鸟怏怏地让路,揽着余山汉,问他怎么来的。
前些日子,纲王子和龙青云打得火热,要支商队去备州,余山汉去了,后来国王传召纲王子,备州有不少人一道上京,这就跟着来了。
他却不愿意先讲这些,介绍各位来客,说起为首的富汉:“这是你黄伯伯。”
狄阿鸟一一见面,却又没出息地扯黄皎皎。
余山汉大吃一惊,连忙向他使眼色,并说:“我想来看看主公,找不到,只好去找你黄阿伯,好打听你们的下落。这些天,多亏你黄阿伯照料。”
董老汉这时看到了一个汉子。
那汉子也看到了他,连忙抱拳,呼道:“这不是董大哥?”接着引见黄姓老爷,说:“这是在下的东主。”
董老汉的惊讶之色在脸上一闪而去,客套说:“常堂把子这是干什么?!”
董云儿想说些什么,见黄天霸一直在看她,连忙把头扭来,哼了一声。她哼的方向是收桌上小钱的狄阿鸟,狄阿鸟大不忿,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假装没有看见,仰头打一个呵欠。黄皎皎反过来扯他,摸到头发问:“黑炭鸟,你好玩的小辫子呢?”
狄阿鸟笑出声音,得意地看一看怪自己没有规矩的余山汉,拉住黄皎皎冰凉的柔手,哄骗说:“你坐我身边,我慢慢给你说。”
黄家老爷只好叫了一声:“皎皎。”
他向狄阿鸟问候着狄南堂,拉过女儿,回头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连他黄叔叔的钱都赚。”
余山汉说他是伯,他自称叔,狄阿鸟犯犯嘀咕,连忙扛着桌子到董云儿刚升起的火边,帮忙生火,收集干草、废木头,在董云儿耳朵边说:“阿姐,不要把火生得太大,他们都是大人,火小了,只会让皎皎坐到我身边。”
董云儿有点儿想不到,但手头生火的木柴确实不多,只是说:“好处有没有?”
狄阿鸟说:“恩!一盒胭脂。”
董云儿不知道他的胭脂都是自己做的,说:“我要钱。”她渐渐无视狄阿鸟,留意渐渐走近的余山汉。
余山汉膀大腰圆,声音粗大,走路蓄扣而稳,身上还带着沙场磨砺而出的气势,而眼睛却十分平和。董云儿肯定此人绝非善类,她看看假寐的父亲,不知道父亲注意没有,眼神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在心底猜测起余山汉和狄阿鸟的关系。
狄阿鸟一味好言收买。董云儿只是笑。
旁边伸来手掌,递到一个盒子。
狄阿鸟不看就知道是谁的手,拿过来说:“雨蝶送我的东西?是什么呀?”
“你看看!”余山汉边笑边小声说,“你晚容姐姐出嫁了。阿孝也很挂念你。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问,就知道瞄准人家皎皎小姐,羞不羞?!”
“出嫁?!嗨,想不到,我还以为没人要她呢。她说自己不漂亮,不温柔,怕嫁不出去。”他掰着手指头列举,问,“娶亲要送礼,我也要送?!我还不是大人呀?!”
他打开盒子,发觉董云儿用余光看,慌忙扭了身。
盒子里是用木根雕出的四只龙犬,一大三小,大的是“雪地虎”,伫立着,小的是“雪地虎”的孩子们,一个在抱头,一个在睡觉,一个张嘴吼叫。
狄阿鸟把龙犬的崽送给龙琉姝一只,龙沙獾一只,自己和阿妈留一只。
狄南堂匆匆上京,不知自己前途命运,除了妻子、儿女,谁也没有带,更别说狗。龙犬自然落到雨蝶手里来养。她是余山汉的义女,跟着,刚刚成亲、有了田产家业的余山汉,其中的一条龙犬也是在余山汉家里。
狄阿鸟想不到雨蝶记得自己斗老虎的爱犬“雪地虎”,眼角有点湿润,他也想知道龙琉姝,却没有敢问。余山汉熟悉他的禀性,说:“你三叔给你送了一件地龙皮做的护甲。”说话间,围坐另一边的黄家人果然让黄皎皎坐过来烤火。
狄阿鸟阴笑,在桌子上留出位置。
余山汉想不到他当着人家父亲的面,什么都不掩饰,只好为自己留的,一屁股坐上。狄阿鸟只好抓耳挠腮地看黄皎皎坐到董云儿身边。董云儿也知道怎么回事,轻蔑地笑了起来,黄皎皎却闲不住,伸过手来,喊道:“鸟,鸟!我看看你的东西。”
狄阿鸟不大情愿,骗她说:“黑忽忽的小虫子,咬人手指头。”
这谎话太不高明,黄皎皎不高兴地嘟着嘴巴说:“骗人!”
狄阿鸟把盒子塞进旁边的东西堆里,回答余山汉问说不完的话。
这会儿,旁边的黄家人也在生气。
狄阿鸟一见他们就要收钱,接着也不理他们,只顾自己围着火说话,连柴火都不分出一点,确实让人心里很不高兴。为首的黄文骢念及和狄南堂的交情,不让手下小声议论。他环顾四周,看到二十多个黄瘦的人那有吃的东西,突然感觉有些饿。
他们今天是打猎出来的,可天刚不热就下了雨,自然没有什么收获,这会恐怕不有求于狄阿鸟都不行。
“老余!”黄文骢叫了一声。
“黄爷。”余山汉突然醒悟自己冷落了黄家父子,慌忙站起来过去,邀请他们到火边,说:“见了少主,话多忘情,请您不要见怪。”
黄文骢虚假地推辞一会,这才带着儿子过去。
火虽然小,只加他们两个人却没问题。
狄阿鸟这才知道他们一开始不来,不是要和自己的人同甘共苦,而是顾忌身份,要请了才来,不由心叫失算。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四卷 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 第十节
狄阿鸟拿出酒食,招待一番,黄文骢这才知道“马槽”瓶罐木桶都是酿酒的,问了几问,听狄阿鸟说被这些破烂东西咬住手,心中想不明白,一味说:“贤侄在说笑!”狄阿鸟发觉自己说什么他都是用到这一句话,像是一只鹦鹉,很是奇怪。
董云儿给过黄皎皎夹饼,黄皎皎吃一口吐出来。
狄阿鸟只当是董云儿故意以坏充好,哼哼两声,给黄皎皎一块肉干。黄皎皎尝了一下,又吐到一边去,生气地说:“小鸟,你的东西真难吃,肉都是臭的。”狄阿鸟闻一闻,干肉果然不像在草原上的干燥天气保持的那么好,确实有种难闻的气味,尴尬地笑两下,拿回还回来的食物,大口猛咬着,想怎么哄好黄皎皎。
黄皎皎也撒娇般不依:“给我找点能吃的,好不好?!”
黄文骢觉得当真难吃,却还不是不许她嚷嚷。黄皎皎吃了些责怪扁着眼睛,眼眶里已经有泪水在旋。
狄阿鸟突然想到事情,看一看外面下紧的大雨,叫着等等,这就站了起来脱了衣裳。余山汉站起来阻止:“阿鸟。你要干什么?!”狄阿鸟也不说,找来准备换瓦用的长竹,三下五除二地绑上小刀,甩了鞋就走。
余山汉只好跟在后面出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糊得眼睛生疼,他只是感觉到刚暖干不久的裤子很快湿到裆里,格外难受。
小庙后是一处急泉,泉水已经漫过原先的泉道,将一堆乱石都掩在浅水里。狄阿鸟已经站在那里,余山汉走了两步,就觉得地下乱石甚多,搁脚搁得脚疼。他喊着“阿鸟”,怒喝两声。
狄阿鸟的裤腿再一次垂下去,浸到水里。
他想放下竹竿,捋一捋,却看到清澈的水里浮出一道雨背,重举竹竿,把住泉道遥指。余山汉方知道他为那黄家的娇娇女抓鱼吃,不知为何感到难受。
阿鸟从小到大,需要去取悦谁?余山汉不由想起出嫁的段晚容,自己问她有什么要给狄阿鸟说的,她竟然断线珠子一样落泪;接着想起雨蝶,一个月来,她几乎每日都在刻那三只木狼。
刚才自己讲给他,他只淡淡地问了几句,而现在呢?却为怎么看都不是过日子的娇少女冒雨抓鱼。
余山汉三步并作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