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心·红豆生南国-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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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南国
｛起｝：荒野迷踪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到了偏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荒郊。山峦叠嶂如古书里描绘的精怪； 乌鸦在头顶盘旋； 脚底摩挲着枯叶和泥土，发出咯吱咯吱，似踩碎头颅一般的声响。远远地，两盏橘灯悬挂在路旁，风一吹，仿如招魂的幡。
岑潇慢慢弟走进，握了一手心的汗。
她看到大路的正中央，躺着一个人，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子。穿着暗蓝色的阔袖斜襟的棉布衫，黑色及膝的百褶裙，白色的棉袜包裹住纤细的小腿，黑色的皮鞋略有污渍。那是时下典型的女校学生的装扮。
对方似是感觉到岑潇的靠近，抖了抖脚，款款地站起来，伸出手向岑潇挥了挥。岑潇看到她的右手臂的内侧有几粒粗糙的针孔印，虽然隔得远，光线暗，但那些印子却仿佛争先恐后地向岑潇展露出来，无比清晰。
岑潇看到女子胸前的徽章。
白色莲花。
伦绾秋。
一个是白莲女中的标记。一个代表了女生的名字。
岑潇轻轻地喊，伦绾秋？你为什么约我来？伦绾秋的嘴角漾开一抹凄迷的笑意，她用一种仿如在云端的声音对岑潇说道：
救我…………
岑潇猝然惊醒。
原来，又是一个梦。
｛承｝：红灯绿酒不夜天
那已经是岑潇拥有预见能力之后，第三十九个有人向她呼救的梦了。
梦里的那些受害者，在现实中确实又安然地存在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厄运，而岑潇的使命便是拯救他们，摆脱死神的追逐。
这一次是白莲女中的学生伦绾秋。
依岑潇推断，伦绾秋手臂上的针孔，极有可能将会是她致死的原因。譬如，注射了某种致命的药物。但岑潇暂且没有头绪。通常预见这样的情况，她首先要做的，便是接近她梦里的求救者，试图了解他们，追查隐藏在他们背后的危机。
岑潇便去了白莲女中。很快打听到伦绾秋所在的班级。
她站在教学楼的出口处等她。
铃响。
清脆的说笑声音，伴随这三三两两的人潮涌出来。那些蓝衣黑裙的年轻女子，一直是岑潇羡慕的。如若不是家道中落，或许，她也应该像她们一样，在大上海的知名学堂里，接受着中西方文化的熏陶，而不是悄悄地躲在侦探社的藏书室，一知半解地面对那些繁复的文字。
这时，伦绾秋慢慢地走过来了。
岑潇赶忙抱紧怀里的书…………她是有备而来的…………她逆着人流往教学楼里面走，看准了时机，故意撞向伦绾秋，手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
啊，对不起。两个女子同时道歉，同时蹲下身去捡那些散落的书。因为是夏季，阔袖衫子正好能露出前半截手臂，岑潇便清楚地看到伦绾秋白皙的皮肤上毫无瑕疵，尚且没有梦里面那些粗糙的针孔。她不动声色，问道，我想找校长的办公室，我是新来的，不认路，唉，看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伦绾秋嫣然一笑，道，这里都是教室，校长办公室在行政楼。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带着似隐似现的酒窝，看上去给人温婉的舒心的感觉。
岑潇抱起书，面露难色道，我不知道哪里是行政楼，你能为我带路吗？
嗯。好吧。
伦绾秋点了点头。
短暂同途。谨小慎微，严肃伪装。努力与身旁典雅温柔的女子攀谈，尽量试着消除陌生感与防备感，一切都平淡却紧张。
然而。
气氛却瞬间打破。
自行政楼的楼道里款款走出的男子，岑潇看见他，他亦愕然，将百转千回的缱绻目光投掷。是你啊。他说。
范廷生。百乐门的老板。亦是这间女校的注资人。
岑潇犹记得数月之前她与他之间发生的种种。他的低声表白，以及她婉言谢绝。然后分道扬镳。却不想如今又撞上。岑潇微略感到紧张。因为范廷生清楚她的背景，她怕他揭穿了自己，便潦草地点头以回应，然后拉着伦绾秋钻进了楼道。
范廷生立在原地许久，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黄昏时分。
夜上海的妩媚繁华渐渐显露，笙箫与脂粉，酒气与珠光，都在熙来攘往的长街上流连。出双入对的人而，映得岑潇愈加单薄萧索。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左前方停下。
范廷生微微探出头，露出优雅但略带挑衅的笑容，道，岑小姐这次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了？没想到侦探社当真有那样好的生意。岑潇知道，如若不想范廷生坏了她全盘的计划，她唯有向他解释清自己的意图…………当然，是半真半假的解释。没有谁会相信她的那套预言之说。
她同意与他同去百乐门。
清歌缥缈。丽舞翩翩。
红灯绿酒不夜天。
岑潇最终也没有对范廷生做过多的解释，只问他，你是否觉得我有害人之心？
范廷生浅笑摇头。
既然如此，你便就不要理我的事情了。岑潇顺水推舟，不留余地地将话题截断。舞台上的歌女频频向她头来审度忌妒的目光。她将头一低，道，我要走了。范廷生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我送你。
不必了。
斩钉截铁的回绝。有劈山断石的残忍。
第二次，岑潇与伦绾秋的偶遇，依旧是她故意在校园里等她。她已经将对方的课程安排记得滚瓜烂熟。看见她，便喜笑颜开地迎过去，道，真是巧了，又碰见你。伦绾秋不疑有他，也对岑潇热情招呼。她便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往图书馆的方向。岑潇立刻接茬道，我们正好同路，一起走吧。
伦绾秋有一闪而过的为难。
岑潇看在眼里，暗暗疑惑。仿佛是那表情里有值得她深究的因素。这时，伦绾秋又笑起来，笑靥如花般明媚招展，岑潇知道那笑容不是为她，便顺着伦绾秋目光的方向回头。只见一个又瘦又高像竹竿似的男人从容地走来，一边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她。靠得进了，还可以清楚看见他脸上的斑点。那笑起来嘴角弯弯的几撇菊瓣，亚麻色自然卷曲的头发，微微发蓝的瞳孔，深邃的眼窝和高高的鼻梁，都将他和中国的男子明显地划分开。
伦绾秋介绍道，这是教英文的史蒂芬先生。
哦。岑潇鞠躬道，史先生您好。史蒂芬正准备跟岑潇相握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满脸的愕然也让岑潇糊涂了。伦绾秋偷偷地扯了扯岑潇的衣袖，是史蒂芬先生，史蒂芬是他的姓。岑潇窘得只想找地缝钻进去，史蒂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
嘿嘿。岑潇干笑了两声。窘迫的颜色，总算一点一点地消退下去。
严格说来，史蒂芬并不算是学校里正式的职员。他只是每周固定地来给报名参加英文班的女学生们上两堂课。其余时间他都在洋行工作。
也没想到史蒂芬会主动向岑潇提出邀约。说是作为朋友或者师长，例行的礼数。岑潇没有拒绝。环境典雅的西餐厅里光线暧昧，史蒂芬年轻的眉眼之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坦然和潇洒，他侃侃而谈，流利的中文和广博的见识，都让他显得出色而且与众不同。
岑潇对他的印象很好。
直到，侍者捧来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说，是这位先生预订了要送给小姐您的。岑潇方才醒悟，是自己太过松懈迟钝了。
史蒂芬目光炯炯，充满期待。岑潇正为难，却见范廷生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她眼神一颤，便将玫瑰捧在胸前，等待着对方的视线与她相接。她开始觉得自己像捧了一道隔板，甚至一面墙，将所有的人都阻挡在外。她心有哀戚。尤其是当范廷生清清楚楚地将她发现。她捕捉到对方眼神里的仓皇。她竟觉得愧疚。似是满地霜雪，穿皮冻骨，却辜负烈火的温度。
在岑潇的心里，是有人的。那个人已经死亡，消失，形同虚设。但他始终在那里，占据着，不败的领地。
岑潇知道。范廷生也知道。他越不过。她靠不近。
周末，岑潇约了伦绾秋补习。伦家的高门大院，看上去森严又富贵。丫鬟领着岑潇绕了一圈连一圈的院落，水榭亭台，恬淡婀娜。
伦绾秋正在打盹。用手支着下巴，胸口抵着桌沿。
岑潇示意丫鬟不要惊扰她，丫鬟便含笑退下了。实则岑潇已盘算着趁机翻查这卧房里会否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她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伦绾秋。突然，却听得伦绾秋发出低低的惊哭。乃是梦中呓语。她皱紧了双眉，咬着唇，断续地并发出“救命”、“滚开”之类的词句。岑潇正惊愕，伦绾秋便从梦里醒了过来。她尴尬地望着岑潇，道，你几时来的？也不叫醒我。
岑潇略作犹豫，试探着问，我刚才听见你说梦话了。
是么？伦绾秋不以为然。
岑潇问，你梦见什么了？
你听见什么了？
霎时间，彼此对望。略有针锋相对地僵持。好半会儿伦绾秋方才叹了一口气，道，是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我自己也记得不清楚。嗯，你相信么，人在临死前的瞬间，生命里有许多重要的画面都会像电影一样浮现，包括你在活着的时候很模糊的甚至被遗忘的片段，也会清晰地放映出来。
岑潇只觉雾水笼罩，满脸愕然。
伦绾秋拉过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往杯子里沏茶，一边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柔和亲切，不由自主地喜欢你。就仿佛我们俩在梦里见过似的。
啊。岑潇的手禁不住微微发抖，险些将杯中的茶水晃落出来。
离开的时候，刚跨出伦府的大宅门，却见史蒂芬从街口转角走过来。岑潇款款地迎上去，随意客套地招呼，史蒂芬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呢？
史蒂芬略作吞吐。他说，我是路过。
这样答非所问，倒是显得他有些紧张。不过岑潇没有在意，寒暄几句便径自走了。走到家门口，屋檐的阴影勾勒出范廷生凛然的轮廓。岑潇欲回避，范廷生却主动过来，道，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嗯，你要小心史蒂芬这个人。
为什么？岑潇愕然。
范廷生道，史蒂芬的背景并不单纯，而且总和女校的学生纠缠不清，也包括你想要接近的那位，伦绾秋小姐，也是有暧昧的。
岑潇若有所思，但随即便恍然大悟，愤怒的颜色立刻上了脸。她问，你在背后调查史蒂芬？范廷生，你这是在针对他，还是监视我？
范廷生故作顽劣地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请你记住，我与任何人有往来，都不关你的事。岑潇是彻底恼了，推开范廷生，冲进屋子，狠狠地将大门带上。范廷生，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岑潇扔给他冷漠的背影，可他却仿佛中了邪，走火入魔地想要追随着她，围绕着她，那感觉使他心痛，犹如陷进谷底，四面都是哀伤。
｛转｝：如何余生也耗尽。
岑潇总是在暗地里跟踪着伦绾秋。虽然此等行为颇有鼠辈的风采，但这次她并不知道对方具体的遇害时间，唯有尽量地使她不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而接连几日的观察，并无异常。倒是发现伦绾秋有一个固定的习惯…………
每天下午，课时结束以后，她都会去图书馆旁边的小楼。
那楼房是前清的老建筑，爬满蔓藤，有生锈的大铁门和拱形的窗。起初岑潇不以为意，但当他得知小楼里除了杂物间便是实验室，她立刻想起梦里伦绾秋手臂内侧的针孔。于是，她悄悄地尾随着伦绾秋，也钻进那栋阴森的小楼里去了。
狭长的走廊。幽暗的灯光。
偶尔经过表情肃穆的教书先生。
岑潇跟丢了伦绾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