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加死等于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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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像是一种冒险,”医生说。但是他那一贯乐天派的脸上蒙上了几许严肃。
“哦?接着讲,什么事?”
阿彻医生在接着讲之前又磨蹭了一下。
“这件事发生在凌晨两点,我正躺在自己客舱的铺位里。翻江倒海啊,女士们先生们,真是翻江倒海。船颠簸得非常厉害,像藤条摇椅一样吱嘎作响。除此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哦?”
“嗯,顺便说一下,我周围没有别的人。我的客舱在船中部的C甲板,外面是一条窄长的通道,大约十二到十四英尺长,尽头是一道有装舷窗的墙。”他用他那精心修饰过的手作了个手势加以说明,“通道对面是一间空的客舱。
“嗯,我首先听到的是一种重击声。咚的一下,就这样。好像什么硬硬的东西敲在木头上。然后我听到一阵脚步声经过我门前,走到通道尽头,转身,然后走回来。那是一种轻柔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踮着脚尖走路。几秒钟后又是一下重击声,然后脚步声经过我的门口、转身、返回。又一下重击。明白吗?”阿彻医生把脑袋偏到一边,歉意地笑着说:“我有点害怕了。实话实说,就是这样的。”
“我按铃叫乘务员,但是没有应答。于是我起来了,感到头晕眼花,跌跌撞撞朝门走去。我四处摸不着门的过程中又听到两下重击声。我最不喜欢的是深更半夜里那些鬼鬼祟祟的声音和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冲我来的。”
“然后……唰!”
“我打开门,什么东西闪了过去,我只能这样形容。我不太舒服,视力也不是太好,但是不管怎样,小通道里是空的。”
“主通道里亮着一盏灯,灯光照进了一条小通道里。有人正把这条通道当靶场用,对着钉在通道尽头舷窗下面墙上的一张纸投掷一把相当重的刀子。顺便说一下,纸上潦草地画着一张人脸。刀子每次都正中那张脸,在两眼之间或者在脖子上。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自己过了相当糟糕的一夜。”
他停了下来。
他端起鸡尾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当他讲故事的时候脸上闪烁着一种神情似乎在说:“我可能是在开玩笑,但也许又不是。”他拂去了裤子膝盖上的灰尘。
“哦,好吧。跟我喝杯马提尼吧?不吗?真的?那我要去为午餐梳洗一番了。”
拉斯洛普带着不确信的语气问道。
“你说的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家伙。如果你不相信我,下去看看墙上那些刀痕。”
“你看到那把刀了·”
“没有,啊,没有。刀被拿走了。”
“我不相信!抱歉,你明白,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不相信!无稽之谈!”
阿彻医生笑着耸了耸肩膀,站起身来,脱下马甲,重新调整了下他那完美的外套,以使它更加贴身。很明显,这是第一次有人试着讲故事(真假且不论)给拉斯洛普听,而通常讲故事给别人听的他并不喜欢这样。轮到他换上一副怀疑的神情,责难似地摇着头,但是麦克斯知道他被打动了。
“也许船上闹鬼,”麦克斯说道,“比如说,就像《上铺》里的故事一样(译注:The Upper Berth,Marion Crawford的著名鬼故事)。”
“也许是吧,”拉斯洛普吃吃地笑着,“也许那个法国人是个鬼魂,你们只在吃饭的时候见得着他。也许可怜的老胡佛是鬼魂,我跟你提起过胡佛吗?”拉斯洛普问道,又一次把话题拉回到他喜欢的方向去。“他生产橡皮图章,他儿子……”
“对不起,”麦克斯打断了他,“大夫,难道你没有报告这件事吗?”
“报告?报告给谁呢?”
麦克斯也不知道了,既然这整件事可能只是一个玩笑,他总不能说“报告船长”吧。或者更可能的是,这只是雷吉纳尔德·阿彻医生的原创故事罢了。麦克斯隐隐觉得阿彻医生对那种一本正经板着面孔信口开河的学究式幽默很上瘾,仅仅是因为想像着有人在设法作弄你。跟拉斯洛普聊过一段时间的阿彻医生没准儿觉得拉斯洛普除了一支接一支的卷烟之外啥也不干。
不幸的是,这正是拉斯洛普给人的印象。
“可是那张纸呢?”麦克斯说道,“我是说那张画着人脸的纸,你保存着吗?”
“乘务员拿着,或者说先前拿着。”阿彻医生沉稳地说道,“用安全图钉钉在墙上了。你们可以问问他。我说的都是实话,以我的名誉担保!”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相信你。”拉斯洛普突然说。
“这个案子,”麦克斯说道,“我们必须把所有的线索交给我们的犯罪学专家。”
阿彻医生扬起了他那几乎看不到的金色眉毛“我们的犯罪学专家?”
“拉斯洛普先生,不管怎样,他代表纽约警察局,漂洋过海带回卡洛·费内利。”
片刻的沉寂。
“不太确切,”拉斯洛普评价道,眼皮都没眨一下,“我想你哥哥告诉你了吧?”
“是的。”
“他说的有些牵强,”拉斯洛普用同样地懒洋洋的声调说道。“我的确在跟踪卡洛·费内利,但不像你想得那样,我跟警方无关。我是一名地区助理检查官,我的任务是盯住卡洛·费内利,免得他再次运用那著名的胡迪尼(译注:Harry Houdini,1874…1926,匈牙利魔术师,以逃脱术等特技闻名于世)式的手段合法逃脱。大牛人啊,卡洛。”
“卡洛·费内利,那个敲诈犯?”阿彻医生问道。
“正是,”拉斯洛普做了个手势把这个不感兴趣的话题抛在一边。似乎他为别的事情感到兴奋。他背着手在壁炉前踱步,额头上聚起了深思的皱纹,咧嘴一笑。
“你看,关于那件扔刀子的事,”他继续说道,“承蒙夸奖,不过我是一名律师而不是侦探。实际上,研究指纹一度是我的嗜好。大夫的故事里有一点很有趣。有人对着画在一张纸上的脸丢刀子。好吧,问题是这里面有私人因素吗?”
“你能认出来吗?”
阿彻医生咬了咬他的手指。“啊!我多蠢啊,”他说道,仿佛记忆中的一些琐事飘了出来。“我本该提起的。那张画并不能确定地认出某一个人。只是一张潦草的速写。不过有一点很明显,如果对你们有任何价值的话。”
“什么?”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阿彻医生说道。
4
“麦克西,”吉阿·贝夫人说。
“啊?”
“麦克——西!”
“干吗?”
“我渴死了。你不帮我再拿点喝的么?”
“哎呀,伊丝黛尔。我很愿意帮你把整艘船上的白兰地都拿来,可是你已经醉成那个样子了,就不能再忍一下吗?”
“麦克西,不要这样嘛。”
“噢,好吧。乘务员!”
事情又不对劲了。
当晚九点,爱德华迪克号在距阿姆布罗斯灯塔(译注:Ambrose Light,位于纽约州领海的重要导航灯塔)六百英里的地方遇上强对流,一头撞进了极糟糕的天气中。麦克斯·马休斯也是一样。
空荡荡的长廊里,椅子都很厚重,麦克斯瘫坐在其中一张上,环抱双臂,椅子竟然没有滑动。吉阿·贝夫人跪在另一张椅子上,噘起了嘴巴。他晚饭后才来到这里,想要安静舒服地享用他的饭后咖啡。天气一变坏,他的腿又开始痛了。何况船还颠簸得这么厉害,他胃里也有点难受。伊丝黛尔·吉阿·贝则是一个半小时以后才来的。自打看见她出现在长廊那头开始,她白色丝绸晚礼服的荷叶边裙摆轻轻滑过她圆润的脚踝,他就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伊丝黛尔挥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向他打招呼。
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着晚上的事儿。拉斯洛普和乔治·A·胡佛晚餐时看上去情绪古怪。他们出去时经过她的桌子,于是坐下来邀请她一起喝一杯。据她说,胡佛还“挑逗”她了。麦克斯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但是当她的情绪被完全激发的时候(譬如现在),她可能想象出任何事情。她说故事的样子带点故作姿态,带点孩子般的快乐,还有一点轻佻。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同时招招另一只手叫来侍者。
“乘务员!两杯白兰地。”
“双份白兰地,麦克西。”
“两杯双份白兰地。拜托,请你坐在椅子上!不要跪在上面,坐下来。”
“有什么关系啊,麦克西?不喜欢你的小伊丝黛尔啦?”
“我当然喜欢你,不过你总不希望一头栽倒地板上把脖子摔断吧?”
“我无所谓。”
“开玩笑。你的救生衣呢?”
“不知道。我可能把它忘在什么地方了。”
他回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情绪变了。她的眼眶开始泛红,眼神闪烁,脸上下垂的皱纹仿佛深过了下垂的嘴角。她举起了手提包,仿佛作势要把它扔出去。
“你是个老顽固,”她说。
“也许吧。但是——”
“你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她半起身,尖声对他喊道,“我认识许多比你伟大的人,很快我就会见到一个。就在——你去见鬼吧!我才不要你给我买酒呢!我有信息,我有证据,我有——”
“别激动。这是你的白兰地。”
她怒气冲冲地努力站起来,看上去有点疯癫。她的爆发淹没在外面的暴风雨声中,几乎听不见了。家具在颠簸的船舱中嘎嘎作响,仿佛连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忽然间她好像有点头晕。“给我,我拿得住。坐下吧。”
“麦克西!”伊丝黛尔眼中噙着眼泪,坐到了他的膝盖上,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就在这个时候,瓦莱丽·查佛德小姐走进了长廊。
给人发现躺在客轮的公共休息室里,一边被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纠缠,一边伸直了手臂防止自己手里的白兰地撒出来,无论被谁看见,都是一件尴尬的事吧。但是很奇怪,第一秒钟过后,麦克斯就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了。
她是从另一头进入长廊的:也就是吸烟室那边。麦克斯不知道她是谁,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姑娘的任何细节,除了她看他的眼神。
她有一张冷漠、傲慢、面无表情的所谓贵族的脸庞,仿佛表明她拥有她所踏入的每一寸土地。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在睡眠中也一样惹人讨厌。并且你总是能听见这样的声音:“噢,真的么?多愚蠢多无聊啊!”这就是她留给麦克斯的第一印象。乏味之极,一点点零星的兴趣都没有被激发出来。
那身白色皮毛的短外套,那头褐色小卷发,麦克斯还有一点点稀薄的印象。然后她就离开了,一手扶住有点震颤的书柜,仿佛她随时会跌倒。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伊丝黛尔是个多么有人性的可爱的家伙。
“麦克——西。”
“干吗?”
“我的白兰地呢?”
“在这里。坐起来,拿好了。”他感到某种清醒的绝望。
“听着!”他一边说,一边适应着自己膝盖上没有任何重量的感觉,“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和你一样酩酊大醉。之后我们就会和从前一样了。”
“麦克西,你真是个好人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