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成灰-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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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午后一直跪到天将明,殿内石板冰冷坚硬,萧桓膝头已隐隐发红,顾含章心里极难受,跪在地上用热水替他敷了许久,又轻轻揉了半晌,耳旁听见萧桓轻微的鼾声,她抬头看去,他已倚着绣榻沉沉睡了过去。微弱灯光下,他浓黑的眉宇仍旧紧紧蹙起了,冷峻紧绷的面容连在沉睡时也不见放松些许。“你又何必这样退让……”顾含章伸指抚过他紧蹙的眉头,含泪轻声道,“他们待你不仁,你又何须再讲仁义?”曾立马横刀纵横边关无人能敌的骠勇战将,生生被兄弟与叔父迫到了这般难堪的境地,就如同虎囚笼中、龙坠浅滩,她看得心酸不已,忍不住伏在绣榻旁默默落泪。
顾含章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睁眼时已是躺在床上。萧桓不在房中,四周极安静,从窗缝透进的天光却是极明亮,她心中一阵慌乱,披衣穿鞋随意将满头青丝挽起了便往门外跑,颐儿正送了温水来给她洗漱,正要唤住她,顾含章捉住她的手腕急急问道:“殿下走了?”颐儿松了口气:“殿下去了书房。”话音才落,顾含章已与她擦身而过,往长廊那一头匆匆走去。
书房内除了萧桓还有旁人,端坐花梨木方背椅中的那人青衣斗笠,瘦削清俊的脸上带着十二分的傲气,顾含章在窗前瞥了一眼,顿时血气涌上头去。她冷笑一声进了门,摘下墙上悬着的秋水剑,青芒出鞘直指他喉头:“卫先生,别来无恙?”
卫齐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略带了嘲讽的犀利双眸上上下下打量她数眼,冷冷道:“顾小姐好大脾气!”顾含章打雁反被雁啄眼,气得手一颤,剑锋在卫齐靖颈间皮肉上划了半寸长一条口子,几滴猩红的鲜血由那伤口渗了出来,卫齐靖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仍旧气定神闲地望向萧桓道:“秦王若是娶的是中庸小官之女,恐怕也不会惹这么多祸事。”
顾含章一怔,提剑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萧桓横了卫齐靖一眼,面色微沉道:“你若是不引含章去观兰别院试探她,又怎会恰好踩进四弟套中?”说罢,萧桓自案后起身走到顾含章身旁,抽走她手中长剑,手腕用劲一抖剑尖重又抵在卫齐靖喉间:“老卫,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卫齐靖冷笑一声:“谁能料到你那好皇弟早已在各处都藏了探子,只等着你府里的人出事,便是我不引她去观兰别院,也会有旁人引她去。”他一面说着,一面淡淡扫了顾含章一眼,挑了挑眉道:“这不正好,你们兄弟二人撕开了面皮说话,谁也不必再装好人。”
萧桓沉沉看了他一眼,将长剑归鞘,寒声道:“我可并未让你助我。”
秋起草木摧
“莫非秦王还指望你那泰山大人能助你一臂之力?”卫齐靖摘下斗笠,哼了一声道,“前日右相卓青已去了御史中丞顾弘范顾大人府上拜访,想来推举陈王的那份名册上又该要多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距立储之日愈近,朝中百官已悄悄开始联名写推荐名册,陈王虬首山一战大捷后备受顺钦帝褒奖看重,原本不甚看好他的官员之中不少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顿时倒向了陈王。以右相卓青为首,不几日工夫已有三四十人举荐陈王。
“连襄王爷也在那份名册上,一个襄王,一个右相,若是再加上御史中丞顾弘范,你想会如何?”卫齐靖双目炯炯地望着萧桓,清俊面庞上没有一点笑意,“只可惜卓青往御史府去那日你却不在王府,白白失去了个机会。”
顾含章紧握的掌心内隐隐出了冷汗,她比谁都了解她的父亲,萧桓在顺钦帝跟前失势,萧瑧呼声逐渐变高,权衡利弊之下,她那精明的父亲必定会选择陈王。这一天来得比她预想得要快,若说兄弟反目是必然,那么她踏入陷阱被引至观兰别院便是加快了这局面的到来。
“卫先生,你错了。”顾含章抬起头来镇定地冷笑道,“我父亲出了名的固执精明,怎会因殿下的三言两语便改了决定?”她淡淡地笑了笑接着道:“何况,依殿下的性子,怎么会随便向人低头?”
顾含章挺直了肩背,一截雪白颈项露在乌黑如云的发髻下,温婉却又掩不去倔强与傲气,萧桓凝眸盯着她秀美的侧脸看了片刻,走过去将她捏成拳的手握在掌心,沉声道:“我也无甚兴趣去左右顾大人的决定。”卫齐靖端了细瓷茶碗不做声,许久后才默然颔首道:“想不到顾小姐并非是令尊一路人,先前卫某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说罢,他竟起身朝顾含章恭敬地长长一揖,收敛了嘲讽冷淡的神情,诚恳道:“昨日卫某的确只是打算稍作试探,不曾想累顾小姐惹祸上身,实在是对不住。”萧桓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出声,顾含章却是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为何清风会说卫齐靖此人是怪人、奇人,先前还冷嘲热讽睥睨傲气,这会却是极谦逊诚恳,酸丁的名号他当真是受之无愧。
卫齐靖直起身来朝萧桓正色道:“如今朝中暗潮涌动,举荐你与陈王的占六七成,梁王与五皇子萧璟不成气候,唯独只陈王是你位登大宝的最大阻碍。”顾含章看着他细长双目中忽现杀意,心头咚咚跳了几下,果不其然,他缓缓开口道:“夺回帅印与神武军,抽薪止沸,斩草除根!”萧桓眼神一凛,顾含章顿觉他握住自己拳头的宽厚指掌如铁一般,箍得她指骨隐隐作痛,卫齐靖那句“夺回帅印与神武军”更是狠狠地扎痛了她。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对兄弟血亲动手?”卫齐靖嗤地冷笑一声,指着萧桓手中紧握的秋水剑寒声道,“他们迫得你步步后退,昨夜夺走的是你的兵权,明日不知是不是你这秦王府,你问问你手中的秋水剑,它可愿跟着这样一位窝囊无能的主人!”“住口,老卫!”萧桓低喝一声,沉声道,“这是我萧家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多做评论!”
卫齐靖瘦削面容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似是愣了一愣,蓦地便仰天大笑:“可笑我卫家拼了命地保你秦王,你却只当我是指手画脚干预你?”他越笑越是凄凉,长叹一声道:“我祖父老眼昏花看错人也便罢了,我卫齐靖自认辨物识人自有明断,却也看走了眼。罢了罢了,就当我昏昏沉沉醉梦一场罢!”
说罢,他再也不看萧桓一眼,拾起茶几上的青竹斗笠拂袖而去。顾含章低呼一声要追上去请回卫齐靖,萧桓眯眼朝他离去身影看了看,手臂一紧将她拉回身旁:“不必追了,人各有志。”顾含章咬了咬牙赌气道:“他是为你好!”“镇定!含章!”萧桓扣住她单薄的双肩,虎目锁住她微怒的明眸,“老卫气昏了头,你也是么?”顾含章蓦地一惊,卫齐靖的话犹在耳旁:“谁能料到你那好皇弟早已在各处都藏了探子……”她脊背一凉,顿时脑中清明。
卫家三代为相,左相卫丕之子敦厚老实,孙卫齐靖又是个不愿踏入仕途一步的怪人,卫家的名望仅靠卫相一人支撑,若是因萧桓牵累卫丕,这根垂垂老矣的支柱一夕坍塌,卫家便轰然倒地,再无复起之日。襄王萧烨、陈王萧瑧如今兵权在手,左相卫丕一介白须年迈老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顾含章倔强地挺直了肩背,昂首望着他:“虽然我曾说过并不希望殿下做那劳什子太子,只是襄王叔与陈王逼人太甚,殿下若是退缩,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夺兵权,取帅印,迫得萧桓长跪昭元殿谢罪,这口恶气她无法再咽下。
“含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萧桓低下头看着她,眼中闪过异样神彩,顾含章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萧桓又轻声道:“我自是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坐上那金龙宝座。”顾含章只当他所指立储君之事,点了点头稍稍放宽了心,却不知萧桓所说却是真正的登基。不过,那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顺钦帝收回了萧桓手中的兵权,将帅印交由萧瑧执掌,名义上是责令萧桓闭门思过,在群臣看来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储君之位非萧瑧莫属,原先不少打算举荐萧桓的官员逐渐举棋不定,一本名册传来传去也没见几人落笔签上自己的名讳。左相卫丕倒是沉着,丝毫也不着急,卓青借萧桓夫妇擅闯观兰别院一事几番挑拨暗示,卫丕只捋了捋白须朗声道:“前番神武军之事,秦王殿下虽是难辞其咎,以往赫赫战功却是不能因此抹杀,至于观兰别院一事,恐怕内有玄机,你我还是少议为妙。”
萧烨坐在不远处喝茶,淡淡地望过来笑道:“左相大人素来公正严厉,卓相就莫要再想从左相大人处打听些什么秘辛,不然让旁人听见,卓相该要落得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卫丕微微一哂,也不多话,依旧埋头看公文,萧烨微微一笑,放下茶碗扭头对身后坐着的顾弘范道:“顾相,你说是不是?”
卓青看好戏一般走过来与顾弘范招呼,顾弘范只得朝他颔首致意,搁了手中一册公文对萧烨笑道:“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就不该随意议论,几位皇子殿下之事更是不得妄加评判,卓相还需谨言慎行啊。”顾弘范还记着先前卓青拿他嫁女攀高之事取笑,今天正好借机折损他一回,卓青果然面色不大好看,悻悻地走到一旁坐下了。
今日在议事房中跟着几位宰辅一道处理公文的皇子只梁王萧琰与五皇子萧璟,萧桓被罚在秦王府闭门静思,萧瑧受了神武军帅印去城外接手三千将士,两员虎将不在,议事房中冷清了些,顺钦帝中途来了一回,坐了片刻便觉胸闷头疼,张全慌得连忙扶了他回昭阳宫中去宣了御医来看诊,好一阵忙碌才安顿顺钦帝睡下了。梁王萧琰在门外听得御医说不妨事,便松了口气走了,萧璟却一直守到顺钦帝安睡了,张全开了门出来,他详详细细问了个遍,才放下心来低声道:“那便烦劳张公公好生照料着。”张全吓了一大跳,忙惶恐万状地伏地道:“五殿下折杀老奴,这是老奴本分。”
萧璟叹了口气扶起张全,俊美年轻的面容上有些担忧:“张公公若是方便,见父皇心情好些了,就替我二皇兄多说几句好话罢。”张全迟疑半晌低声道:“五殿下也劝一劝二殿下,趁这机会韬光养晦,莫要再逆风前行了。”
秦王府一连数日平静如同死水,那一日园中不少下人瞧见卫齐靖怒极拂袖离去,管家赵得四吩咐下来谁也不许乱传,若是被发现了口风不紧,扣半年月钱,府中上下一个个便都噤若寒蝉,说话也不敢大声,怕惹得萧桓夫妇二人不高兴。
顾含章暗觉奇怪,问了颐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清风却是没这顾忌,在门外大声道:“府中不安全,赵叔吩咐大家看牢嘴哩!”
屋内主仆二人对望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清风又压低嗓音道:“梁大人今早回府收拾了行囊,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殿下可知道此事?”顾含章一惊,将手中一枝桂花捻成了花泥,“梁大人几时要走?”
边疆若无战事,禁军与神武军各守其地,神武军戍边,禁军守宫城,六个时辰轮值一回,梁月海所领禁军的龙骑都尉罗宣原先是他麾下将士,北地打仗时曾因聚众赌钱被梁月海严惩过,这回做了他的上司,每每有意安排他值夜巡城,他却也不恼,仍旧温和地一笑了之。顾含章偶尔在清早遇见梁月海,无事闲聊几句,更觉他温润谦和,与她心中那久远的黑衣少年的影子越发地合在了一处。
颐儿不知道那玉佛与徐连关的旧事,只在心头悄悄爱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