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5期-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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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就想到了,我说半天,你迎合我半天,最后说改,最后什么也没改,结果一定是这样的,每回跟你谈剧本都弄得我跟花痴似的。你记不记得本子刚给我的时候,我跟你聊过,咱们在你家,那时候组还都没建,我说这人物像男的,你说我就像男的——你收回这句话么?
男:我收回。
女:我提一条意见你就说是我,拿我堵我①,你了解我么?我多诚恳,你让我说我就说,优点多说,不足轻描淡写,只说了一条担心,整个剧本读下来人物印象不深,编剧印象很深,聊来聊去都是一个人,不瞒你说看到一半剧本,我晚上做梦梦见的全是你。我很感激你把很多重要台词给我,我担心别人会以为我是自大狂。当时你就疯逼了。你说会吗?我说会。你说我是老看次剧本把档次看下来了。
男:你绝对没说自大狂这个词。
女:我绝对说了。当时你自大发作,沉浸在自大狂中,对我进行百般羞辱,所以没听见。——你自大到高潮的时候,是空白的。
女人站起来,演大的样子。
男:你已经学会编造一些事实歪曲事实了,你快可以写剧本了。那天咱们是不是先去“沸腾鱼”吃的饭,饭后才回的我家?沉沉她们半截来的,半截又走了。你送了我盘许人家高的新专辑,本来是你车里的,我听了觉得其中一首好你就送我了,那天我没开车车被宝宝开走了。
女人还大在那里。
女:是,去“沸腾鱼”吃的饭,你坐我车,但我没送你许人家高的专辑,我根本不听许人家高。我车里都是钢琴。
女人放了自己,走回椅子,手势继续很丰富。
女:不是你想说明什么跟我扯这些?说明你记忆力比我好?说明那天我没到你家?咱们没聊剧本?那些话都是我想象的?你要我重复你当时都说过什么吗?谁谁谁成一摊了,谁谁谁也成一摊了,放眼望去,一摊一摊的。——那都不叫艺术,叫货,货走得快不快。
男:显然是编的吧,显然是不懂吧?我是经过粗俗化运动②打了戒断针③的,艺术这种病人说的话要能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能立刻倒地而死,还有优雅,还有高贵,不死也要抽自己至死。——我最多i兑g6不叫玩意儿。我为什么暴怒?你自己说过什么傻话你全忘了。你首先问我这戏打算拍给谁看,才说你对剧本有担心,爱情写得不够,您担心当代年轻人可能不爱看。对不对——对、不、对!你不承认就是默认了。
女:我没说错你吧,你现在就在强加我。
男:我这不是强加,我是在非常理性地和你共同回忆当天的情况,还原事实真相。我问你谁是当代年轻人——你么?咱们谁都别代表别人说话,就代表咱们自己,你觉得不好看就说你不爱看。——这是我说过的话没错吧?我说,谁说这是给当代年轻人写的戏了?我这是写命!你说,没看出来。我公平吧?公平吧!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我不掩盖事实,藏着一半喧另一半的理儿。只要是事实,我勇于否定自己。
女人起身往厕所走,男人追着她滔滔不绝。
厕所门在男人眼前关上,男人趴在门上不停地说:
我是嘲笑当代年轻人了。当代年轻人,多简陋的一称呼。你怎么不说我们小资了?你说我就是小资,怎么了?我说,大部分小资何处去也?你说还在当白领呗。我说白领还是人么?你说你终于不演了,露出了你的——势利。
门开了,女人拿着把梳子梳着头出来。
男人倒退着,一路挡着女人,嘴里马不停蹄:
我说没有当代年轻人,只有痛苦的人,绝望的人,愤起与自己叫劲的人,反转儿上狠了往哪边拧都不脱扣的人④,沾沾自喜——小资就是这种,刚到一大楼里被录取为碎催⑤,俩月挣个车轱辘钱够上街买点假名牌盗版敌敌畏⑥,知道点儿人名,就美了。小还滋事⑦。
注解:① 拿我堵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容不得对方发牢骚提意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棍子打死。
② 粗俗化运动:假高雅未必真艺术,假清高未必真性情,快到民间去!越俗越好玩儿。
③ 戒断针:这里指经过粗俗化运动的洗礼后,对所谓的“艺术”嗤之以鼻,避之惟恐不及。
④ 反转儿上狠了往哪边拧都不脱扣的人:形容严重拧巴的家伙,横竖都掰不过来了,好受不了了,废了。
⑤ 碎催:被别人指使着催着地干这干那,都是些碎碎叨叨的小事。
⑥ 盗版敌敌畏:盗版DVD影碟的搞笑称谓。
⑦ 小还滋事:“小资”的最新定义。
女:躲开!我不跟你聊了。再一次证明你这个人,只要一有人反对你,你就挂上牌子:自大中——你急了。
男:我没急,你甭搞暗示。这种取消辩论,宣布别人丧心病狂的招儿都是我使剩下的。——全世界的寒碜都被他们拣起来了!
女人躺沙发上装睡,男人弯腰冲着她脸喊:不分年龄,不分有钱没钱,就分知不知道寒碜。你知不知道寒碜?你知不知道!
男人拿手指头捅女人。
我不知道寒碜!
女人喊了一声,翻身朝沙发里。男人在她空出的边上坐下,靠女人身上,一只肘子压着女人的背。
男:穷人还都在动物阶段,有俩糟钱的还都在穷时候做的不正经梦里。幸亏贫富悬殊越来越大,谁也别臭美——你大爷的!你觉得有真有钱的么?你觉得有人民么?你这么傻……必觉得有。
女人推开肘子坐起来:你压死我了。
男:就是说你同意了?
女:什么我就同意了?我根本没听你在说什么。我饿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吗?现在酒完全醒了,头也不疼了。
女人神采奕奕的。
男:没有当代年轻人,没有人民,只有每一个人,你,我,王二麻子,我们就是盼着,殷盼着,黑了心盼着,找人民也找不到,也不可能,人民没在家,在家的是王二麻子,我,你——你就是人民。——所以你同意这戏拍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是要拍自己,拍到自己满意,以后谁满意谁再说。有山楂、巧克力、饼干——这几种饼里日本这种比较好吃。
女:我不是人民,你是人民,我哪配是人民呀?我想吃口正经饭,都吐光了。
男:你是人民,你别谦虚了,人民想吃饭,必须满足。
男人打手机:你现在马上跑步到门口“姐夫家”,买五样甜粥,五样咸粥,白粥五,饺子五,馅饼五,五——不,八份鸭蛋!五小菜儿,五卤菜,五冰啤,要快!
女:咱们门口鸡太多了,上次我从那儿过都让人当鸡了。
男:等会儿等会儿。
男人把桌上台灯拿到地下,在女人脚边摆了一下,又放远一点,在地上移动。
男:这个光你看着比较母一点,像是那种正在为别人忍受痛苦的伟大女性。别跟我说鸡的坏话,我很尊敬鸡,鸡很真实。
女:我知道你尊敬鸡,上次你喝真实了跟鸡走了一睁眼在农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周围都是山。
男:嘘——小声。你怎么知道?
女:都传遍了你还当是秘闻呢。全组在“密克斯”等你,群众演员都来了,假骇也开始了,二处说你被总局找去谈话了,第二天还谈话?二处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你家出事了,保姆让人杀了,真行。
男:这是我跟二处交代的,瞎话必须编得狠点,让人觉得撒谎没这么撒的。还要瞎话套瞎话,一个遮不住了还有一个,——还是传出去了。
女:还是传出去了。听说是找粮哥找了公安部的锁定了你手机,武警进去的时候你正拜天地呢?
男:这绝对是瞎说!这绝对是段子,拿我解心烦。我就在家一个人,精神临时分裂了,幻想临时视觉了,家变成山,山变成冰河,冰河变成瀑布,屋里还有好些不认识的人……不说了,这事不说了——进!
一剧务小伙子拎着五兜子饭盒一兜子啤酒进来,在茶几上一盒盒打开,码成一片,码成二楼,瓶开了,筷子摆了,餐纸摆了,还找了半天,屁兜里找出一小袋醋一小袋辣椒糊黑糊糊油汪汪倒盒盖上,一言不发出去了。
女:太会办事了。还有人吗?
男:没人了,今儿就单请你。别替我省,敞开吃,吃不了糟践,糟践不完看着,不爱看扔丁,砸坏了算我的——不信你能吃死我!
女:你疯了吧你?
男:我是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被你逼疯的。不不,我收回这句话。我是好好呆在屋里,躺被窝里,都脱了,关灯了,合上眼了,万念准备灰了——突然蹦起来疯了。您这一搛馅饼一蘸醋,一翻腕,奔牙上那么一咬一吸溜,解热又解馋,胡同妞那基本架势就出来了。
女:我怎么那么爱搭理你呀?你们家是大马路的?
男:我这是夸你呢,我觉得好,吃饭认真特别美。咱们还是老规矩,什么是好不知道,什么是不好——不能要的先排除。还是照错误人人有份纠正一律平分的原则,我否决你一次,你就有权否决我一次——你有权否决我两次。
女:你说的永远比做的漂亮。你不吃吗?馅儿很香。
男:先说咱们都同意的。我就吃鸭蛋黄,我买月饼也就为抠黄儿,我让你们占我便宜。政治不能碰,不满现实的话少说,解决不了问题还不负责的话不说,原来说的都删了。
女人吃着热馅饼,嘴里烫得含糊不清:重译。
男:世界上的,大哥今儿又打谁了,大哥明儿又打谁了,野生的,地球的,太大,够不着的,能少聊少聊。
女:同意。跟国外没关系。
男:大的不能要定了,下面说小的不能要,你准备实一点,内一点,收一点;还是虚一点,外一点,散一点?
女:散一点,但是我不能散成小丑。
男:成功人士就不必了。
好:不必了。
男:美女不必了。
女:至少不能自己叫自己美女。
男:床上戏没什么新招就不必了。有话地上说。
女:沙发上说。没事别老洗澡。我可以看香港电影。
男:你不能看香港电影,你不爱看香港电影。
女:我爱看香港电影。我要开宝马。
男:你不能开宝马。
女:我其实是双重身份,表面是白领,背后是那种高科技的,懂电脑的,能一脚踢死人的……
男:小偷么?你不能是间谍。
女:我要精神失常一次。
男:你不能装疯。
女:你什么都不答应我。我不去看大海。
男:大的剧情不能动,只能三个男朋友,五个女朋友,其中两个是化友为敌的。生一次病,离一次婚,一次自杀未遂,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兄弟,因为这涉及其他演员,动了他们没法演了,钱都给了,不演不成。
女:反对自杀。
男:那就是吃错了药了。孩子还生吗?生可一会儿就要生了。
女:不生。
男:你再好好想想,生一次孩子跟演一次被强奸一样。没孩子有时候你不好回家。
女:我否决你。我不爱演慈祥。我最怕激动地去爱一个人,跟男的我都出不来。没孩子我养一缸鱼也照样回家。你后面还打算拿孩子说事吗?
男:也不打算,就是怕后边跟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