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5期-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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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也不打算,就是怕后边跟别的演员的戏都演完了,你一个人了,没人跟你说话,给你埋个说话的人儿。最后一集床前得有人啊,要不你太惨了。
女:我不怕我太惨,我就惨了,看观众心不心疼我。
男:有孩子也可以很惨,来了,站在床跟前,但是眼睛里一点感情也没有,你死了,她转身走了。
女:观众会谴责她的,我不想让她被谴责,我谁都不想让被谴责,一个都不谴责。
男:这个想法就很慈祥啊,看来你还不是全无人性——我不侮辱你了,我从侮辱你中也得不到什么乐趣。那就不要孩子。一个也不谴责。
女:对我不好的也不谴责。中间那个坏人,一直骗我的,也不谴责。也不讽刺他。
男:你决心演个好人?懂你意思了。坏人也不讽刺,坏人也是不得已,坏人也有困难。
女:他觉得那么做是对的,你要这么写,想法不一样。
男:那就要给坏人加戏了,他也很痛苦。
女:不要痛苦,你这种粗俗化运动打过针的,痛苦怎么不倒地而死?要轻松,要快乐,遇见什么事都是含笑的,多倒霉都一样,生活就是这样的。这粥真的很好喝,你尝一口。
男:不尝!
女:你又憋什么坏呢?
男:我没憋坏,没要反对你。我觉得被你教育了,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切都是理所应该。我得斗根烟,停会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女:我不是真这么想的,但我想演成这么想的。生活当然有很多很可怜了,我又没能力改变什么,我一个小女子,最好谁也别得罪。
男:想得好!看来小资运动也出精神,生活不能改变,我就改变,谁也甭想破坏我的好心情。有点意思。不是装傻?
女:不是装傻——该装的时候也得装。
男:看来我要重新检讨自己,可以虚荣一点,可以喜欢村儿上的……
女:不提人,咱们不提人,万一换人了呢?可以提牌子,你不知道牌子我告诉你。也尽量照顾你,别让你这种谁也瞧不上的人太难受。
男:谁跟你说我谁也瞧不上了?我瞧上人多了,跟你说也不知道。不聊了,聊正事。这么粗一看,动的量可不少,态度变了台词全得跟着变,事儿也得跟着变,好多事不成立了,重新写事——这不等于重写么?我又崩溃了。
男人抱头躺沙发上。
女:你先别急着崩溃,我都替你想了,不用大变,小变就可以了。还是这些事,把不该我说的——你想说的那些话拿掉,我不说话,默默的,事就这么进行了,我该回家回家,还是这么倒霉,坏人都知道我们家住哪儿,都接得上。不信你把前边戏不带声音看一遍——准的。
男:长度不够咽你这几十集净默默的了。没那么多事呀一句废话不说。
女:那就说废话。不含沙不射入你就不会说话了?你平时瞎掰我听也不全是正经的。
男:色情的,能上电视掰吗?我想想吧,你借我一点时尚杂志看看,你那儿不是好多呢么?我找点庸俗的,庸俗我好像还可以。
女:要是我这种庸俗啊,不是你那种庸俗——把国家、历史拿来庸俗。
男:就这么定了。只庸俗自己,朋友,最多带上点街坊。
女:那个人物你最好拿掉,拿不掉也让他默默的。 男:哪个人物? 女:演你的,第二集酒吧结尾那场戏出来的,后来一有酒吧就有他,打算骗我失身打算骗所有女的失身最后都没得逞的。
男:你说的是戏里那导演?他怎么是演我的?他没想骗你他没想骗任何人失身他是阳痿,所以话才那么骚,老喝不大。他有过一次送你回家么?你都怎么看的剧本。
女:那我是理解错了对不起。我问摄影、副导演、别的演员,大家都说最色的是导演。演员自己也是这么跟我说,咱俩演戏的时候你就当我想办你。
男:太差了,现在的演员太差了。我都告诉他了,您,就是一阳痿。阳痿怎么说话你怎么说话,用丹田气。他就那么跟你去说了?
女:我理解错了我理解错了。
男:你伤我自尊了,你说他是演我的。
女:我错了,我确实不知道这里还有阳痿的事,我都把你们当健康人了。阳痿的事我太不熟了。但是你得承认他说话太像你了,声音也像,简直就是你。他就来演了一场,沉沉说她都惊呆了,听录音以为你在说话。大家都问这人哪儿找的,是你什么人,你一点没听说?
男:我就那个揍性吗?我就那个糙行吗?我太失败了。我是把他当我最不喜欢的一类人,最腻味的一个人,最喜欢把人分类,他是谁高级谁低级的标准——谁派你了?只会从价值观谈问题,完全不是专业人士,价值观也很成问题,给自己扣上一顶公共知识厕所的名目发表什么歧视言论就都是社会良知了。我是笑骂他。要说我在戏里有意消遣谁就是消遣他了。
女:你也别笑骂了,你也别消遣了,咱们把他拿掉,你消遣人家干吗呀?
男:你愣没看出我是在笑他?
女:愣没看出。读剧本我就在他名字底下写了四个字:代表深刻。以后他的台词都跳过去。我以为你是为了中年观众安排的愤怒中年,老炮儿们还是有市场的,别太灰了,个人有点脏心眼。
男:你觉得咱们不需要这么一人?
女:你要觉得需要,改一下也可以,我也不非坚持我的立场。
男:我现在也没立场了,靠!好像是在替自己争。这兄弟交给你了,你决定,你说拿掉咱就拿掉,你说留下咱就留下,留下也不能照原样留下,改中性一点吧。
女:那就留下吧,我还是挺喜欢那个演员的,现在自我感觉那么好的人也不多了,挺用功的,自己给自己好多设计。
男:你希望我把他什么拿掉?你上来就主张拿他显然他让你不舒服了,不要太骚了?
女:骚没问题,大家都很骚,但别人骚完完了,他骚完了是一个仇视别人的人,这点让我很不舒服。
男:唉——唉——,被你说中了。我知道这孙子问题出在哪儿了。
女:有那么深仇大恨么?他说别人的时候话里有太多恶意和挖苦了。
男:但是我是一个对别人有恶意的人,我已经发现了。经常容易仇视一件事,我太经常了。仇视人,我还在极力控制,不许自己这样。
女:你不会认为没有恶意就没有力量吧得饿哥①?
男:我可能真是这么觉得的。
女人点了根烟,剔着牙站起来溜达。
女:少一点代表正义的口气,你行吗?
男:没把握,不知道,我已经很注意了,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笑别人就有恶意一有恶意就好像和
注解:①得饿哥:白痴。
正义很熟。有时分明很不正义。比如刚才笑你和小资,我紧急反省了,你说得对,确实只是一种势利,笑小资不是真有钱,好像有钱是一种真实,是一种可以被称出分量的东西,还是有一个炫耀,好像我跟钱熟,是钱的好朋友,替钱擦脸蛋,不许别人模仿,我太丑恶了。我太不光荣了。我必须告诉你,每次恶笑别人之后我都严重拧巴,觉得自己无比低下,恶意引起的快感时间都很短。
女:严拧。无低。你干脆给他加一女朋友得了,你确信不是这个原因?闲人很多嘛,没人就我。我一点没往心里去,我代表自己原谅你了。
男:你朋友不能再多了。——我不原谅自己,我原谅自己就等于原谅一种操蛋。
女:你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觉得你操蛋也是很正常的。干脆,你把他写成同性恋,同恋人都很好,很和气。电视剧里同恋还没有过呢。能换盘音乐么?
男人到电脑上换了个有点摇摆的舞曲,和女人对着扭了几下,回来蹲在茶几前捧着脸发呆。
女:你是在想同恋吗?
男:没有,我在往前想我自己呢,什么时候变这么恶?肯定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生下来我挺害怕的,挺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见镜头就哭,我妈劝阿姨劝都劝不住。不认识的人躲,往屋里躲,床底下躲,你不知那时一女的把我吓成什么样,俩月一做梦就来。挺面的我。
女人摇得有点高兴。
女:有时越面的人心里越狠。
女人过来拉男人,男人蹲着不起来,女人就在他头上摇。
女: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人,四性恋,同恋,异恋,还有两恋你猜,你不是要比牛叉么?
男: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觉得对别人下得了手是一种牛叉了。自恋,还有一恋是什么?
女:兽恋。牛吗?
男:这我比较服。
女:你还是要把这个人写成本善?
男:不然我现在这样自己不喜欢自己自己反对自己不通啊。
男人蹲麻了,站起来,正好音乐慢了,就手扶女人当柱子。
女人鼻子贴着男人胸前擦来擦去,一只手举在外边攥着拳头。
男:一个人跟自己的时候应该是最不演的吧?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呆着呆着跟自己急了?
女:还是有吧。
男:那都是一想起别人。从来没别人,从来不跟人发生关系,一生下来……
女:那谁把他生下来呀?
男人推开女人。
男:——就是自闭,就没活到今天,第一集就回家,你给我做一总结,我是本善还是本恶?
女:那你也用不着推我呀。你当然还行了,要不我也不来跟你谈,找我经纪人谈去。
女人自己到一边晃自己拳头。
男:你根本就没法评价我,当然我也就不去评价别人了,我都不认识他们。
女:还是社会。
男:还是社会。还是人与人。
女:还是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了。
男人一头又扎沙发里去了。
女人拿脚踢男人脚。
女:哎,哎,是崩溃就是回忆以前的历次崩溃么?
男人扎在沙发里使劲点头。
女人继续踢他。
女:我就一直和人发生关系,一直不自闭,一直活到今天,为什么我就不像你呢?男人拔身立起来,一抬脚瘸了,扑通又坐下。
男:有一夜我和一帮朋友在一人家聊天前不久。很正常很友好的聊天当然周围还有几个女的了。忽然一个女的反应很强烈在那儿激动喘气看着我的眼神很异样。我说你怎么了,她说,原话:从来没听人这种语气说话。我说什么语气,她说嘲讽的语气,嘲讽所有人。我一点意识都没有,一点恶意都没有,我还以为她夸我呢。我问你是北京孩子么?我原话:咱们过去不都这么说话么,现在都教你们怎么说话?
女人游荡到窗前,看着窗外。
窗外是北京东区夜景,霓虹灯忽明忽消失,像鬼手刷标语;漫天星斗像五角星和五分钱都升上了天;街灯像一排排滴着橙汁的将军的肩章;汽车灯来如水晶珠链去如一连串被嘬红的烟头;临陆街大楼打着竹林般的绿光,黑暗中跑着一列列窗户;一棵棵树身上缠着泪珠般的串灯,遍地灯笼斑点;一个一个的十字路口就是一座接一座不断坍塌下来的光的积木。
女:我也很崩溃有一次,碰见一男的在嘉里中心非说我是东北人。
男:我爸是东北人——我妈也是东北人。我一直觉着我的人性来自遗传,我是基因决定论——我希望我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