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16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惜,即便有了怀疑对象,李佑仓促之下仍然无可奈何,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又将目光挪到珠帘之后的影子那里,太后她老人家的态度自然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这种状况,对大明天子特别是嘉靖朝之后的天子(秉政太后)来说,是必有的考验和经历。可以说,把握不住这种事情,那就别秉政了。
众人瞩目,但慈圣皇太后却轻飘飘的直接宣布散场,便带着王启年的奏疏起驾回宫了。
没态度也是态度,殿里所有人都明白,太后这是使出了只有手握皇权者才能修炼的独门神通——留中不发。所谓留中不发,就是天子将奏章留在手里不批答不表态不下发。
这门神通,奥妙深邃,玄之又玄,饱含天地至理,蕴藏大道真意。
这门神通施展出来,一念之间便有三千世界兴衰起灭,万般法相幻化变迁。既是同意,又是拒绝;既是肯定,又是否定;既是鼓励,又是警告;既是赞赏又是驳斥。
说起来深晦,但李佑的理解很朴素,认为这意思就是“尔等继续斗”。他这想法也勉强算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参悟到了事情的本源。
群臣三三两两出殿,此场合不方便谈话,许天官经过李佑身边时,只对他点了点头,估计是叫他安心的意思。
李佑与袁阁老两个“请罪”之身只能先立定不动。等别人都走完了,这二人才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又不约而同的扣上乌纱帽,前后脚出殿回内阁。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新的朝争迫在眉睫了,但战斗形式估计还是老样子。
坐在房中,李佑哪有心思处理政务,整个上午都在研究起自己的处境。令他略略宽心的是,眼下事件升级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所以他并非一个人,不会势单力薄的孤军奋战。
但对方显然也是很有策略,故意把他与袁阁老两个仇家捆绑在一起弹劾,搞得他这边很是别扭。若有什么法子能自救,难道他要拉着袁阁老一起脱离苦海?想想就不爽利,袁阁老定然也是这样想的罢。
忽然又惦记起某公主的权势,自断一臂的李佑再次长叹一口气。
长公主可以随时进慈圣宫找太后聊聊天谈谈心,不用靠那不知道转过多少道手的奏章,这点优势是任何大臣都比不上的。
况且千岁殿下似乎在先皇的默许下,手里也掌握着一点言官班底,这支生力军在即将开始的口水战中可以起到巨大作用。
如果此时有归德千岁的强力支持,再加外朝部院势力,何愁敌军不灭?
只是昨天手太贱了,离开归离开,在门板上刻字作甚……
如今是彻底覆水难收,想至此,李佑喃喃自语道:“自作孽,不可活,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景和七年年底的这场大朝争,毫无预兆、又在人意料之中的以中书舍人李大人为导火索爆发了,李中书的名字又一次再京师官场中口口相传了一把,算是真正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不过老油条们都不太看好李佑的结局。一个七品非科道言官的人,硬是挤在一群大佬里混战,十足十的牺牲品气质,他不当炮灰谁当炮灰?
本次朝争来的很猛烈,短短时间内便迅速进入了高峰期。一连数日,每日都有或联名、或单署奏疏数十封投入内廷。各种内容皆有,有要求罢“票霸”官的,有要取消分票中书职位的,有要追查串联肇事者的,有纯粹为骂人的,不一而足。
因为涉及内阁,故此类奏疏一律经封皮注明,由文书房直送慈圣宫,但到目前为止均留中不发。
连十一月十三日、十五日的朝会都被下旨取消了,大概太后担心闹出不体面场景的原因。
开始几日李佑虽然保持沉默,但也没闲着。当他从多处渠道得知,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确实是幕后推手时,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出击了。十二日这天,李大人也发了新帖子加入战团。
李佑的奏疏中大骂彭阁老道:“大奸似忠,大诈似直,大伪似正,类于莽操之流!其存心狡险,专摘人过失以逞其欲,此风不可长,圣母不可不察!但今其人成群结党,赫然如真宰相也,愚众只知有彭阁老而不知有朝廷矣!”
如果说前几天,战斗还只限于科道言官这个范畴内,李佑这一发贴,便将战火引到了内廷。
值得同情的是,他立刻又招致了强力反击,十三日便有十一名中书舍人联名上疏,要求罢李佑和袁阁老的官。
事情愈发的热闹了,从这十一个联名中,李佑又看出,文渊阁大学士徐阁老也参与进来了……彭阁老与徐阁老联手了?
这两人,八成是惦记上了首辅、次辅的位置罢?真是打得好算盘。
于是李中书又写了一封奏疏大骂彭、徐二人:“以门户之见挑衅生非,尽废国家之事,致甲申前朝旧弊重演!其罪莫大焉,宜勒其归国颐养!”
骂章漫天飞舞,精彩纷呈,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但只这么互相喷口水,没有皇权介入,真的解决不了问题,哪怕是占了上风的一方,实际作用又能有多大?诸葛亮骂死王朗之类的桥段只存在于小说里。
李佑还是感到局面有些被动。毕竟是对方主动发起的攻击,准备充分,组织严密。他这边的助力们暂时只能以应付为主,所以显得被动。何况他和袁阁老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互相拆台莫须有,但团结一致是别想了。
唉,李大人不知道是第几次念起某公主的好了。就算殿下您不肯对在下施以援手,也总该搭救一下对您心存靠拢之意的袁阁老罢?
景和七年十一月上半段的朝廷就是这样纷乱,但转机却不在庙堂之中。相反,却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
第246章 去采风
景和七年十一月中旬,在庭院的东阁北庑房里,一个双眉紧锁的青年,手里拿着干巴巴的面饼,聚精会神的看着公案上几份最新抄报。他不禁深深陷入了沉思:朝廷大佬们的下一步动向是什么?朝争形势会怎样发展?怎样恢复与长公主的关系?如何继续领导与阁老、言官们斗争?一个个难题需要他思索,需要他抉择……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并不剧烈的敲门声,一个尖细声音叫道:“李中书!李中书!有信!”
原来是阁门处的当值内监给李佑送信来了。内阁机密重地,一般人不许擅入,所以有时候只能通过信件来传话。
李佑展开看信,是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的手书,请他中午吃酒。便题笔写了几句“闻君相邀不胜欣喜”之类场面话,又递给内监送到阁门外。
随后李佑时而苦思冥想,时而奋笔疾书,开始准备新的弹章。
不过他感到有些不妙,以他胸中的文字功底,与人身攻击有关的词句将将穷尽了……在口水战中这就是弹尽粮绝的先兆啊。
李中书不由得叹道,无论敌军也好,友军也好,不知别人都怎样了,难道真要硬挺几个月?国朝论战,经年累月并不少见,例如著名的世宗朝大礼仪之战,可是扯了十余年;又如神宗朝李三才入阁之战,也跨了年度。
却说天近午时,李佑便拨冗出宫,身上背了这许多罪名,也不差一次翘班了。
到了在长安右门外约好的酒楼中,菜品酒水未齐,朱放鹤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与林驸马是怎么一回事,何至于你在驸马府大门上画了半阙绝交词?你们两位交情本来有那么深么?”
也就朱部郎会不顾体面的特意追问这种细节,让李佑有点难以回答,便推脱道:“你可去问林驸马。”
“前几日见过,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不再多言。”
李佑好奇反问道:“哪两个字?”
朱部郎言简意赅的说:“女人。”
长公主肯定是女人,驸马爷总结的似乎也不算错,李佑只好点点头。他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又担心言多必失,还是顺着驸马的说法走罢。
“此女是驸马府里的?”朱部郎猜道。
这个猜想应该说也是正确的,驸马府主人也算驸马府里的……李佑继续点头。
驸马府里的女子很多都是林驸马只能看不能吃的婢女,朱放鹤先生想道。他顿时感到明白了真相,便猛拍大腿,“这便是林驸马的不对了!区区一侍婢也舍不得相赠,忒小气了,他又收不了填房,送与李贤弟又有何妨。下次见到,一定要说教于他。”
李佑松口气,看来朱部郎已经自动脑补出了若干栩栩如生的情节,不用他再编造了。只是今后若朱部郎到家中做客,一定叫小竹藏好不要露面,这方面朱先生的价值观豪放到令他欣赏不起呐。
不知道驸马教习、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批评林驸马在女人上面对朋友不够大方时,林驸马会是个什么心情。六月飞霜之下他不会激动的道破天机罢?李佑突然又担心起来。
朱部郎搞清楚了心头疑问后,想起了李佑眼下处境,忍不住大发感慨道:“看你近来遭遇,真不曾想到你虽年纪轻轻,心性如此坚毅。面对群起而攻却能泰然自若,这份定力我是自叹不如的。”
“过奖过奖。”李佑举杯谦逊道。
“连那袁阁老,也上了三道奏疏请辞,被再三挽留才继续居于内阁。而你却能固不请辞,力言抗辩,壮如豪杰哉!”朱部郎连连赞叹道。
若非李佑与朱放鹤交情够,不然肯定要把这话理解为骂他脸皮厚到恋栈不去……
按朝廷习惯,被弹劾后先要走一遍请辞过场的。但上次在文华殿学人家“乞骸骨”时,遇到不按理出牌的天子差点弄假成真,这给李大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所以本次打死也不主动请辞了。
他又不是国之重臣,万一太后觉得为了大局让他牺牲一下,顺手就准了他辞官怎么办?
朱部郎与李佑碰杯,一饮而尽,“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兴致勃勃,乐在其中的样子?”
是吗?李佑戏言道:“大概是因为可以痛快淋漓、肆无忌惮的上疏辱骂别人的缘故,平日里哪有这般机会?特别是有几位大学士当标靶,朱大人也来助拳如何?”
“哈哈,妙言妙语。”朱部郎鼓掌大笑。
李佑望向窗外天边,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上辈子在各大时政军史论坛,他也曾身经百战、东征西讨、盖楼无数,这点心理素质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版主变成了太后,帖子变成了奏疏。不变的依然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人性,以及根本不可能辩清的道理。
朱部郎收敛了笑容,开始说正事,“你想如何收场?”
“在下如何晓得?身不由己尔!”
“有许天官这等手握铨政的巨擎照拂,你总不会太凄惨。”朱放鹤一针见血道。
他又皱眉想了想,“有件事情我说与你听,你自己拿主意。前日我见到那教坊司的秦司乐,你也见过的,他晓得你我有交情,求我传话说有要紧事告诉你。”
秦司乐是哪个?李佑追忆了半天,才勉强记起,太后圣寿那天去教坊司玩乐时,有个教坊司小官作陪,似乎姓秦的样子。
也不怪李佑没记性。教坊司的这些司乐什么的所谓官员,在各衙门眼里也就老鸨忘八头子一般的角色,更别说最近眼界越来越高的李大人,那有什么兴趣仔细记住对方姓名职务。
“什么要紧事?”李佑又问道。
“他说与如今局面有些关系,可以帮助到你。”
李佑登时产生了很大兴趣,“他不敢谎言欺人罢?”
“你觉得他敢么?”
“快快将他唤来询问!”李佑有些心急的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