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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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又到了盐商认窝请引的季节,劝大老爷还是小心为上。”
听到这里,李佑略略惊异,他之前没想到江都县居然有盐课这个难题。
而那孟典史果然是个能人,一来无论哪个知县也要靠他拉赞助似的搞回银子,离不了他的;二来他又成了大盐商在县衙里的代理人。居中牵线,两面吃香,此人对自己的定位很精明嘛……
这该如何是好?以李大人的秉性,做过的事情不轻易退让。听晁司吏的意思,孟典史在县衙里是个超然存在,他绝对不愿在自己地盘上有这样一个掌控不住的角色。
他端详着笔下“上报革职”四个字,心里冒出釜底抽薪这个词,又问道:“我县每年盐课银,有谁家出力捐献最多?”
晁司吏不假思索道:“金员外最多,每年约莫二三千两。”
李佑连忙追问:“可是人称金百万的?”
“正是。”
原来是他……李佑想起月初到扬州城观览,偶然进入幽园修禊,听到那金百万出言不恭的事情。现在看来,倒不是金大员外故意大言不惭,而是他打心里确实就是那么想的。
县衙在金大盐商眼中,大概就是每年洒上几个银子进行施舍的地方。他往庙里扔的香火,只怕都比这多得多。
想到这里,李佑忽然发现了关键之处。金百万每年能捐献给县里如此多银子(其实在金百万眼里可能就是一笔小数),那他与姓孟的肯定有些关系,不单单是卖不卖面子的问题。
“听说孟典史是金百万的表妹夫。”晁司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
李佑大喜,若孟典史与别家关系密切说不得要费周折,但偏偏是金百万,这就好办了!
判断金百万这种人的心理也不难,他每年只帮衬表妹夫二三千,但肯出五万两寻找女儿,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哪!金百万的女儿可是在他手里的!
晁司吏立在下面,看着李县尊满面喜色,感到莫名其妙。
欣喜完毕,李佑很玩味的突然对晁司吏道:“你很想升为典史?”
晁先生自认隐藏很深的心事一下被戳中了,一时瞠目不知说什么。这县尊年纪虽然轻但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想要就直说啊,本官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李县尊很不正经的调侃几句,却又神容一整,喝道:“吏房晁林!命你写告示如下:查得县中典史孟某,秉性骄狂,目无上官,又有勾结豪商、擅乱盐法、亏空盐课事状。先行革职,奏报除名!”
晁林患得患失,被李县尊时而严厉、时而调侃整的头脑昏昏,勉强持笔写下这些文字,又听见吩咐道:“盖印张示出去。”
这张布告一张贴出去,引起了县衙内外热议。
李县尊观察别人,别人又何尝不是观察他。一个衙门里,中下层胥役总是很稳定的,唯有这上官才会换来换去,尤其每换一次正印官,都要经受一次博弈过程,这样才能确定官吏之间的权力边界和任期内的行事准则。
看了布告,大家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大老爷很楞,第二感觉则是这个大老爷楞的令人可怕。
每年盐课定额一万多两,江都县是没法正常收取的。而通过孟典史与盐商进行变通,可以弄回一半多额度凑合着交差。
到了新县尊这里,反而成了擅乱盐法、亏空盐课?堂堂一个典史,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是一张嘴两种话,看来新知县是个不太讲理的人啊。别的还有待继续观察。
那孟典史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挑衅李佑,不过恰好有事就没去迎候点卯,而且这么多年他也散漫惯了,不觉得知县能把他怎样。
当他听见别人告诉他,新知县当场发了脾气,将他革职时,还以为开玩笑……
第295章 送声望的来了
暂且处理完不长眼的典史,李县尊见天色迟了,便退了堂回内衙。他的家眷昨晚就先住进去了,此时已经安顿的差不多,倒不必李大人再费什么心。
吃过饭,李佑在宅中转了一圈,感觉很满意。专门为知县起居建的公宅居然还带有池塘和花园,绿波粼粼,绿柳成荫,别有小洞天。
次日清早,李县尊又升了堂,召集三班六房,将自己带来的几个幕僚介绍给佐官和胥吏。
“崔先生,襄赞本官文书、刑名事项。庄先生,襄赞本官文移、挂号、点卯、考计、督责事项。周先生,襄赞本官钱粮、仓库事项。告与尔等须知,不得怠慢!”
衙门里政务繁多,关键却是两项,最要为钱粮,最重为刑名,李佑对师爷的使用显然是有的放矢。
那些胥吏听到这番安排,心下便知道,县尊虽然年纪不大,但对衙门事务却很熟通,或者是有明白人在背后指点,总而言之不是外行人。这既对他们胥吏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散了后,李佑退出大堂来到后衙办公。前面有大堂,后衙自然有二堂。大堂是用来审案、集会的公开性场合,二堂才是知县日常办公的私密地方。
在前衙,以大堂为核心,建有六房、县丞厅、主簿厅以及急递、班房、阴阳、医科等其他各房。
而在后衙,则围绕二堂形成了单独的封闭小院落。院落里除了知县所在二堂,还有供师爷办公的幕厅,保管印信的印房以及门房。
可以看出,若将县衙比作朝廷,那么前衙相当于外朝,后衙相当于内廷。大堂相当于皇极殿或者承天门,二堂相当于天子便殿文华殿,幕厅相当于内阁所在的文渊阁、印房相当于尚宝司。
如今李大人的两个跟班长随苦尽甘来、双双鸡犬升天了。识得几个字,秉性稍稍稳重的韩宗成了掌印大爷,县里所有公文用印都要从他手底下走一遭。张三因为不怎么识字,只能充当门官大爷,跟着老爷所在把守门房。这两个位置,是官员可以在衙门里安置家奴的最好地方,也是最有油水的地方。
韩宗还好,张三却趴在门房里泪流满面。当他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帮役时,就羡慕官员家的门官,每日坐吃等死都有钱财源源不断送到手里。如今终生所望,一朝如愿。
但李老爷左右不可无人,故而又将已经成年的家生子义哥儿调拨到身边,担任跟班长随。
李佑坐在房中,没有去管公文,第一件事却吩咐当值皂役去承发房取近半月的朝廷邸报。
听说这件事的人感慨道:“县尊真是身在江湖,心忧庙堂。”
李大人心里却唏嘘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啊。”
临别之前,父亲曾与他密谈,叮嘱说别人做官靠出身和资历,而他目前靠的是名气和声望,这一点什么时候也不能丢掉。但声望不是刷出来就万事大吉的,还需要长久维持住,所以必须得时时刷,日日刷,常常刷,厚着脸皮也要刷!
父亲所言很有道理,不过李大人想自己如今远离京师,若要博眼球,又不愿靠着顶撞上司或者两袖清风吃不起肉之类的手法,办法还真不容易找。思来想去只好三天两头就写点选择性批判的奏章了。反正他敢言被廷杖名声在外,估计不会让别人觉得他冒失。
应当时不时对大小朝政发表下尖锐意见,针砭个当今时弊,以此提醒京中诸位老大人不要忘了他李佑这号风流人物。免得渐渐淡出朝廷视野,成了数千地方官中很不醒目的一员。
其实李佑的想法很好理解,和二十一世纪娱乐明星使尽浑身解数在媒体上刷存在感一个道理。明星和名臣,都是需要曝光度的职业。
雄心勃勃意欲成为知名父母官的李县尊将邸报送到崔师爷那里,叫崔师爷研磨一番,找些合用的素材。崔师爷行事酷爱寻章摘句,做这种工作很合适。
然而没过多久,崔师爷苦着脸进了李县尊房中,“禀过东主,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了!”
李大人将邸报拿来翻来覆去扫了几眼,登时满眼只看到十六大字:“太后伟大,皇上英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最终李大人只能无可奈何,这发到县衙的垃圾邸报真的缺乏直言邀名的好素材,别说崔师爷,任是谁也无能为力罢。
当初他搞邸报改制亲自规定的“足本”只下发到府,那时候绝对没想到自己会来署理知县……
觉得东主有点好高骛远,人在县里却老想着名动天下……崔师爷忍不住劝道:“大人欲扬名,在下有一点浅见。当今才上任知县,不必如此急进,先在本地稳扎稳打为好。在下觉得有两件要做的,一件要交结士心,这是求得士林美誉,大人可尽快巡视县学,宜早不宜迟。二要找几桩醒目案子,办得漂亮了,百姓口碑必会迅速上扬,小民别的不懂,就认这个青天。都是极简便易行的。”
崔真非说的其实不错,看看这年头讲青天断案的小说大行其道,三把铡刀包大人成为象征,就知道百姓心目中的好官是什么样子了。
包青天断了什么案子,任是谁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但包青天征收过多少钱粮?建过多少桥梁道路?在任内户口增长如何?田土开垦了多少?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李佑若有所思,判案子打板子他拿手,但去县学这事让白板功名李大人有点紧张啊。
忽然张三来报,有个投贴求见的。李佑接过名刺,却见是金百万的,心里奇怪,难道金百万如此沉不住气亲自上阵了?
张三知道老爷所想,先答道:“拿着金家老爷的帖子,却并不是金员外本人前至,自称是金员外所用的管事,姓齐。”
原来如此,李佑大笑道,“送声望的来了!”
当即李老爷传令击鼓升堂。张三纳闷道:“老爷没弄错罢?他是私人拜访,老爷在这里见他就行可,升坐大堂作甚?那里人多嘴杂……”
张三的潜台词是,人家多半要给你送礼啊,大堂里众目睽睽的怎么收?
李县尊叱道:“愚不可及!朗朗乾坤,行止鬼鬼祟祟吾不为也!公堂之上明镜高悬,何事不可言!”
第296章 人情岂能大于国法
话要从头说起,那孟典史本名公明,三十四五年纪,一妻两妾,儿女双全,小日子过得很舒坦。然而昨天却惊闻晴天霹雳,新上任县尊要革他的职,猝不及防的大出意料。等他弄清楚这不是别人开玩笑,而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后,心里也有点发慌。
按江都县的规矩,典史是负责捕盗治安的,类似于前朝的县尉,地位仅在知县、县丞、主簿之下,很有一些实权。孟公明当然知道,若没了典史这层皮,谁还肯看他一眼?更别说在县衙与盐商之间充当中间人的好处了。
当即他立刻赶到妻表兄金百万家求救,却先被金大员外责骂了一顿:“活该!当了几年典史就不晓得天高地厚,正印官上任之日你居然不迎不候、点卯不到,如此怠慢,谁不想修整你?只是这次遇到硬茬了!”
“兄老爷!小弟知错了,所幸尚未奏报,求帮过这一遭!去府衙或者盐运司央人说情可好?”
金百万“呸”的一声,“你糊涂!这个县尊我是见过的,年纪轻脸皮薄心胸小,估计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我猜他秉性吃硬不吃软。所以不能拿上宪去压他,只怕越压越坏事。说不定他反而要拿来成全自家的清名!”
其实李大人的真实一面是软硬全不吃,金百万按着常规套路去猜,当然十分不对头。
孟公明又出主意道:“可否送银子收买?”
金百万鄙视道:“你敢送,只怕他不敢收!他这样的又不缺女色,因而要么送名声,要么送政绩。我送他一项政绩,今年包盐课银子五千两,比去年多上两千,不信他不动心。”
计议已定,金大盐商便遣了一名手下拿着他的帖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