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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奋斗在新明朝-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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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隔肚皮,丁运使也不能确定高运同在金家家产问题上的真正想法,但又不能不维护盐运司的体面。他看了几眼数百虎视眈眈的士兵,心里暗骂几句朝廷昏庸,竟然给了李佑这么大的权势。不然他才不至于如此为难,指使盐丁一顿乱棒将李佑这个小小官员打出去又能如何?

丁运使正在斟酌词句讲理时,那小轿旁侍候的婢女走到李佑身边,伸出小手掌摊出一卷布帕。

这是什么东西?李佑奇怪的想道,他偷偷塞给金宝儿的只是纸团子,教金宝儿如何说话作证的,并不是这么一卷布帕。

接过布帕,展开了看,里面包着的是一支银钗,只是这支银钗尖端已经泛黑了……

丁运使、高运同、金百万乃至最年轻的李佑都不是没见识的人,个个神情大变。银钗变黑,只能说明一件事,它沾过了含有砒霜的东西。

“从哪里来的?”李佑怒气冲天的转身问小竹道。

小竹背着众人,对李佑俏皮的眨了眨眼,捏着柔弱嗓音诉说道:“今天早晨,金姐姐拔下银钗在粥里沾了一下就这样了,害怕死了。”

李佑的满腔火气仿佛一瞬间被浇灭了,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愕然不已。看来平常好脾气的金姨娘已经被惹到出离愤怒了……

不错,金宝儿是一个温婉和顺的女人,是一个与人无争的女人,是一个柔弱并不软弱的女人,更是一个人不可貌相的女人。

遇到各种情况时,她总能有一些异想天开的神奇念头,比李大人更捉摸不透,例如曾经下春药骗李佑和李媚姐上床。凡是以貌取人,以为金宝儿秉性良善温和便以为她软弱可欺的,只怕都是个错误,高家四公子和金家二小姐便犯了这样的错误。

现在为人和善的她突然拿出一支染了毒的银钗装受害者,这得有多么生气啊,李佑暗想道。看来她还是很喜欢李家的嘛,或者是因为断开了她和小心肝女儿几日不能见面的缘故。

担心脸上神色被人看出,李佑连忙低头。又瞧见手里染黑的银钗,不明白这个道具是金宝儿女士从哪里变出来的?

好不容易克制住发笑的心思,李佑重新抬起头。目光在高运同和金百万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高运同身上,但只是冷笑不说话。金姨娘这一手,对他的目的倒是个绝好助力,省去了很多口舌功夫。

对于高钧和二女儿的心思,金百万不是不清楚,但这很正常,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他们小两口为了家产有点自己的想法不为过,可以理解。

同时妻子不愿意让大女儿为妾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二女儿小两口想巴结他妻子仍然可以理解,他们不懂事跟着胡闹还是可以理解。但是对亲人下毒就超过了底线。

这到底是真是假?金百万判断不出来,也不想冒然做出这个判断。但他再看向高同知时,心情就复杂了很多,静静等待对方的说辞。

高运同知道自己儿子绝对没有胆量干出这种事,但如何辩解也是个技术活,需要深思熟虑才好开口。不过他也冒出了个念头,金百万家的谢夫人唆使自家儿子将金家大小姐藏起来,不会是个圈套罢?

其实,在此之前李佑与金百万单独交谈过,与高运同单独交谈过,然而高运同与金百万却没有直接交谈过。现在人多嘴杂谁也没有功夫细细解释和思考,在李佑巧舌如簧之下,金百万与高运同两人都渐渐有点被李佑先入为主的意思了。

关键时刻,默不作声的丁运使突然站了出来,喝令手下大开中门,两淮盐运司衙署当即门户洞开。

然后丁大人冷冷的对李佑说:“你想找借口捉拿高运同家公子?现在本官给你开了门,你尽管将官军放进去抓捕!本官绝不阻拦!运库里面现存有银两一百七十九万,稍有损失惟你是问!”

这话只有丁运使可以说,高运同不能说。

李佑敢吗?显然不敢。他依仗势力在外头放放冷枪,打一打石狮子吓唬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率军冲进从三品盐运司衙门抓捕人犯,那不是他一个六品应该干的事情。

但在官场上大家都是在斗争中不断妥协的,互相虚张声势也是常有,再说盐运司庇护的高公子确实犯了错。但丁运使不按章法,直接打开门叫嚣你有种就进去,未免有些玩赖啊!

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的李大人迟疑了,站在门厅里进退不得。

“尔等兵强马壮,若敢就进去!”丁运使再次大喝一声道。

李佑瞪着丁运使无语,你这三品大员耍光棍,真没品啊!

丁运使看着李佑站立不动,又一次暴喝道:“李佑你进又不进,退又不退,意欲何为!”

李大人被丁运使喝斥的骑虎难下,后悔一开始将阵仗搞得太大了……若来时气势汹汹的却灰溜溜退走,太丢面子了,难道非要逼小爷干这一票?做死了证据去打御前官司!

李佑和丁运使两个没有揭开底牌的赌徒,彼此对视沉默。

忽然有人纵马飞奔,闯进运司衙署门前,打破了僵持片刻的宁静。有人滚下马匹,高声喊道:“有六百里加急诏书到县衙,连同巡抚衙门调令!当前汛情紧急,着李县尊即刻启程前往洪泽湖南线巡查河务,不得延误!直至秋汛结束为止!”

……

李佑冷哼一声,“既然朝廷交下千钧重担,责令本官即刻启程,便没有功夫与你等磨耗!等到本官回城之日,后账一起算!”

站在门里,高运同对丁运使深深揖拜道:“多谢大人出马,斥退了李佑小儿,叫他奸计不能得逞。”

丁运使目送李佑和官军远去背影,淡淡道:“不能得逞?他已经成功了,今后你我对金百万还放心吗?而金百万对你我还放心吗?”

第347章 赶赴洪泽湖

李佑的目的除了解救出金姨娘外,当然不是大张旗鼓的去抓高钧和金慧娘这对小夫妻。一来此事根子在谢夫人身上,那两人只不过是被利用的,二来有盐运司庇护,他也没法闯进去抓人。

他的醉翁之意绕了几圈,还得落在金百万身上。

金百万是扬州城大盐商中最特殊的一个,这是李佑总结了方方面面消息,并且从杜家挖出了一些线索后,归纳出来的结论。

特殊之处并不在于金百万每年行销官盐七万引,这个数目虽然巨大但本质上与其他盐商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竟然有一套庞大的私盐行销体系,官盐也卖私盐也卖,并行不悖。

其他盐商虽然痛恨私盐扰乱市场,甚至有时候主动出钱雇佣人打击私盐,不过各家盐商在运盐时偷偷夹带零散私盐也时常见。但并不像金百万这样有组织成规模的贩运私盐。

按说这样的事情很吸引盐业同行的仇恨,可李佑没有发现别的盐商有什么不满,仿佛都是默认态度。而且金百万这样有名有号的人物,盐运司居然也不闻不问。

如何解释?李佑便觉得,金百万的私盐生意能做到这个份上,并不只是他自己的生意,里面肯定有盐运司的影子。至少他亲家高运同是跑不了的,说不定金百万就是盐运司的代理人。若真如此,上面那些奇怪之处便都不奇怪了。

盐运司与纲商合伙卖私盐?听起来很荒唐,但私盐私盐,就是带了个私才容易变成私人财产哪。

俞娘子临走前与李佑谈过一些打探出的盐场消息。杜府中有个人是盐场灶户逃丁,据他说,当年他们一家五口每年官府分派煮盐二十万斤,实际上产量常常到了二十八九万斤,盐场家家户户如此。

这户人家那二十万斤产出是官盐,剩余的七八万斤都到了哪里?显然都变成了私盐。淮盐一年上报的计划产量是五亿斤,若按照那个比例计算,不在计划内的私盐产量至少两亿斤。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

到如今对于如何协助长公主(天子)控制盐业,李佑的脑子里也渐渐有了轮廓。若从根本上撼动目前如日中天的纲商体制,在两淮绝对不现实。

用经济手段没这有么多资本,天下比银子谁能比得过两淮盐商?连在这时代还不曾将票号发扬光大的晋商都不行。

用政治手段一是吃相难看,二是盐业是朝廷国库收入重头,无故引发冲击和混乱,万一不可收拾成了烂摊子谁都承受不起责任,到那时他李佑没准就要被“以谢天下”了。

于是身负长公主重托的李大人再次将幽深的目光射向了金老丈人,入手之处就在于此。

私盐是非法的,但千岁殿下若能收编了金百万,自然能以皇家名义将它变成合法的。其实私盐在金百万组织里有个内部称呼,叫做余盐。顾名思义,就是官盐之外的剩余之盐,合法化后,可以再改名皇盐嘛。

官盐产销实行引盐制,最大的特点是产地、产量、销地、销量皆是计划好的,绝对不可违规逾越。若能收编金百万后,那些余盐不见得也要实行引盐制,可以采用更灵活的销售制度。这便叫做市场调剂……

估计有看官奇怪了,食盐是绝对的刚需,实行引盐制一样可以卖得动,余盐合法化最多也就是填补了原先私盐的空子,怎么就能控制盐业?

道理很简单,余盐合法化后就相当于资本杠杆。哪个纲商不服从长公主盐业公会的行业管理,那么可以将价格便宜的余盐集中运到他的地盘,进行惨无人道的倾销,到时候他的昂贵纲盐还卖的动么?如此几年,他就要全家破产了。

其实现在扬州城里大小盐商畏惧金百万,也有这个因素在内,生怕金百万哪天不高兴了就运私盐去搞倾销。

说一千道一万,金百万是李佑全局谋划的关键人物,这对他也是大有好处的,见不得光哪有光明正大的当盐业皇商好?

话说李佑接到了紧急诏书,带着手下官军撤退后,金员外便满腹心事的从两淮盐运司衙署回到家中。他越想味道越不对,感觉自己又被女婿坑了似的。

盐运司衙署里,丁运使和高运同仍在继续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见那丁运使轻描淡写问了几个问题,高运同便汗流满面了。

“李佑有足够强劲的后台吗?”

“有。”

“李佑对盐运司友善吗?”

“不佳。”

“李佑与盐运司过去是否无冤无仇?”

“并无恩怨。”

“那么李佑对盐运司的不友好态度来源于哪里?”

“只能源自他后台的立场。”

“女婿和亲家那个更亲近?”

“女婿。”

“李佑以及他身后之人值得金百万投靠吗?”

“值得。”

“金百万会不会动了投靠他们的心思?”

“难说。”

“现在金百万还值得你信任吗?”

“应该没有问题……也难说。”

“牵涉出家产纠纷,以及莫名其妙的下毒事件,金百万还会十足信任你吗?”

“不能确定。”

“如果金百万对你起了疑心,那么你还敢继续对他保持信任吗?”

“不敢。”

“如果金百万感到你不信任他,他会不会更加有隔阂?”

“会。”

“很好,李佑今天来我运司耀武扬威的目的就达到了!”丁运使咬牙切齿道,“如果彼此猜疑,每年合伙获利五六十万两的生意如何做得下去?放在从前,金百万别无选择,但现在他有了个好女婿!”

不等高运同有所表示,丁运使又断定道:“见微而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风起于青萍之末!观李佑便知,风雨欲来啊。”

李佑回到县衙,接了诏书。虽然略微感激突然而来的急诏将他从运司衙门前的进退两难处境拖了出来,但仍不住腹诽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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