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童话-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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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恢复记忆,说不定不会在意自己曾经这么烦恼、这么痛苦过,但是对我来说,现在的自己就是我的全部。
刚开始我很厌恶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厌恶到极点。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即使恢复了记忆,我也绝不想忘记现在的我,我想永远记住这个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受伤、而不安的自己。
因为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也希望妈妈能够接纳现在的我。
“对不起,我明天又要离开了。真的很抱歉。”
我只说了这句话,便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隔天一大清早,还没跟任何人打到照面,我走出了家门。
我在车站打电话给住田,请他开车来接我。
“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因为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完。砂织还好吗?”
“总觉得,她最近没什么精神。”住田一边开着车,不经意说了出口。
结果那天,我又听住田讲了一些关于和弥生前开心的事情。像这样巨细靡遗地收集关于和弥的事,几乎成了我的生存意义。听他讲到和弥的事,是在车子开进枫町之前,因为住田忘了设定录像机的预约录像,我们先绕去他家一下。他住的公寓离车站很近,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还蛮新的,听他说盖好还不到一年。住田今年大三,念的学校离车站开车大概二十分钟。他说升大二之前原本住在另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因为开车上学要花很多时间,一年前才搬过来这里。
住田上楼去设定录像机的时候,我在车里等着。他回车里一坐上驾驶座,便抬头望向建筑物的窗户说:“这间公寓,以前和弥也常来玩呢。”
“真的?他常来这里住吗?”
“被砂织赶出门的时候就会来啰。”住田耸了耸肩半开玩笑说。
“我很想听整件事的经过。”我谨慎地挑着用词说,但似乎还是难掩心中热切的期待,住田忍不住笑了。于是我们在没发动的车子里,听他娓娓道来关于和弥的回忆。
听说和弥上高中前是个头脑很好的小孩,但是进了高中,课业难度一下子提高,成绩便开始下滑。住田跟和弥是上大学之后才认识的,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过往,所以这些事都是住田从和弥那儿听来的。
后来和弥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却对念书完全提不起兴趣。顺带一提,他们两人念的并不是同一所大学。
“那家伙休学后,突然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了。”
但即使如此,奇怪的是和弥似乎并不觉得不安。自从不再去学校,每天的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他只是做做想做的事度日。但其实说是做想做的事,他也没特别做了什么。而且休学之后好像和朋友们也完全断了联络,在认识住田之前,不会有人打电话给他,也没有同年的友人来找他玩。和弥只是随兴想到“好,今天去山丘上看看风景吧”、或是“今天就去小学爬立体方格架吧”,就这样一个人在枫町里头四处闲晃。
“他那阵子的表情简直像个仙人似的。”住田感慨地说。
无所事事悠哉度日的和弥每次被砂织骂的时候,就会逃去住田的公寓。
一阵晕眩朝我袭来。
往枫町的路上,在车里我满脑子都是和弥的事。住田边开车边跟我说话,我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过一会儿他似乎也明白了,耸了耸肩便静静地开着车。
我在脑海里想象着。地上所有生物都闪耀着光芒的夏天的枫町,我描绘和弥漫步其中的风景;他走在草地上,边走边轻触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草;他望着屋檐下啼叫的鸟儿,一走近便会吓走鸟儿的光景。我想或许,只是这样走着、看着、感受着风的吹拂,就是和弥与世界一对一的沟通方式吧。
车子照后镜里映着我的脸,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左眼。
我喜欢和弥,但我已经决定不去思考这属于哪一种情感。或许就像对待身边亲近的人一样的爱吧,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因为不这么想的话,太痛苦了。毕竟和弥已经死了。
但除了这份情感,不可思议的是我还有一种“和弥=我”的想法,有时甚至觉得他的灵魂是不是附身到像个空壳子的我身上了。当然这是因为我吸收了太多和弥见过的影像,但我并不觉得这样是不好的。只是每次想到关于自己这个人,心情总是很复杂。
我到底是什么?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我并不是“菜深”;虽然很像“和弥”,但我也不是他。
像这样远赴枫町为和弥报仇而奔走的我,到底还能做自己做多久呢?
车子终于进入枫町。天色已暗,从我早上离开家门,已经在外头跋涉一整天了。
回到咖啡店“忧郁森林”,我再次眺望整间店。长得像熊一样的店长木村;总是在吧台后面擤着鼻子的鼻炎工读生。
“回来啦。”砂织微笑迎接我。
我好想哭。就算恢复了记忆,我也不想忘记现在的心情。
“菜深,你跟父母好好谈过了吗?”
“嗯,谈了一下。”我模糊地回答。
“学校快开学了吧,你还跑来这里没关系吗?”
“嗯,大概有关系吧。不过别管它就好了。”
砂织把手撑在吧台上,托住下巴盯着我看。
“你该不会打算不去上学了吧?”
我慌了,连忙拿手遮住胸口心脏一带。
“你会读心啊!”
愈是这样和大家闲扯,想到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消失,我心里就愈难受。
不对,应该不能说是消失,本来就不确定我能不能恢复记忆,而且就算恢复了,我也绝不会忘记和砂织他们之间的回忆的。
只不过,哪天我变回了从前的“菜深”,说不定现在跟大家这么深厚的情感也会有所改变。这是我最害怕的。
在舅舅家用过晚餐后,我把我常请假没去学校、还有跟妈妈处不好的事情都告诉了砂织,只是没提变成这样的原因。
“总有一天一定会和好的。”砂织像在安慰我似的平静地说,“不是有句话说‘时间是最好的名医’吗?”
“名医可能刚好休诊吧……”
其实我很想连自己丧失记忆的事都告诉砂织,但是,因为之前已经谎称自己是和弥的朋友了,现在反而没办法坦白说出口。
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告诉砂织吧。到时候再跟她解释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
夜晚,睡前正在刷牙的时候,突然听见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我漱掉口中的泡沫,走过去玄关一探究竟,发现舅舅那双穿旧的鞋子不见了。玄关门是格子框嵌上雾面玻璃的拉门,可以看见舅舅门外的身影。
我想跟舅舅道声晚安就去睡,没想太多便拉开了玄关门。
玄关到大门之间是一道阶梯,舅舅就坐在上头。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小,还驼着背,完全不同于和弥左眼见到的模样。现在的舅舅看上去很无力,仿佛泄了气似的。
舅舅发现开门出来的是我,露出虚弱的微笑对我点了点头。
“是你啊。”
“舅舅,我先去睡啰。晚安。”进屋前,我随口问了一声,“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舅舅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不禁担心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太冒失了。
“我在想我太太。”
他的视线投向屋旁的晾衣架,从他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那一带,舅妈就是在那儿倒下、过世的。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话……”我忍着泪水说。
“没事的,我只是刚好在想一些事……”
外头很冷,很安静。夜的黑暗夺走体温等等一切的温度。
但他却似乎打算一直坐在那儿,仿佛将某种惩罚加诸自己身上。
舅舅正在对妻子忏悔。他在妻子生前曾对她施暴,而我想是那份后悔让他现在采取这样的方式。
舅舅就这么坐在酷寒的夜里继续沉思,我觉得我不应该打扰这神圣的仪式。
但我的双脚仍钉在原地,于是我对着舅舅背对玄关的背影说:“我听和弥提过舅妈的事。”
那是一段曾经在左眼里见到的影像。
那天晚上舅舅喝醉了睡在客厅里,舅妈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一边帮舅舅盖上了毯子。只是这么一小段、平淡无奇的光景。
但是那时候舅妈的表情,却满溢着对舅舅的温柔。我不懂为什么舅妈能够有这样的表情。
我佯称是听和弥说的,将舅妈所流露的爱情告诉了舅舅。
“舅妈一定不曾怨过舅舅,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和弥他……是这么说的。”
舅舅只是沉默。
我转身正要进屋。
“谢谢你……”舅舅仍没回头,静静地对我说。
钻进被窝里,我想着刚才的事。舅妈一定早就知道了。她知道自己死后舅舅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才能够有那样的表情吧。或许是因为她摸透了丈夫的性格,才能够付出那样的温柔。
连未来都看得透的舅妈。这样的功力,是在用心对待多少人之后才能拥有的啊。
而和弥并没有视而不见。在他看过的众多景象中,这一幕能够深深烙印在眼球上只是偶然吗?我不这么认为,和弥一定是察觉到这幅景象的美,才会将它收入眼底的。
我仍然没有找到足以咬定潮崎就是凶手的证据。相泽瞳应该还在他住的蓝砖屋里,明知如此,我却无法告发他。
“最近很少看到你,听说你回家一趟去了?”咖啡店里,潮崎跟我打招呼。
“嗯。”我在内心却是一边惨叫着。
他就是害和弥发生意外的人。我好紧张,又好不甘心;一面强忍着恐惧,一面担心自己的响应会不会很奇怪。
他若无其事地从我身旁擦肩而过,等他在店后方的座位坐下,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会在“忧郁森林”里待到天黑打烊,然后和砂织一起走夜路回家。回舅舅家途中得经过一条森林夹道的暗路,虽然砂织老是说不用怕,但我还是很怕那条路。
那天我也打算等砂织下班,只好在咖啡店里和大家聊天、看书杀时间。
在摆了杂志和漫画的书柜里,我发现一本先前见过的童话,就是那本叫做《眼的记忆》的书,印象中书里的插画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像是受人操控般地不由自主,察觉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那本书了。
我坐到吧台前开始读那本书。翻开封面,一股气流随之掠过鼻头,我突然有个奇怪的直觉——自己即将读到的可能会是一些不愉快的东西。
读了开头。这本童话的主角,是一只会说人话的乌鸦。
愈往下读,发现这个故事的内容很类似我自己的经验。失去双眼的少女将乌鸦送来的眼球放进眼窝,于是少女便能在梦中看到眼球曾经见到的景象。
乌鸦为了少女而取出人类眼球的描述非常残酷,我一点也不想让小孩子读这种童话。
不过读完之后,我的脑中却清楚地映出乌鸦衔着眼球在夜空中滑翔的身影,那影像非常强烈,几乎连乌鸦振翅的声音都听得见。
乌鸦一直不想让少女发现自己的罪行,不想让少女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人类,它为此苦恼着,然后,迎向最后的结局。
“就算不是喜剧收尾,这个结局也太残酷了。这样少女的父母太可怜了吧。”我对砂织说。
她在吧台里正等我发表那本童话的读后心得。
砂织对我比出手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