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作品集-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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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样一来却出现了极大的麻烦是:大怪声能够给孩子们增加活力,但是比孩子大然而又不属于听了大怪声就痛苦不堪的大人的那些十四、十五、十七、十八的年轻人,对于他们来说,一天到晚响个不停的大怪声,就像肉体内部蠢动的性欲一样,既是快乐的契机也是痛苦的种子,首先是这两者纠缠在一起的东西。由于这怪声的触发,他们不可能没有冲动的行为,然而大怪声并没有告诉他们行为的方向。
其中有统率的都是十七八的年轻人一个团,他们还统率着听了怪声只会兴奋的一群孩子,在盆地一带转悠,他们介入了必须〃更换住处〃的大人们的纠纷,他们精力充沛,对于〃更换住处〃帮忙,特别大卖力气。结果是青年们这个集团掌握了〃更换住处〃的领导权,他们对于那些内心强忍着怪声带来的痛苦,外部又抵制〃更换住处〃的指示,坚持住在原来住处和保持夫妻关系的人们,甚至施加迫害。破坏人虽然见不到了,尽管创建以来活了百岁的老人仍然健在,但是老人们之中那些有经验和智慧的权威人士,依然抵抗不住青年们和孩子们的专横跋扈。〃更换住处〃成了覆盖村庄=国家=小宇宙整个社会的大变动。它是出现大怪声的五十天所触发和展开的,然而挡住了摇摆与反动,终于完成了的第二次革命。这也是对于我们当地从创建期以来百年之后给予的一个总结。
本来,〃更换住处〃是被大怪声所苦的人们为了应付自然现象,出于临时措施的考虑,人们各自开始的自发的疏散。包围整个盆地的气流之筒所发出的声音,因听到这声音的地点不同,那响声的高低、强弱也不一样。而且,那声音的质与量,也因为听者个人体质不同而有差异。在峡谷的A地点对那声音感到难以忍受,难以睡觉的人,到了〃在〃的B地点临时住宿时,同是那种声音,却丝毫不觉得痛苦。这种情况,在所有的大人中,不论男女,概无例外。人们不愿意离开创建以来已逾百年的私有制之下经营起来的自己的土地、房屋,更不用说自己的家属,因而强忍着大怪声带来的痛苦。当然,如果〃更换住处〃就再也不会受怪声困扰之苦了,但是他们还是尽可能地忍耐下来。不过这种忍耐毕竟有个界限,超过了界限就无法坚持到底,所以只好夫妻分手,按照听觉本能的要求,各自投奔不受怪声所苦的方向。男人已经走了,女人虽然也想一起去,但是她的耳朵也有方向性的选择,不得不按自己的需要另作打算。由此而引起的夫妻龃龉,前边提到的青年们和孩子们居然插手其间,让妻子脱离开丈夫,使妻子按怪声指给的方向〃更换住处〃,于是孩子们也就各按所愿随父或者随母而走向新的住处。
当然,〃更换住处〃的初期,离开家的都是为了怪声停止之前有个安身之处而找临时住处的。但是发展到不论峡谷和〃在〃,所有的人不得不概莫能外地〃更换住处〃的局面时,事态就起了质的变化。希望实现永久性的〃更换住处〃就成了超越一切的愿望,人们逐渐地相信,大怪声消失了,〃更换住处〃一旦停止,这怪声卷土重来的事也是可能的。于是青年们和孩子们这个集团为〃更换住处〃的永久化而大费力气。
本来我就怀疑,在那大怪声作祟时期,只是难耐那种声音,于是就放弃自己的土地和房屋,去了从来没有住过的地方,也就是说纯粹因为怪声所迫而〃更换住处〃的人家,是不是极少数。而且开始时那为数不多的〃更换住处〃的几家只具有象征意义。我甚至怀疑,可能是那些十七八的青年把比他们年少的孩子们召集在一起组织起来的集团,就以这些少数人家为规范,对于峡谷和〃在〃的人们强制推行〃更换住处〃运动的。当然,从根本来说,如果没有这大怪声作祟给人们那么大的痛苦,也不会有〃更换住处〃的运动,自然也谈不到它收到什么效果。但是,即使如此,也有人抵抗峡谷和〃在〃的青年们把孩子们也组织起来的集体力量,坚决抗拒〃更换住处〃的人。他们一方面和大怪声的痛苦对抗,另一方面还要和青年们集团的强制行动斗争,所以他们的勇气和忍耐力肯定是了不起的。根据传承来看,有五个人家坚决抵抗到底。但是青年们把峡谷和〃在〃的孩子们也组织起来的集团,就在怪声大起之中袭击了抵抗他们的人家,把他们的房屋捣毁,并且放一把火烧光。一位创建者老人有一大家人,他和他的家人们誓死抵抗前来岛毁他家的青年们,而这些人之中就有他家的孩子,最后除了参与破坏自家的那个孩子之外,其余的人全被烧死。传说有的全家自杀,但是房屋也被那些青年们放火烧了。妹妹,说起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者们,已经是劳动了一百年,他们的肉体和破坏人一样已经巨人化了,成了神话般的老人了。那些十七八岁的青年们组织起来的孩子们集团,居然对这些创建者投石块,用棒子殴打,放火烧死他们全家。然而创建者们为首的峡谷和〃在〃的大人们却无法制止他们,这在大怪声始终不停地盆地里成了遍地血腥的反常之事。
在这遍地大怪声时期,难道就没有企图从这里越过森林,逃向外部世界,以躲避这怪声和青年与孩子们集团强制的〃更换住处〃的人么?假如我们当地人有一个逃出去向藩镇权力禀报,藩镇立刻就派讨伐队前来盆地征讨,村庄=国家=小宇宙立刻就得崩溃吧?所以,峡谷和〃在〃的成员们,如果有谁想逃到听不见怪声的森林以外的地方,或者把这想法告诉别人,那就是足以使他们的共同体遭到毁灭的危险思想,同时,如果自己内部冒出这种思想,那简直比热烈盼望自杀还愚蠢和可怕。眼下虽然有对立与抗争,但始终是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内部情况,虽然激烈,惟独对于这种想法却是所有的人一致与之斗争的。
大怪声接近结束的时期,有一家参加过创建村庄=国家=小宇宙的老人和他的儿子、儿媳们、女儿和女婿们,以及从青年们领导的运动中退出来的孩子们,整个大家族一起越过〃死人之路〃进入森林,想穿过森林外逃。但是这个逃亡的大家族在前进中幼儿生了病,因为这意外的事故只好从森林里退了回来,就在他们往回走的半路上,被那些青年们领导的集团抓住,男人全被杀光。特别是被那些青年们一齐动手残遭杀害的老人,和其他超过百岁的创建者一样,和破坏人完全相同也是巨人化了的人,他的儿子们和女婿们大多属于年富力强,这个大家族肯定是个很强的战斗集体。可以想象,他们在从〃死人之路〃即将进入森林那块沼泽地上同追击队的一场战斗,肯定是非常激烈的。这事正如传承所说,与其说这是为了彻底完成〃更换住处〃运动的青年们和这个家族之间的一场战斗,莫如说这是村庄=国家=小宇宙全体人员,为了自我防卫,我们当地的大人们全都参加了的一场战斗也许更恰当。这个大家族的男人们,包括男孩子在内全遭惨杀的历史事件,妹妹,我以为也就是那不知道什么时铺好的石板路〃死人之路〃这一名称的由来。
追击者们给创建者老人这个大家族所定的罪名是企图逃到藩镇的势力范围或者相邻的藩镇去,但是被生俘的老人的女儿们却说,因为耐不住那大怪声的痛苦,想离开这再也没有合适住地的盆地,到原始森林里另找新的开垦土地,这个说法一直坚持到最后。她们之所以免遭杀戮,是因为对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存亡来说,最需要的是妇女,惟一的道理便是保存种族,但是,她们虽然降到屈辱的俘虏身份,然而她们始终坚持认为被杀的创建者的想法是正确的。大怪声安静下来之后开展的所谓〃复古运动〃时期,对她们进行了广泛的洗脑,然而她们依旧抵抗到底。我想,她们的顽强抵抗,给被杀的老人恢复名誉反倒招来困难。因为,妹妹,被杀的老人的女儿之一甚至于是这样向〃复古运动〃的领导们提出反驳的:离开现在难以住下去的地方而去新的地方,这是破坏人干过的事,别人只是学着再干一次。破坏人干过的事,别的创建者不得再干这是不应该的吧?
这是把破坏人的权威相对化,是把破坏人和其他创建者同列的行为。而且是相信破坏人已经死亡之后立刻就表现她的意图,然而她这番证词也充分表现了她们的行动纯粹出于背叛而逃亡的性质。这也就彻底地暴露了,大怪声时期这位创建者一家人是怎样蒙混过周围人们的眼睛搞了那次阴谋活动,从而再次点燃了人们的愤怒之火。妹妹,这件事也从类似民间传说而广为流传的传承中也可以找得到。因为根据背叛了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事实而被镇压的人们,不仅这位创建者及其一家,如果一旦恢复他们的名誉,这种民间传说式的坏蛋或者小丑还要流传下去。
被杀害的老人家谱中的女人们,从已经成了老太太的长女,长女的女儿,直到女儿的女儿十四五的小姑娘,对于大怪声之后的掌权者发表反抗争辩。男人们被杀成了俘虏的女人们,为了证明在怨恨与屈辱的生活中其精神决不屈服,这创建者一家的女人们无一不具雄辩才能。于是她们虽然属于俘虏身分,但是她们对于同时代的村庄=国家=小宇宙持续根本性的批判。
妹妹,你大概还记得在峡谷和〃在〃说评书的插话中所用的语调和态度吧?这种方式的核心是把特定人物的插话托以该人物的形体动作和腔调,在模仿中寓批评之意而再现原来的情景。这样,表明该人物就是这么说的,从而使大家发笑。家长和老人以下所有的男人被杀,这家的女人就大肆绘声绘色地传扬。于是她们讲话的内容与动作和腔调就成了评书的题材而作为民间传说流传至今。尽管她们的配偶或者父亲、兄弟被杀,然而却心甘情愿地作杀害者们的新的妻子,依旧活得有滋有味,对于人们的嘲弄,她们一向是毫不介意的。〃你们按照那大怪声的命令'更换住处'之后和新的丈夫能过得好么?〃〃我们被强制地和现在的丈夫过日子,和按照怪声的命令'更换住处',这有什么不同?〃妹妹,像这样不屈不挠的她们,即使面对破坏人最晚年的妻子,而且大怪声时期之后对于〃复古运动〃全面领导的领导人、掌握巨大权力的妇女,也不管是俘虏,依旧给以勇敢地批判。她们说:〃大家都按痛苦的怪声的命令行事,只有他毫不痛苦,背后操纵四六不懂的孩子们,让他们干了一连串的坏事!如果破坏人的幽灵是那怪声的根源,他才是应该首先听那怪声的命令呢,可是他却先放上耳塞!〃
□ 作者:大江健三郎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二信 像狗那么大的家伙
(五)
我在接受父亲=神官的斯巴达式教育的课程中,听他关于大怪声时期谈的话,以及通过他的谈话,自己反复想象〃更换住处〃的革命,和随后的〃复古运动〃,我被惨遭杀害的创建者遗族所说的耳塞这句话唤起了活生生的东西。而且我的童心也理解了除了一个例外的女人之外,没有打算使用耳塞的原因。大怪声,虽然说不上是暂离人世的破坏人的幽灵所为,但是作为他的遗志的表现而响的,所以人们怕触犯禁忌而没有使用耳塞。这对于一切事物、一切现象的背后无不感到破坏人力量而生活至今的我们当地的人们来说,再现创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