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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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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免不了一死,所以他是前进无门后退无路,只好按计划的最后一项行事。他的行动和他的为人一样奇怪,但行动本身和他的为人确实是一致的,次序固然有些颠倒,然而行动却没有错处。能有把破坏人杀死的力量和性格的人,身为创建村庄=国家=小宇宙创建者的、神一般存在的破坏人是知道的,除了破坏人自己别人谁也不可能知道。于是后眼便去拜访破坏人去了……
  带着浑身的恶臭,全身趴满苍蝇的后眼,在有的峡谷的人们想跑到破坏人那里去告密又怕挨骂、犹豫不决的混乱之中,前往那个公有土地上建起的大仓房,也就是破坏人谁也不见独自一人居住的地方。后眼推开那关了很久的仓房大门,向黑咕隆咚的里面说:老爷,有事想请教您!破坏人就像朋友来访时那样请他进了里边。破坏人从他多年栽培的百草园的植物中选出几种毒草,用大量毒草煎成毒汁,说用这种毒汁就能杀死自己,并且把识别毒草的方法详细地教给了后眼。于是后眼就顺着从森林流出的河溯流而上,他把无数的苍蝇也带到了百草园,按照教导割了一天毒草。后眼挥镰割草中间,毒草的力量使他那浑身的苍蝇一个也没剩,全掉在地上了。后眼把割下的毒草担了回来,用大锅煎好了毒汁。但是用这种毒汁是不是就能杀死破坏人却谁也不知道,也许是破坏人开后眼的玩笑吧。为了试验毒汁的效果如何,破坏人强迫他把那毒汁喝了下去。
  在我们当地的全体人员要求之下,把被杀的后眼的遗体抬着越过〃死人之路〃送到原生林的深处,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群苍蝇盖满了后眼的遗体,就像他的一袭寿衣。就这样把他扔在原生林里。随后是峡谷和〃在〃的那些给潜居大仓房的破坏人每天做饭的妇女们,把毒汁放进了吃食里,终于把破坏人杀死。后来,破坏人创建的百草园成了为我们当地人出产药品的神圣之地,但是同时它也因为是杀死破坏人的毒汁来源之地,也就成了峡谷和〃在〃的人们心中最讨厌的地方了。
□ 作者:大江健三郎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二信 像狗那么大的家伙
(十)
  被杀害的破坏人的肉体所有断片全被我们当地人吃光,父亲=神官在他的斯巴达教学中,每次谈到破坏人被吃掉的情景时,总是说:那是极为壮观的场面!感叹不已。而且从他那措词和口气来看,他是理解的。凭我的感受来说,那壮观场面的主体不在于把破坏人切成碎片,分配给峡谷和〃在〃的一切成员,为此而自愿前来完成这件大事的厨师之多,场面之大,而在于破坏人那巨大的肉体本身就很壮观,以及按我们当地的人数切成小块,人们勇敢地接受那血淋淋的肉片。
  凡是峡谷和〃在〃的活着的人,全都吃了破坏人的肉。吃奶的孩子是先作成肉泥煮成肉汁给他喝的,没牙的老人用秃牙床捣碎然后咽下。破坏人的身体确实是巨人化的,但是分到峡谷和〃在〃所有的人手里时分量并不会太多。而且人们花了好长时间精工细作之后再吃的。白天,所有的人都不关在屋里,一边站在道旁边看邻居吃破坏人的肉,一边一点点地吃自己分的那一份。有一种传承说,人们欢呼庆祝〃不死之人〃的压迫者破坏人之死,为了延长这难得的欢快时刻,嚼他的肉片时就像嚼口香糖一样,细细品味。这种行为,可能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把破坏人的巨大力量吸收到自己的血肉里去的愿望吧。
  另一个传承说,人们以为把跨神话与历史的领导者破坏人杀害,感到悲伤,怀着耻辱之感吃了那份肉的。狗舔了从他们嘴里滴在地上的破坏人的血,尾巴就低垂下来,鼻息微弱,以致我们当地沉沦于唉声叹气之中。很可能是由于吃了中毒而死的破坏人的肉,也能同样致死,现在似乎都希望这样……
  欢喜雀跃也好,为之悲叹感到耻辱也罢,人们经历的都是一个节祭,这是无可怀疑的。我们当地的人全都吃了破坏人的肉之后不久,盆地上出现了深刻的沉郁气氛。首先是人们不大爱吃东西造成的沉郁气氛,还没有弄清楚因果关系就认为吃了破坏人的肉所致。人们意识到一个人各吃一片破坏人的肉之后,就不再有食欲感了。这时候,峡谷和〃在〃的人们饭量大减,只有过去的十分之一。而且这食欲不振无论谁都是持续三年。像我们当地这样完全封闭式的村落,如果发生这种事情,最明显的就是给生产关系带来影响。因为只要生产过去十分之一的粮食就够用了,所以人们的劳动量减少了。然而他们既然吃得很少,那么,体能自然大大降低。人们几乎不劳动,只是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地歇着,整天沉浸于思索之中,在深广的原生林包围之中和外部世界隔绝的村落里,过着非常孤独的日子。老人是不用说的了,棒劳动力的壮汉、青年甚至孩子们都要为破坏人服一千天丧。盆地也受到自然之力给带来的荒废。原生林越过〃死人之路〃侵蚀过来似地把这边斜坡上的人造林弄得失去了秩序,耕地恢复成白茅的草原。水渠坏的地方很多,渠道变窄。草根把道路拱裂。炸掉大石块和黑硬土块之前沼泽地的恶臭,似乎不知不觉之中又回来了。
  但是,向峡谷和〃在〃袭来的最大危机是突然之间人们的觉醒。这觉醒的契机是他们作了一个同一的梦。这梦给了每个人不折不扣的行动指令。每个人的梦里都有破坏人的指令。在人们的梦里出现的破坏人已经不是巨人化的他了。因为曾经被毒死过,所以又瘦又显得老态十足,缩小到和普通人差不多,他按作梦的人个性不同指示给他们分担的任务,以及效率最佳的方法。破坏人尽管十分衰弱,但是他居然在一夜之间对峡谷和〃在〃的全体人员一一指示明白。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往日沉郁气氛一扫而光,人们开始了场面热烈的劳动。〃那可真是壮观的场面啊!〃父亲=神官对于这天早晨的情景也这么说。
  一个男子汉小组的成员们每个人作的梦都是一样的,内容是晓谕他们要搞一个共同作业的工程。天刚亮他们就按共同构想开始修复那庞大的捕鱼闸。从峡谷底部流过来的河,在炸掉大石块和黑硬土块的痕迹处,也就是那号称瓶颈的所在,形成了石底的水滩,这里本来有一个破坏人亲自管理的捕鱼闸,鱼被流水冲到这里就无法逃脱,捕河鱼给大家增加蛋白质,另一个重要意义是不让下流的人知道峡谷和〃在〃有人在此生活,为此必须把流水中的异物全都挡住的闸门。因为三年以来没人管理,荒废的大闸一切设备必须及早修复。把大闸的木栅堵塞和淤积的杂物一旦清除干净,过去一直溯行遭到妨碍的河鱼将大批地涌进大闸里,水成了浅滩之水,鱼多得拥挤不堪,妇女和孩子们用笊篱就能捞鱼。以一夜之梦分界,干活的人们食量比昨天增加了十倍,食欲恢复到和从前一样,大啖河鱼。不过,由于大闸荒了三年,他们的生活痕迹很难说没有被外部世界知道,这时他们才发觉,几年来对于至关重要的防卫工作竟然如此漠不关心,不能不为此大吃一惊。
  同样使觉醒的人们吃惊的事,那就是越过〃死人之路〃,侵占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生产场地和生活圈的原生林力量。三年之间沉浸于梦想和无所作为的日日夜夜之后,当睁开模模糊糊的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是连他们的住房也被森林的力量侵占了。蔓草覆盖了房屋,柱子已朽,莫名其妙的植物从那里伸出芽来。井里的水是浑浊不堪的,有的已成枯井。
  妹妹,再加上非常麻烦的变化却是,从创建期开始就由破坏人不断改良而且成效极佳的柿子、梨、板栗、李子等等果树,全都返祖了。结的果实全是小的而且又干涩又硬,都成了野生树木。水稻和小麦虽然不像果树那么严重,但是那倾向也极其明显。家养的狗主要不是吃家里给的食而是自打野食,大多野狗化了,不再回来。我们盆地上称之为山狗,妹妹,你小时候在〃死人之路〃旁边不是曾经被它咬伤过么,就是那种山狗,也许就是他的祖先,所以这个时期野生化了。
  为了抗住增大的这些颓唐形势,人们只有按照破坏人梦中指示大搞共同作业与之抗衡,然而与此同时,也出现了许多流言蜚语,制造混乱,为了复兴村庄=国家=小宇宙而开展的共同作业,有人却把它和〃更换住处〃和〃复古运动〃联在一起,说共同作业和那些运动是一样的东西。为了全面地重建荒废已久的盆地,按破坏人的梦中指示,集体劳动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这决不是〃更换住处〃那样重新建立家庭关系。为了使森林的力量后退到〃死人之路〃的后边,不得不进行大规模的烧荒。每次制定一个新的计划,一定有人说,这也是按梦中指示而来。出现像阿丑女那样,以破坏人的权力代行者发号施令的领导人物,这也是不可避免自然而然的事吧。
  总而言之,只要开展复兴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工程,在这一过程中肯定会形成新的领导层,然后是对他们的过火行为和偏差与专横跋扈给以批判,也许像对待阿丑女那样关进〃洞穴〃,或者流放到森林里去。到了纠偏的阶段,比较保守的人们实行集体领导,于是对于以前的改革本身带来的失策加以纠正,重新恢复建设作业。被破坏的各家住房建设起来,峡谷的平坦地方定为公有土地,在它的中央建起大仓房。从那以后过了很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巨人化的破坏人住进了那大仓房,实际上只有那么大的仓房才能容纳下他。虽然是他长时间的不在之后的事了,但是他自己也已经记不得自己曾有过不在的时期。而且,即使峡谷和〃在〃的人们也记不得破坏人有过不在的时期,现在,只有我父亲听祖父说过而已,倒是只有神话传承中才有记载。
□ 作者:大江健三郎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二信 像狗那么大的家伙
(十一)
  妹妹,父亲=神官把他的妻子从峡谷流放出去之后,把我们家属也就是两个哥哥,你和我这对双胞胎,再加上一个弟弟一共五个孩子扔下不管,让我们住的是峡谷最低地方的房子,那房子是每次发大水都被污水淹到房顶,而且波浪滚滚而来。可是父亲=神官一个人却躲进峡谷最高处的三岛神社的社务所里,尽管他是外地来的,却成了很得峡谷和〃在〃的老人们信任的研究家。一头扎进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资料与笔记堆里过他的日子。他把孪生子一方的我选作根据他的研究成果写作神话与历史的人,把孪生子另一方的你打算培养成破坏人的巫女。
  父亲=神官搜集的资料之中,还是个孩子的我,最喜欢的还是画本一类的,但是父亲=神官对于这类东西也颇有研究,所以我在受斯巴达教育而被他招呼去时,总看到他周围有已经打开的以画为主要内容的资料。其次,从父亲=神官的研究本身出发,他也有这种需要,所以对于保管不善的资料,他把那上面的画全都仿制出来。
  有一次凑巧我看见他在仿制一幅画,那是一个画卷。那时他用淡墨和很少的朱红在一张横幅日布纸上描摹的是表现破坏人传记故事的画。是描摹,我记得很清楚。不过我记不得他身旁摆的原本,也许那画卷是他心血来潮,像自己画节祭旗幡那样自己在搞创作也都难说。不过从父亲=神官对村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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