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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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小太监回道:“太子殿下说了,请杨学士去讲堂候着,殿下稍后即来。”
那声音略带不满道:“已经巳时两刻了,太子殿下怎地不早早在讲堂等待?”
小太监道:“杨学士,殿下在用膳。”
“用膳?这不早不中的用的什么膳?”
“这个……宫外的宋侍读带了新鲜的烤鸭进来,太子便趁热尝了尝。”
那男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紧接着布帘一掀,门前光线一黯,一人跨步迈了进来,小太监阻挡不及,杨廷和已经进来了。
朱厚照满嘴油汤愕然望着冲进来的杨廷和,嘴巴里还有没嚼碎的鸭肉包,神态呆滞;刘瑾张永等一干太监们也默然无声,心道:完了,杨学士又要训人了。
宋楠转头看去,见这杨廷和身材修硕,相貌俊逸,方帽长衫,黑须美髯,看着挺舒服的,看年纪在四十上下,脸上并无愤怒之色,但全身上下倒有一股隐隐的气势,双目如炬,扫视着屋内众人。
这人一进屋子,便是连朱厚照也没了气势,全屋子的气氛都被压制住,倒也有些邪门,宋楠将之归结为气质二字,杨廷和身上便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太子殿下,臣杨廷和前来授讲。”杨廷和施礼道。
“啊……杨……杨学士,免礼,请坐,倒茶……”朱厚照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儿被爹爹发觉一般,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不用了。”杨廷和扫了一眼正擦着手的宋楠,淡淡道:“殿下没用早餐么?”
朱厚照忙道:“用了啊。”
杨廷和皱眉道:“既用了早餐,午餐时间未到,为何又在此吃这些东西?”
朱照厚张口结舌,看了宋楠一眼,又无言以对。
“四季有时,三餐有度,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规矩的,身为太子,岂能饮食无度,随心所欲?圣人云:……”
“杨学士。”宋楠打断他的子曰诗云,拱着油乎乎的手行礼。
杨廷和皱眉看着宋楠道:“你是何人?”
宋楠道:“在下太子侍读宋楠,杨学士自然不认识我,我十几日没来宫中伺候太子了。”
杨廷和眉头一动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您识得我?”
杨廷和缓缓摇头道:“不认识,但听说过,宋侍读和外边流传的跟东厂闹得不可开交的宋楠可是同一个人?”
宋楠微笑道:“正是区区在下,不过不是我跟东厂闹得不可开交,而是公事公办而已。”
杨廷和淡淡道:“宋侍读在宫外如何我没兴趣,但在东宫之中,身为侍读便该以督促太子进学为务,你做到了么?”
宋楠微笑道:“在下倒有些失职,不过,在下正在努力。”
杨廷和指着桌上的狼藉道:“便是这般努力的?这吃食便是你带进宫来的?”
宋楠道:“是啊,怎么了?太子殿下想尝尝一品鸭,我便顺便带了两只进来给殿下大快朵颐,难道不对么?”
杨廷和有些愠怒道:“非早非晚,太子殿下早膳已用,午膳时候未到,这时正是进学之时,这是你侍读该做的事么?”
宋楠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么?吃点东西而已。”
杨廷和见宋楠无所谓的态度,脸上怒气聚集,喝道:“万事都有规矩约束,为人君者更需谨身自好,守时合度,这般放纵,岂是储君所为?你不但不规劝,反倒助长歧风,是何道理?”
宋楠道:“杨学士,我知道你马上又要说什么圣人云圣贤说的话来训斥我了,不错,圣人是说要三餐合度,可圣人也说了,仓廪实而知礼节,食果腹而知廉耻,进学之前,为了让太子殿下能更好的学习治理天下的大道理,不该让太子殿下吃饱穿暖安心学习么?”
杨廷和愕然,指着宋楠道:“你……你强词夺理。”
宋楠道:“不信?不信你去对大街上饿的皮包骨头的乞丐说大道理去,人家指定冲您翻白眼,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太子能认真读书呢。我娘说了,吃饱穿暖心无旁骛便可好好读书天天向上,我娘虽不是圣贤,但我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饿的头昏眼花,冻得瑟瑟发抖,谁有心思去读书?”
杨廷和脸上青红一片,心中愠怒不已,忙长吁一口气才稳住阵脚,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失态,面对宋楠的强词夺理,一时之间倒也无言可驳,瞪了半天眼珠子逼出一句话来道:“太子殿下,时光如金,臣去讲堂等候,盏茶未至,做旷学论。”
杨廷和说罢拂袖而去,书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说不出话来,宋楠擦干了手上的油渍道:“刘公公,赶紧替太子殿下更衣吧,再愣一会儿恐怕杨学士便要去告状说太子旷学了。”
刘瑾等人反映过来,赶紧替朱厚照更衣,朱厚照脸上笑成一朵花,看着杨廷和被噎的哑口无言,心中舒坦无比,边陀螺般的被刘瑾张永等人转来转去的穿衣带帽,边冲宋楠比划着大拇指赞道:“宋楠,可解气了,话说圣人真的说过这些话么?”
宋楠呵呵笑道:“圣人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说?除了治理天下的大道理,圣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嘛。”
朱厚照点头道:“就是,难道不食人间烟火不成?”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宋楠边笑心中边犯愁,这还刚开始呢,到了讲堂中,还不知道杨廷和会怎么对付自己和太子呢,跟他拼古文的之乎者也自然是甘拜下风,待会可要跟他胡搅蛮缠一番,以己之长攻其所短,又不能毫无道理,这可是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众人匆忙收拾妥当,赶紧往后殿西首的讲堂赶,在廊上便已听到笃笃笃的敲击之声,朱厚照面色大变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宋楠跟在身后边跑边道:“慢些,这么急作甚?”
朱厚照脚下不停道:“你可不知道,杨学士敲击砚台便是时间快到了,三十下敲击完毕我若还不落座,他便会罚我迟到,罚背诵,罚抄书,罚习字,总之砚台一响便赶紧要落座。”
宋楠翻翻白眼,杨廷和也太牛了,把个太子爷当成小学生看待,这种严师倒也难找,特别教的是太子未来的皇上,敢这么做定然是个诤臣,难怪皇上会派他来教太子。
压着砚台的最后一声,朱厚照总算是屁股挨到了蒲团上,宋楠侍立在后方,但见杨廷和神态威严,坐在案后,案上一溜子厚厚的古书,看着都教人害怕。
杨廷和见太子坐下,这才哼了一声道:“慌慌张张,仪表不整,举止失体,成何体统。”
宋楠心道:张口就训,这尼玛的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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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师道
第一五七章
朱厚照不敢接话,默默翻开书本,杨廷和看了一眼宋楠,开口道:“今日本要学新篇,但按照规矩,以前所学要加以消化,文章、道理、诗文、习字太子可都完成了么?”
朱厚照无言以对,看得出来,定是一团浆糊在心中了。
杨廷和将脸一沉道:“抽查一篇背诵来听听,唔……就背诵《大学》第一篇吧。”
朱厚照无奈起身,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定而后……”
杨廷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叹道:“殿下学不专心,一篇大学,民间垂绦小童亦可堂堂若流水般背诵,为何如此结结巴巴。”
朱厚照臊红了脸道:“前日所学不是史记一篇么,怎地今日要背大学?”
杨廷和道:“《大学》难道没学过?”
朱厚照道:“学过,不过已经很久远了。”
“学过不能记,学了何用?左耳进右耳出,今日学明日丢,学了何用?。”
朱厚照被奚落的极为尴尬,宋楠知道杨廷和是在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了,今日肯定是要背诵前日所学文章,他却偏要捡以前学过的一篇随机背诵,朱厚照本就敷衍了事,如何能背得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杨廷和负手背诵,一字不漏的将正片背诵下来,转头道:“殿下,这大学臣自八岁入学堂开始便滚瓜烂熟,如今四十年过去,依旧铭刻在心,这是用心读书之故,殿下读书不走心,还不如不读。”
朱厚照低声道:“知道了。”
杨廷和又道:“那你说说何为修身?何为格物致知?”
朱厚照茫然摇头道:“说不清。”
杨廷和又道:“那你再说说何为之国平天下之理?”朱厚照再次摇头道:“说不出来。”
杨廷和喟然一叹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我听说太子殿下骑马射箭蹴鞠玩鸟很是聪明,为何正业不精,嬉乐之物得心应手呢?”
朱厚照面红过耳,两只手攥紧,身子也瑟瑟发抖,被杨廷和的话语刺激的即将爆发。
宋楠见状忙道:“杨学士,殿下知错了,又何必咄咄逼人,岂不知弦紧易断,张弛有度才是学问之道。”
杨廷和冷声道:“张弛有度?如何张弛有度法?”
宋楠道:“我认为学者首先要有兴趣,一味的填鸭式教授,恨不得将所有的学问灌入太子腹中,又岂能消化精通?太子并非不懂为学更好治天下的道理,据在下看来,太子是被这种贪多不烂的教授方法弄得怕了,也厌了;太子还年轻,为学修身乃一辈子的事情,何不缓缓而为,积少成多呢?”
杨廷和哦了一声道:“看来宋侍读倒不像是一介武夫,对于为学之道还颇有见地,我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有兴趣呢?道理便是道理,学问便是学问,何来半分花哨?”
宋楠道:“您也不必讥笑我,我自然是武夫一介,书也没读好,举人也中不上,但不表示我没有想法,杨学士如能一日一学,穿插以古往今来事实佐证,相信太子殿下会学的更有趣味,更能记得清楚,听的明白。”
杨廷和冷笑道:“笑话,你倒是来教我如何为师了,你有何资格?”
宋楠道:“我自然没有资格,只是建议罢了,有句话叫因材施教,有的人固然过目不忘,有的人确需循循善诱,一味照本宣科,你说出去多少,别人又能理解接受得了多少呢?可为师和善为师是两码事。”
杨廷和气的发抖,怒道:“你是说我不善为师了?”
宋楠道:“我可没说你杨学士,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杨廷和缓步走下台来,盯着宋楠问道:“照你这么说,师者还需迁就学者不成?”
宋楠微笑道:“自然要迁就,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己为人师,难道不想想如何传道授业解惑么?孔圣弟子三千,能学有所成的不过七十二人,难道其余的两千九百多人都是榆木疙瘩不成?说到底还是圣人教授的方法有些问题。”
杨廷和怒喝道:“住口,圣人你也敢亵渎?你这是反了天了,我终于知道为何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