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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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于是便命民间轮养,于是乎江南江北大明各地,无论适合不适合养马之所,都规定数户共养一马,病责共治,死则均赔,养马成了大明百姓的一项义务。
初始此法尚有效,但到了成祖时的数次北伐,大明朝的战马损失数十万匹,乃至于数十年内无法恢复,导致边镇骑兵数量少,被迫采取筑城寨据守之策,而从不敢有骑兵大规模对战之例。自弘治年间起,为了加强边军骑兵,朝廷每年都要拿出一百多万两银子单独在国内外采购战马充入军中,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户部便是因为这笔银子太过庞大,这才拒绝了兵部今年要的银子。
大明朝的财政收入实在是不高,每年财政收入不过一千三四百万两上下,偌大一个大明,内外用度何其庞大,况且还有许多钱用到不该用的地方。譬如说前年和去年内廷修建豹房,重修广寒殿以及整饬了琼华岛一项,除了用掉了内承运库的八十万两存银,还从户部弄走了数十万两。当然为了堵住文官们的嘴巴,刘瑾用的是‘暂支’的名义。
财政的拮据已经成了大明朝最大的难题,处处要用钱,却年年财政收入锐减,固然有天灾之故,更是因破产百姓越来越多,导致流民增多之故。
而刘瑾的改革措施的核心内容便是重新丈量全国田亩,清退私人侵吞的田地,发放给无地之民耕种,让流民回归土地落户耕种;同时提出边镇屯田军户原本只需提供当地驻军军需之粮,现在也需要交纳赋税,用以增加朝廷收入。
与此同时,在马政上改弘治时一县二百三十匹的养马定额为一县四百匹。其理由来自于第一项流民归田之后的户数增多,人丁增多的假设,若不足养马之数,则以每匹三十两纹银纳收。
乍一看,这两项措施对于民间大量私吞田亩带来的流民流离盗跖蜂起的情形看似有怀柔之效,且能杜绝流民以流离之名不愿承担各项义务,包括徭役和养马的义务。看上去很美!但宋楠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宋楠是知道老百姓的生活的,蔚州时接触的军户之家颇多,军田被边将侵占,御使军户之家耕种之事也是极为寻常,而军户之家名义上有田地在手,实际上已经沦为佃农;军户原本只负责军需之用,这便是军户屯田的初衷,但现在一旦纳入征收赋税的体系之中,沦为佃农的军户们将更无活路。
而且,笼统的以县域规定养马数量,必然会导致县域官员的大力摊派,以如今的现状来看,县域之类养马数百匹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是富户们肯多出钱来养,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平均主义,对大户们而言自然可以承受,对百姓们而言却是绝对难以承受的。
以弘治年间江北十户轮养一马为例,贫苦之家一年所结余不过三五两银子,一匹马三十两银子,均到一户便要交纳三两银子来补足,这简直就是一笔极大的负担,而对大户而言则是一笔小钱。从公平性上来讲,便是一大失误,看似公平,其实对极贫之民的再次压榨。
再以还田于民而言,一样是看上去很公平的一项政策,但宋楠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大明朝百姓破产流离的原因,便是因为大量的土地被私有,勋戚之家屯田动辄上万顷,且都是良田;百姓们手里的少量的劣田无法养活家人,只能租种他人田地,但私人的地租居高不下,他们甚至不得温饱,这才不得不放弃耕种,转而成为流民乞丐甚至盗跖。
谁都知道,所谓还田于民不过是一个空话,勋戚大户们岂会轻易交出田地?刘瑾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难道刘瑾居然敢铁骨铮铮的站出来从勋贵们腰包里抢劫?除非他是活腻了。
大明朝开国绵延下来的数以千计的勋贵之家如今关注的重点便是捞实惠,此举无异于找死。
朝廷上关于这些方面的争论自然是极为激烈,户部尚书顾佐、内阁大学士焦芳、太仆寺专管马政张彩等数十位官员极力附议。内阁杨廷和等人却极力反对,双方争执不下各执一端。
面对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形,刘瑾果断在关键之处做了部分的修改,在还田于民这一条,便注解为所为清退私产是指非法侵吞的私产,而非合理买卖赏赐的私产,这便彻底让勋贵们放了心,谁的田地不是合理的?手里都攥着地契呢。
另外的一项改动更是让众勋贵们笑歪了嘴巴,规定凡有田不租种甘为流民乞丐之好逸恶劳者,一律依法惩处,决不许有地不耕有田不种。大地主们本就因手中大量田地因租价太高而无人耕种而烦恼,又不能强迫别人耕种,这么一来,便等于硬性规定这些嫌地租太高的百姓们必须绑在土地上,不然就要被惩办,真可谓是天降甘霖。
于是本来对刘瑾阴沉着脸的两位国公爷和十几名侯爷伯爷们很快便附议,至此强弱胜负已无悬念,反对的人也无可奈何;廷议确定后数日,正德拟旨将此策昭告天下,正德志得圆满,得意洋洋。
宋楠开始的时候他没弄清楚这中间的弯弯绕,待到感觉此议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张懋都附议,自己再站出来唱反调显然不妥,国公府的女婿站出来反对国公府,岂非是让人笑掉大牙。
况且宋楠对于国家的重大政策还处于一种学习摸索的阶段,尚不能迅速自如的判断出各种引起的后果,这也是历练尚浅之故。但即便宋楠早早察觉其中的弊端,却也无力去反对它,因为已经迟了。
大明正德二年六月十五,朝廷正式颁布新马政和屯田之策,在此议颁布之后,宋楠却总感觉到有一丝不安,总感觉似乎要出什么漏子。
……
七月流火,京城南八百余里的霸州文安县也是天气热得教人透不过气来。
文安县衙旁生有一颗大枣树,枣树下两名五短身材的汉子正坐在枣树下凉水撒过的青石板上闲聊;坐在左首的一人满脸虬须,脸上还有一刀红彤彤的疤痕,眼神犀利,顾盼之间让人不敢逼视;右首之人相貌和这疤脸虬须汉子很相像,但却显得文弱一些。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便听见衙门口传来哒哒哒木屐踏地的声音,一名相貌猥琐的汉子笑容满面的从太阳下奔来,一只手遮阳,一只手提着个沉甸甸的褡裢。
“六爷,七爷,聊着呐。”猥琐汉子一屁股坐在树下,端起一只水葫芦便喝。
疤脸汉子懒洋洋的道:“二狗,赏钱拿了么?”
“拿了拿了,一人二两,七个家伙,共十四两;县太爷问您二位爷干什么不亲自去领赏呢。”
疤脸汉子哼了一声道:“我刘六看不惯当官的那副嘴脸,他娘的,老子干事他给钱,干什么要见老子?”
“那是,那是,咱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老东西差点没气歪了鼻子。”猥琐汉子二狗伸手将褡裢送上来,刘六没接,冲坐在一旁的那人道:“老七,你拿着,兄弟们一人一两分了,剩下的买些米盐酒水回家,对了,给妹子扯两尺花布。”
刘七点头答应,见刘六起身要走,问道:“兄长去哪儿?”
刘六道:“我随便转转,他娘的心里窝火不痛快,找个地方练拳脚去。”
刘七轻叹一声,招手叫了二狗,两人溜溜达达的沿着街角的阴凉往县城西街行去;行了不到盏茶时间,来到县城唯一的一处十字街口,二狗猛地一拽刘七的胳膊低声道:“七爷,咱们躲开走,那狗日的来了。”
刘七也看到街口涌出七八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瘦高的汉子,手里攥着两个铁球转来转去,身后几人都敞着肚子横着膀子,路人个个躲得远远的。
刘七赶紧转身,拉着二狗子往街对面走,那瘦高汉子却眼睛尖的很,高声叫道:“站住,那不是咱们文安县大名鼎鼎的刘七爷么?干什么见到你家梁爷就掉头走啊?看不起你家梁爷么?”
第三五三章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第三五三章(要出门,提前放出。)
刘七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梁管事,有礼了。”
老衲姓梁的高瘦汉子嘿嘿一笑,眼睛盯在刘七腰上挂着的鼓鼓囊囊的青色褡裢上,眯着眼道:“又去县衙领赏了?要说你们兄弟两个真有本事,干着这无本生意,每日进账颇丰,可真是令人羡慕。”
刘七道:“梁管事,若无他事,小人可要告辞了。”
梁管事伸手道:“慢着,你们兄弟的生意这么红火,就没打算表示表示么?爷们找了你们兄弟好多趟,你们兄弟神出鬼没,好不容易逮到一回,跺跺脚便要走么?”
刘七皱眉道:“梁管事,我们兄弟也是刀口上蹭饭吃,这都是卖命的钱,您怎好开这个口。”
梁管事嘻嘻一笑道:“不懂事的小子,你要这么说话,爷可是心里不舒坦;你也知道咱们爷们是谁的人,惹毛了老子,你们兄弟两,外加你那水灵灵的妹子可讨不了好去。”
刘七咬牙不语,二狗上前打圆场道:“梁爷,都是一个县的,您替着京里的那位爷掌着庄园,朝廷下了令,要人全部得种地干活,你的庄园里可是有不少佃农是六爷和七爷带人抓回来的,六爷和七爷干的营生对你们淡家庄园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高抬贵手成么?”
“爷打你个多嘴的东西。”梁管事抬手便是一个嘴巴子,抬脚便是一脚踹上去,二狗给踹的飞跌,撑了几撑没爬起来,口中也流出血来。
梁管事依旧怒骂道:“陈二狗,你算是什么玩意,也来打抱不平?你他娘的也知道当今司礼监刘公公本姓淡,咱们文安县最大的庄园便是刘公公的,我梁洪就是刘公公亲自点名任命的庄园管事,既然知道,孝敬孝敬你家梁爷怎么了?”
刘七怒喝道:“梁管事,你干什么打人?可莫要欺人太甚。”一头说一头赶紧去扶起陈二狗查看伤势。
梁洪怒道:“打你又如何?没眼力价的玩意儿,都愣着作甚?给我上,刘六刘七兄弟两欠咱们淡家庄园银子,给老子抢了来。”
梁洪身后七八名打手一哄而上,刘七见势不妙拉着陈二狗便逃,却哪里逃得走,被几人七手八脚的撂倒在地,抢了腰间的钱袋还重重的踢了十几脚。
街口十几名百姓探头探脑的张望,有人低声道:“打得好,这两兄弟也不是东西,替官府抓逃跑的百姓回来领赏钱,坏了他刘家的祖宗名誉,打死了最好。”
“就是,刘家兄弟该打,官府硬是教咱们种地,收的粮食一粒也剩不下,累的半死还欠东家的租子,这两兄弟仗着有些拳脚给县衙当狗腿子,打死了也是活该。”
“那姓梁的也不是人养的,仗着是淡家庄园的管事,中间盘剥咱们的租子,也是条恶狗,最好教他们狗咬狗都咬死最好。”
“嘘,别说的那么大声,当心被听见……”
“……”
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刘七被打得口鼻出血,抹着脸上的血迹慢慢起身。
梁洪兀自笑道:“怎地,刘七,你不服气是么?这十几两银子便当是利息,你家老子十几年前便欠了淡家的租子,父债子还,这笔账可赖不掉;赶紧招呼你那疤脸的哥哥在去抓百姓回来领赏销账,不然,爷们可跟你没完。”
刘七脸色铁青,伸手往怀里摸,陈二狗赶紧拉住低声道:“七爷,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姓梁的咱们可惹不起。”
刘七忍的牙齿咯咯响,眼睁睁看着梁洪带着人扬长而去,见街头十几名百姓兀自站在街角探头探脑,心中怒气勃发,一把抽出怀中的一柄剔骨尖刀窜过去骂道:“都他娘的看什么?谁再看,老子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