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26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沈栗拍了拍怀中大皇孙,用眼神向骊珠示意。骊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皇帝的手,顿时一惊,想要出言安抚皇帝的情绪,然而大殿之上,却又容不得他轻易开口。只得低声提醒:“万岁爷,小心龙体。”
邵英却没有注意到。
大臣们这种微妙的默契,落在皇帝眼中,却昭示着大臣们彼此沆瀣一气,共同对抗自己。
邵英自认为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若大臣们直言劝谏,甚至血谏死谏,邵英都能听进去。偏偏大臣选择去攻击他所选中的人。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当大臣们尝到了通过“合作参人”来左右皇帝意志的甜头,他们就会继续做下去。最后,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不会再思考皇帝的意见是对是错,而是皇帝选中谁,他们就一拥而上参下去。慢慢地,皇帝便会失去左膀右臂,被大臣彻底架空。
这是在以“联合”对抗“皇权”,对邵英来讲,这才是最危险、最令他畏惧、最不可饶恕的。
而最先找出这种方式的……邵英的目光缓缓移向封棋。
大臣们的狂热已经令封棋觉出稍许不妥,正在仔细思量,皇帝那阴沉的眼神令他顿觉脑中轰然一响,霎时明白后果。
劝谏的方式有很多,而多年政治生涯令他养成的不愿与皇帝正面冲突的习惯,促使他选择了最坏的一种。
茫然环视一圈,封棋如今也不知如何制止兴奋的大臣们对才经武的弹劾。汗流浃背,封棋只觉腿软,缓缓跪倒在地。
然而大臣们并不知封棋是为“向皇帝认罪”而跪,反觉着这是首辅在“跪谏”,于是纷纷跟着跪:“请皇上重惩此贼!”
“才经武奸邪谄媚,不可轻信啊皇上!”
“万岁,臣等耻与这等小人同朝为臣。”
封棋心中油煎火燎,暗恨众人没眼色,火上浇油。
才经武面色惨淡,满朝大臣跪了一地,就为弹劾他!为国朝披肝沥血出生入死大半生,就得了个这样的结局?
才经武缓缓除下官帽,颓然跪下,泣不成声道:“皇……皇上,臣最该万死,请皇上……请皇上处置。”
甭管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论他到底有没有罪,被朝廷上下这么多大臣下死力弹劾,才经武这官算是做不下去了。
千夫所指之下,几个人能有唾面自干的勇气?
邵英慢慢站起来,骊珠心惊胆战地发现皇帝的手抖得更严重了。
“《尚书》云: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崇怀,亦尚—人之庆。”邵英低沉道:“百姓不安,乃朕德不智所累,家国危殆,皆朕一人之过。朕当做罪己诏,以谢天下!”
纷乱的朝堂猛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我等只是想婉转的劝谏一下皇上,怎么皇上就突然要下罪己诏了?
这不成了我等逼迫皇上?哎呦,日后落在史书上,不就是某年某月大臣们以下犯上?
劝谏皇帝改变错误决策,这是功绩,“威逼”皇帝下达罪己诏,那叫逆臣!这名头我等担当不起,皇上慢着!
邵英当然不想下罪己诏。大臣好名,皇帝就不爱惜名声了?但这是解决眼前难题的最好方式。他不能顺着大臣的意思去罚才经武,不能让这些人尝到左右皇帝意志的甜头。
现下邵英已经顾不得讨伐北狄的了,如何在大臣们“联合”的压力下保住才经武才是正头。
他稍有退缩,处置了才经武,大臣们早晚会想到故技重施,对准他下一个臂膀。现下罪己诏一出,大臣们只要还想留个好名声,总不能天天联合起来逼迫皇帝认错吧?
邵英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愤怒、惊恨、惶惑,众多情绪在胸膛翻搅,眼前一阵阵发黑。
“皇上,不可啊!”才经武连连叩首。皇帝这是将众臣给他准备的罪名挪到自己身上了!
世上只有主辱臣死的,哪有教皇帝给大臣背黑锅的?
“皇上无错!”才经武大嚎一声,红着眼睛瞪着众臣:“咱家自谓问心无愧,有错无错,自有后人评说。可叹国无忠臣,今日竟见奸佞威逼皇上……罢了,杂家如你们的愿!”
一低头,才经武对着柱子便撞了过去。
封阁老今日身手矫健。他拿着笏板去打才经武时已经算跑的快了,此时为了拦下才经武寻死,老大人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连滚带爬从地上窜起来,同几个手脚敏捷的大臣死拖活拽将才经武拦住:“才大人有话好说!”
若此时教才经武死了,事情便要彻底失去控制了。
大臣们此时才觉后怕。
他们只是想制止皇帝兴兵,没想逼死大臣,更没想逼着皇帝下罪己诏啊!
邵英此时已经有些恍惚,也不管底下纷乱,只坚持着将预想的话说完:“讨伐北狄之事暂时作罢。但此仇既是国仇,亦为朕之家恨,不得报偿,朕决不罢休!传朕口谕:我盛国女儿再不和亲,日后子孙若有以公主出降外族者,皆逐出宗室!”
“皇上。”封棋喃喃道。
邵英不答,只摆了摆手欲宣布退朝。方欲张口,只觉喉头发甜,一口血吐出来。
“皇上!”大臣们慌做一团。
这是把皇上气吐血了吧?天也!我等真没想这么干哪!这教我等日后如何自处?
“父皇!”太子几步抢上来,与骊珠一边一个,扶着邵英坐下。
“御医!御医!快找御医!”众人连声催促。
大皇孙将头埋在沈栗肩上,不敢再看。沈栗怕惊到了他,但此时也不敢离开,也不能随意将他交给旁人带走,只好悄声安抚:“小殿下安心,不会有事的。”
邵英吐出血,倒觉胸中憋闷感轻了些。但这并未令他放松,只呆呆望着案上血迹,心底有寒意涌上。
自打他被太子失踪的消息竟吐了血,这是第三次了。既使不通医理,邵英也知道有些“毛病”没有好生保养,屡次复发之后便容易成为痼疾。
太医早就隐晦地劝诫过,他的年纪不算小了,生了病不好恢复,所以近期要少惊少怒,一定要养好身体。
邵英微微叹息。国事家事一团乱,自己哪有可能静心修养?难不成自己也要如太子一般短寿吗?
一面想着,皇帝靠着太子慢慢失去意识。
大臣们差点逼死同僚,逼着皇帝下罪己诏,还气得皇帝吐血昏迷!便是街巷中最张狂的闲汉听了也不禁咋舌,感叹一声:“天爷爷!都道苛政猛于虎,这些官老爷却要比大虫还厉害。那苛政只祸害小民,这些官老爷连皇上爷爷都不放过!”
第三百六十三章半步驸马爷
这一场君臣对峙突兀地开始,又陡然告终。众人忙着抢救皇帝,一时没人顾得上站在步廊中的沈栗与元瑞。还是太子忙乱间想起儿子,嘱咐沈栗护着元瑞先回东宫。
得了太子吩咐,沈栗才得以离开这纷乱的大殿。
大皇孙到底有些受惊,扑在沈栗怀中发蔫,半晌不肯说话,亦不肯教宫人抱他去做步辇。沈栗只好抱着这个小胖子沿着宫道徒步行走。
良久,大皇孙稍稍缓过劲儿来,趴在沈栗肩头眼泪汪汪地问:“皇祖父会不会有事?”
沈栗安抚道:“不会,皇上素来龙体强健,此次乃是一时怒急攻心,待太医诊治后便会好的。”
事实上,在沈栗离开大殿时,皇帝便已经清醒了。
“那就好。”大皇子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复又低声问:“沈大人,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为什么那些大臣不肯听皇祖父的话?他们怎么敢欺负皇祖父?”
沈栗怔了怔,心下为难。大殿上的闹剧其实是一次帝权与臣权的对立,但这个道理却不是身为臣子的自己可以说给大皇孙听的。
“没人敢欺负皇上。”沈栗温和道:“皇上与众位大臣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北狄人欺负了我们盛国人。皇上和大人们是在讨论如何应对北狄人。”
大皇孙闷闷地点头:“北狄人真是坏!姑姑不见了,雅临也不见了,听嬷嬷说,三叔也没了一只手,他该多疼啊。”
沈栗低声道:“北狄人撕毁盟约,伤害皇室子孙,还侵入我国边境烧杀抢掠,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那大人们为什么不同意皇祖父派兵去打北狄人?”大皇孙噘嘴道:“那些蛮人不该打吗?”
“因为我们还没准备好。”沈栗低沉道:“我们还不够富裕,不够强大。”
“那我以后要把俸禄攒起来,”大皇孙板着小脸道:“还要好好习武,将来给姑姑、三叔和雅临报仇,给皇祖父出气!”
沈栗笑道:“小殿下孝心可嘉,胸怀壮志。”
大皇孙得了夸奖,抿嘴微笑。
沈栗却注意到他较平日内敛许多,心下微微叹息。今日是大皇孙第一次见识到朝堂,偏赶上一场罕见的纷乱。从此以后,大臣们的凶猛怕是要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幼年的经历往往会影响人的性格。只望大皇孙能快些忘却今日之事,不要左了心性才好。如若不然——沈栗不由发愁,他们正在图谋推立皇太孙,但若未来帝王是个畏惧甚至忌惮大臣的,会很令人头痛啊。
宫里的事很少能有瞒过皇帝的,尤其是当这件事还是有人存心教皇帝知道的。
正因大臣们集体忤逆犯上、身体又出了状况而心情压抑的邵英听说大皇孙立志要为他出气的“豪言壮语”后,不由龙心大悦。
还得是朕的大皇孙,我邵家的血脉!平日里满朝文武说的天花乱坠,到头来竟比不上稚子忠孝!
一叠声教赏,看着骊珠一溜烟儿去传旨,邵英慢慢陷入沉思。
出兵北狄的提议落空,邵英的注意力自然便转移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皇储。
东宫的意思他能觉察到。之前还想再看看,毕竟大皇孙还小,太子也暂且无事,邵英虽没有易储的打算,却也有心等大皇孙和几个小儿子再大些时比较一下,再者太子也还有庶子呢。
然而今日的风波让他意识到,自己虽收了兵权,却也不能做一言堂,大臣们要闹时总能想出办法。皇储之事若不早定,朝堂早晚还会乱起来。
尤其是东宫一系已经抱成团,便是太子不能登基,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看着其他皇子上位的。而若太子的寿命能熬到登基那天,他又怎么可能容忍兄终弟及这种事?
邵英低头看看自己衰老的手。推到一个派系,扶植一个派系,至少需要十几年的经营,其中还要伴随着无数政治风浪。如今看来自己也非长寿之相,只怕没有精力去扶植其他皇子了。况且北狄人在北面虎视眈眈,此时也不宜再给朝堂增加新的动乱。有些事还是早做决定为好。
元瑞虽小了些,但天资聪颖,又有志气,长子嫡孙,名正言顺,天生就有东宫一系的拥戴,如今看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早一些安定人心,对朝廷造成的动荡也最小。
沈栗出得宫时天色微暗,颇感精疲力竭。
自打集松回来,太子可以安心休养,他们这些东宫属臣却一直疲于奔命。作为少数从集松之围活着回来的人,鸿胪寺、詹事府、礼部、兵部,所有相关衙门都找他几个询问事件详情。
倒是也有当初失散的自己找回来——比如沈栗身边的飞白——虽是凤毛麟角,却也给了一些人希望。于是渐渐便有私人递帖子登门拜访的,带着或期盼或绝望的神色来打听没能回来的家人下落。
彼时谁能顾得上谁?沈栗和飞白也无法给出半点答案,只能陪着落泪一场,惋惜一回。
故此在大门前见到有人孤身低头来回徘徊,沈栗也未惊奇,只道也是某个陌生人家壮着胆跑到侯府来打听家人下落。
确实是打听下落来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