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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船帮老大-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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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陈家庄,村南头那个柳音,跟陈叫山从小偷红苕,烧蜂窝,骑在水牛背上,拿竹竿敲桃子吃……那时候,陈叫山小,柳音也小,陈叫山觉得柳音真好,多好的小伙伴啊!可渐渐大了,啥都不一样了……柳音似乎不大跟陈叫山来往了,陈叫山背着个破褡裢,去祠堂里上学堂,经过柳音家门前时,柳音常常背着她弟弟,坐在门墩上,掰玉米棒子,用铡刀铡红苕蔓子,见着陈叫山了,有时笑笑,有时却拿眼睛剜陈叫山!陈叫山就觉着,这皙气女子,怪哩……

陈叫山就想,柳音你怪,我可怪不了,我不跟你一起怪,不就成了么?还真不成!那年八月十六,天刚擦黑,柳音就来找陈叫山,说是她们家在村后头码了个麦草垛子,麦草垛子是依着一棵老榆树码的,老榆树顶上,有个喜鹊窝哩,喜鹊产了小喜鹊,没食吃,怕饿死了,想去给小家伙们喂一点吃的,可麦草垛子太高,爬不上去,要陈叫山帮帮她……

陈叫山跟柳音来到村后头,将柳音架在自己脖子上,踮起脚尖,抓住麦草,使出狠劲,将柳音先顶上了麦草垛子,他自己倒好办,后退几步,用一招“午跃拳”之“开山迎路”,“唰”地一下,就窜到了麦草垛子顶部。

“咦……喜鹊窝不见了哩?”柳音站在麦草垛子上,转来转去好几圈,一条大辫子,在陈叫山鼻子前甩来扫去,就是找不到喜鹊窝,“哎呀,兴许让野猫叼走了……”于是,陈叫山就和柳音坐在麦草垛子上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晚上的月亮,太圆太圆了,陈叫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圆的月亮,那晚的月亮,太亮太亮了,陈叫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亮的月亮,那晚的月亮,黄酥酥的,粉扑扑的,软兮兮的,面耷耷的,天又是那么蓝,很蓝很蓝,蓝得都显得假了……

陈叫山看了几眼月亮,说既然喜鹊窝被野猫都叼走了,我也改回去了,还要背书,还要练拳哩……柳音低着头,说她冷,陈叫山就说,才刚中秋,你冷啥哩嘛?陈叫山执意要走,柳音就不说话了,陈叫山没注意,被柳音一脚从麦草垛子上踹了下去……陈叫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心说,这鬼妮子,坏哩,要不是我练过功夫,换作一般人,门牙都掉几颗呢……

后来,柳音就不理陈叫山了,陈叫山有时候去柳音家借小簸箕,柳音都不拿正眼看陈叫山。

吴家湾的豁嘴老太,后来说要给陈叫山说媳妇,也是陈家庄的女子,叫青青。陈叫山他娘见过青青,说那女子皙气,好哩……后来,青青的辣椒苗子,一夜之间,被人全拔了,青青她爹养的小羊羔,也被人用弹弓打瞎了左眼……据说都是柳音她弟弟干的……

再后来,柳音要嫁到佘家桥去了,陈叫山站在村口看热闹,冷不丁地,从花轿里飞出一颗枣核,一下砸在陈叫山脑门上,陈叫山揉了半天……

今年年馑,听说柳音她男人饿死了,柳音后来也饿死了。陈叫山来乐州的路上,见到柳音的坟,光秃秃的,啥都没有,陈叫山拔了点铁杆草,盖在了坟包上……

陈叫山正愣怔着,脑中想着皙气的年轻女子,乃天下第一难对付的往事,杏儿忽地将陈叫山一推,嘴巴张了张,想说啥,但没说出来,一转身就走了……陈叫山楞在原地,大声问,“禾巧在哪儿啊?”

“在药堂——”杏儿拐过巷角,不见人了,才回了一句。

陈叫山想,今儿这窑子是逛不成了,不如去药堂看看禾巧。

禾巧果真在药堂,坐在柳郎中的椅子上,一只脚架在另一张椅子上,脚背上糊了些黏黏糊糊的黑膏,锅灰一般的黑。柳郎中在榄坎上,手扶窗台,站在碾槽上,“咣当咣当”地碾着什么药材……

“禾巧,脚这么严重哩?”陈叫山蹲下来,想用手去摸摸那黑糊糊的黑膏,禾巧原本见到陈叫山进来,一直笑着,但看到陈叫山蹲下来,要伸手去摸她的脚,“哎哟”一声喊,惊得陈叫山赶紧缩回了手,柳郎中也从碾槽上跳了下来,忙问,“咋了,咋了,又疼了?”

陈叫山便坐下来,同柳郎中聊禾巧的伤脚,柳郎中说,不打紧,顶多三天就能下地走路,再过三天就完全好了!他给禾巧配的药膏,那是奇药哩……

“陈队长,今儿晚上卫队不出门转街了?”禾巧通过桌子上的一个玻璃罐子,照了照自己的头发,用手捋了一捋,转头问陈叫山。

陈叫山笑了笑,刚想张嘴说话……忽见鹏天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远远地,便大声喊着,“队长,队长,咱还去不去逛窑子,兄弟们都等着呢……”

第五十五章 青楼

禾巧听见鹏天兴冲冲地喊着“逛窑子”,便看看陈叫山,陈叫山也看着禾巧,憨笑一下,却压根没有搭理鹏天,鹏天一见这架势,也知失了口,浅笑一下,转身走了……

柳郎中站起来,去外边碾药材了。陈叫山冲禾巧一笑,“你可能还不知道,城里最近失踪了很多年轻女子……”

“所以你们要假借逛窑子,去查查线索吗?”禾巧将话接过去,嘴抿了抿,叹了口气,“唉……现在世事不太平,人心纷乱,你们在外巡查,一定得当心哩……”停顿了一下,从身上摸出两块银元,朝陈叫山塞来,“不管是萃栖楼还是春云苑,进去都得小心,别让你手下兄弟耍横,那也不是耍横的地方……这钱你拿着,回头我跟夫人说说便是,既然逛窑子,不充阔是不行的,别人不拿你当回事儿,你们就等于白跑一趟了……”

陈叫山不想要钱,连连摆手,禾巧却将钱一抛,陈叫山只好伸手接住了。

看着手里两枚钢洋,光溜溜的,闪着光,陈叫山想说谢谢,但终究没说,将头埋了一下,手掌一攥,一翻,站了起来,“行,那我先去了……”禾巧也不说话,笑盈盈地点点头,仰视着陈叫山,一直目送着陈叫山的背影,淹没在夜海中……

陈叫山领着七庆、大头、三旺、面瓜四个兄弟,朝北城巷走去。之所以选这四人,陈叫山是有考虑的,七庆鬼精,眉眼色迷迷的,像那么回事儿,不会显得假;大头去过萃栖楼,熟悉环境;三旺太闷,太实诚,得到萃栖楼这种地方,开开眼,淘涮淘涮,活络活络;至于面瓜,不用说,就图他嘴巴能说……

一进到北城巷,似进入了一个全新世界。其余之地的颓废、萧然,灾民忧郁、迷惘的眼神,破衣烂衫,盆盆碗碗,棍棍棒棒,垫着的干草、枯枝,小孩子随地处理的大小便……这里全都没有——干净,利落,青石板路面,明油放光,一并排整整齐齐的拴马桩,马匹不少,但地上没有马粪,轿子很多,轿口一律朝里,轿把子摆得齐齐,像拉过线一般……三旺刚走两步,便一个响亮喷嚏,揉揉鼻子,不大适应这里浓重的脂粉味儿!七庆倒是左看右瞧,兴致不错,红红的圆灯笼、方灯笼、筒灯笼,照得他一脸红光,红到每根头发丝……

快到萃栖楼门口时,陈叫山放慢了脚步,特地将萃栖楼好好打量了一番,见门口只有一块黑匾,上书隶体“萃栖楼”三字,没有如别处那般挂着灯笼,也没有一大群莺莺燕燕来拉客,似乎门可罗雀,两尊大石狮,亦显得孤孤零零了。

上几级台阶,穿一道长廊,前面忽然豁然开朗:三面花楼,灯火通明,围着一处大花园子,花园里每一朵花,每一茎草,皆被映照得亮亮莹莹,连鱼池子里的金鱼,其鳞甲闪闪,都晃得人几乎眼晕……

没人前来招呼,陈叫山便领着四个兄弟,径直上了楼。一到楼上,脂粉味儿更浓郁了,各个房间皆透着光,不时有洋匣子里的曲儿传出,水烟锅的吸溜声,敲脚拍背的“啪啪咵咵”声,打情骂俏声,古筝弹奏声,筷碟杯盘的叮呤声,“呼噜呼噜”的鼾声,此起彼伏,连绵跌宕……

仍旧没人出来迎接招呼,七庆有些不高兴了,见楼廊上有张桌子,桌子上有几个小茶杯,便抓过一个,“呯”朝地上一砸,大喊一声,“有人没?”

顿时,哗啦啦从楼道那边,一下跑出来十几个后生,跑了两步,分列两边,一位胖得有些变形的老鸨,扭着肥腰,抖着卷发,吸着烟卷,走了过来。待走近了,才细叫一声,“哟,稀客稀客呀,陈队长,卢家卫队的陈队长,哎呀呀呀,欢迎欢迎,招呼不周啊……”

陈队长四下探看着,坐在楼廊上,接过伙计送来的茶碗,徐徐吹热气,“听说萃栖楼乃乐州第一大洞天福地,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胖老鸨将手绢一抖,扭身坐到了陈叫山的椅子扶手上,旗袍上那洋香水的味儿,直朝陈叫山鼻子里窜,“陈队长可真会说话!不瞒你说,萃栖楼吃的喝的,那是抵不过必悦楼,若要说玩的,那可不是说大话,啥样的人来了,都有玩的,保准尽兴……”

陈叫山受不了香水的味儿,“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险些使胖老鸨失了平衡。陈叫山背着手,踱着步子,脖子转来扭去,心里琢磨着:青楼这种地方,咱是真没来过,咋个说话,才不会让人看出咱是生客呢?思忖一下,便说,“最近有没有模样俊俏一点的姑娘?年纪不要大,嫩活一点儿的……”胖老鸨笑出“咯咯”之声,像是母鸡叫窝,“陈队长来了,能没有好姑娘么?”说着,手绢朝上一扬,身子一拧,示意陈叫山跟随她而去……

陈叫山冲四位兄弟挤挤眼睛,示意他们到别处转转,七庆会意,马上捂着肚子,一脸的痛苦之状,“哎哟,我得找茅房拉屎去……”三旺便搀扶着他,朝楼下走去……大头和面瓜,则背着手,吹着口哨,装作散步的样子,朝楼廊另一头走……

胖老鸨将陈叫山领到一间大屋子里,屋子靠里有一面大屏风,绘着金陵十二钗,在灯光映照下,金碧辉煌。

待陈叫山坐定后,胖老鸨将屋角的一个小铃铛一拉,十几位莺莺燕燕,迅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或拿手绢,或捏团扇,或插凤钗,或戴珠链,或低首含羞,或昂首妩媚,或手托下巴,以示乖巧,或侧身而立,将旗袍高高的开衩,故意撩开些,显露着白白的玉腿……

陈叫山打量一番,深吸一口气,转头问胖老鸨,“还有没?”胖老鸨一笑,挥挥手,又一拉铃铛,这一拨姑娘退下,又出来了一拨,人数更多,但陈叫山看来看去,感觉与上一拨,似乎没啥两样,几乎都是一个味儿……

一连看了三拨人,陈叫山还是摇头,便故意叹息一声,显出很失落的样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没两步,一位黑壮的汉子堵住陈叫山去路,皮笑肉不笑,“陈队长,没有合口的?”陈队长笑笑,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

黑汉子伸出一只臂,挡在陈叫山面前,“玩不玩,你得过去画个签!嘿……一声不吭就走,怕不是萃栖楼的规矩吧?”

第五十六章 玄机

陈叫山随黑汉子,上到三楼,穿过一条小窄廊,挑开一道珠帘,进入到一间小屋里。小屋虽小,布局倒是雅致不俗:两只白瓷丹顶鹤,细瘦硕长,一面“百鸟朝凤”的大幅剪纸,镶在镜框里。镜框下坐着一位老者,老鼠般的模样,又瘦又矮又黑。老者抖一抖袖子,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指,捏过毛笔,在砚台上蘸蘸墨,抬头瞥了一眼陈叫山,瓮声瓮气地问,“先生,签个什么牌?”

陈叫山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但又不便表现出自己的懵怔,便转身在黑汉子的肩膀上一拍,嘿嘿直笑,“兄弟,哥哥我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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