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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我要做首辅-第5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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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大海,数十倍大明,辽阔无垠,风浪,海盗,船难,土著,密林,猛兽,毒虫……哪怕训练有素的水手,去一趟也只有七成人能活着回来,更何况李太医还是个十足的旱鸭子,他死不死无所谓,可是能救无数人的神药何时能推广天下?

回来之后,李时珍闷坐在唐毅的对面,心气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儿。

“李先生,我和俞老总都是好人。”

“他是,你不是!”李时珍耿直道。

唐毅被噎得差点倒地,“成,就算为了俞老总,你总不会忍心他被弄到大堂上,被一群刀笔小吏凄厉,尊严扫地,一生的功名付诸流水吧?”

李时珍眼睛不停转动,闷着头沉思许久,“给我两万斤金鸡纳树皮,我要验证药效,再有,我只能让俞老总躺一个月,时间太久了,会伤到他的神智,醒过来也是废人了。”

“一言为定!”

唐毅爽快地举起了巴掌,李时珍却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

俞大猷生死未卜,李太医全力抢救。

每天都有人向外界释放消息,告诉俞大猷的情况,京城各个衙门不断有人来拜访探望,无人不表示同情哀痛。

在京做生意的江南商人,读书求学的士子,甚至有普通的京城百姓,他们进不去唐府,只能在院墙外面,默默给俞老总磕头,祈求上天保佑这位老将军。

百姓们的感情是朴素的,俞大猷征战几十年,他立下的功劳和历代名将不遑多让,尤其是他率领船队,到达东番,琉球等地,设立海上据点,几乎等于是开疆拓土,向海外宣扬天威。

如此英雄,哪怕有些小错,将功折罪也就是了,可眼下连正式审讯都没有,就被打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身为大明的百姓,他们都觉得脸上发烧,对不起老将军。

民间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朝中的那些大人物还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是东南文武的一封联名奏疏,却让内阁不得不正视。

浙江巡抚谭纶,福建巡抚唐慎,总兵官汤克宽,卢镗、刘显等等,近一百位文武大员,联名上奏,质问朝廷。

俞大猷身为一品武将,担负抗倭重任,要抓他总要经过总督和巡抚衙门,为何没有任何公文,骤然抓走俞大猷,东南军心大乱,将领士兵惶恐不安,以致抗倭战局大乱,还请朝廷尽快拿出办法,安抚人心,不然东南重新糜烂,恐难收拾……

这一封奏疏最可怕的不是上面的内容,而是两大巡抚牵头,闽浙总督赵炳然被扔在了一边。

谁看不出来,赵大总督已经压不住场面了,东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心里头都没底儿。

谭纶唐慎上书之后,南京兵部尚书王忬,工部尚书朱衡,礼部尚书高仪,魏国公徐鹏举等等,又是十几位文武重臣,同样联名上书,要求朝廷给个解释,不然东南民心大乱,江山不稳。

除了他们之外,漕运总督赵贞吉,盐道总督刘焘,两个徐阶的心腹也私下里给徐阶送信,其中不乏责怪之意。

赵贞吉去过东南办差,刘焘在东南作战多年,都熟悉俞大猷的为人,抓谁也不能抓他啊?

就在东南官员集体上书之后,九边的众将也动了起来。

蓟辽总督江东,三边总督王崇古,大同总兵马芳,宣府总兵杨安,蓟镇总兵戚继光,昌平总兵祖洵……又是好几十人,他们都认为随意抓捕俞大猷,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人抓走,军无战心,将无斗志,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压力,内阁一下子就坐到了火山口上。

徐阶脑仁都快炸开了,他对于局面洞若观火。

要说唐毅的势力真的大到了这种程度,东南听他的,九边也听他的,都跟着一起起哄?徐阶不信,其中固然有一些是唐毅的亲信,他们挑头,但是能号召这么多追随者,绝对不是唐毅一个人能做到的。

实际上,从上书之人的身份就看得出来,这场危机的本质。

参与上书的分成三类,第一是以谭纶、唐慎、王忬、王崇古等人为代表的六部和督抚,这些人是大明朝廷真正做事的一群人;第二类是汤克宽、卢镗、戚继光、马芳等带兵武将,他们和俞大猷都有袍泽之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至于第三类,就是魏国公徐鹏举等人代表的勋贵集团。

长久以来,明廷重文抑武,勋贵的势力被压制到了极限,他们除了能世袭罔替之外,别的都要听从文官的安排。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们借着俞大猷的事情,跳出来施压,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了,在这场大戏当中,勋贵只是配角。

真正对决的还是文官内部,以六部督抚代表的实干派,和以科道言官代表的嘴炮派。

长久以来,言官因为拥有风闻言事的权力,位卑权重,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官吏,都在他们的弹劾范围之内,有些固然是罪有应得,但是更多的却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

六部九卿,督抚州县,作为官场上真正做事的一群人,长时间受到言官的无端指责,横挑鼻子竖挑眼,做与不做,都是错。

尤其是徐阶取代严嵩之后,更加袒护言官,而且利用言官作为清洗对手的工具,使得这群疯狗有恃无恐,胆子更加大了。

有他们没日没夜,鸡蛋里挑骨头,谁不是惶恐忧心,无暇做事。

这一次韩丘私刑拷打俞大猷,引起了普遍的担忧,要是再不约束言官,俞大猷能被抓,下一步就是地方督抚,谁也别想安心做官。

都说民不聊生,发展下去,恐怕是官不聊生。

今天不替俞大猷说话,明天轮到了自己,就没人替你说话了。

这是在东南流传最广的一句话,以阳明学会为核心的心学势力更是在背后推波助澜。曾经那些对徐阶抱以厚望的心学弟子,在徐阶上台一年多之后,越发失望。

首先徐阶没有任何拨乱反正的举动,严党虽然倒了,天子修玄,官场贪墨,百姓困苦,没有什么改变。

严嵩贪赃枉法,而徐阶醉心权术,他把官场视作棋局,安插自己的亲信,互信牵制,最终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安排,跟随他的指挥棒转动,种种作为,和他“三还”誓言大相径庭。

心学内部越发不满,甚至有人喊出斗倒严嵩,徐阶已经完成了使命,该把权力让出来的口号。

“风雨飘摇,人心不稳啊!”

徐阶哀叹一声,让人把李春芳叫了进来。

“师相,有何吩咐?”李春芳恭恭敬敬站着,徐阶心中哀叹,多听话的学生,偏偏就没有本事,要不然……唉!

徐阶迟疑了好一会,李春芳一动不动就这么等着。

“子实啊,你去都察院告诉王廷一声,老夫将韩丘交给刑部了。”

第690章师徒情深

从徐阶的值房出来,李春芳仰头看了看天,红日当空,辞得睁不开眼睛,他垂着头,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白目迟钝,但是李春芳也明白,眼前又是一场大乱的开始。严嵩倒台不过一年多,新的斗争又开始了,南北的军头争相表态,纷纷替俞大猷抱屈,绝不是一件小事情,很有可能会变成燎原大火,把现有的朝局烧一个面目全非。

曾经高高在上,或者冉冉升起的新星,堕入凡间,身败名裂,连普通人都不如。李春芳突然觉得有些时候平凡也是福气,无能也是优点。

至少可以置身事外,不用担惊受怕。

他没走出多远,迎面正好撞上了张居正,两个人是同科进士,李春芳是状元,眼下已经入阁拜相,张居正难免心里头苦涩,如果自己此时也能入阁,应付眼前的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迟愣一下,张居正连忙抱拳施礼。

“下官见过阁老。”

“是叔大兄啊!”李春芳满脸含笑,“你这是去见师相?”

“嗯,翰林院有些事情,想要请师相定夺。”张居正淡淡说道,李春芳心里头暗笑,我在翰林院混了十几年,就没遇到过值得首辅出面的事情,他也不点破,笑道:“既然如此,我刚从师相那出来,还要去都察院一趟,回头我请叔大兄吃酒。”

都察院!

张居正的神色就是一变,李春芳看似无心,实则却是在提醒自己,或者说是看自己的笑话。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张居正好几次拜会严讷,徐阶知道,李春芳也知道,稍微脑补一下,瑜亮之争的戏码都看得出来。

十几年来,徐阶跟老母鸡似的,保护着张居正,不让风吹雨淋,不让冲锋陷阵,只是看着,严党倒台,立刻把他送到裕王府,争到了帝师的名额,又执掌翰林院,培植势力。

徐阶对张居正的栽培和提拔是不遗余力的,甚至很多徐党中人都感到眼红嫉妒。似乎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偏偏降下唐毅这个妖孽,死死把张居正压制住。尤其是击败了俺答之后,唐毅的名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有人把他和阳明公放在一起,视为宰辅之才,朝廷未来的希望。

种种光环加持,又有年纪优势,唐毅只要不出大错,养望十年,再也无人能制。

张居正能不嫉妒吗?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人物,他怎么能甘心大好的舞台让给别人,自己只当一个小配角。捉拿俞大猷,剑指胡宗宪,意在唐行之……多妙的一步必杀棋啊,只可惜,张居正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唐毅早已经把他甩在了身后,而且还是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的那种。

从这段时间,唐毅展现出来的实力看,他俨然是和徐阶、杨博站在一线的超级大佬。

没错!

在高端战力,比如六部九卿,唐毅或许差得很远,可是在中低端,他的同年学生已经开始发力,尤其可怕的是唐毅在勋贵,军中,民间,士绅,豪商,都有强大的号召力,综合实力之强,底蕴之雄厚,哪怕徐阶也有所不如。

当听到李春芳要去都察院的时候,张居正猛然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脚。

不用问,老师是要抛弃棋子,熄灭唐毅的怒火了。纵观徐阶为官之道,甚至都会觉得他是玄武转世,忍功天下第一,老师被诬陷忍了,学生被陷害忍了,朋友被罢黜,同样忍了,不但忍了,还把孙女送出去,给敌人糟蹋。

唐毅暗中和徐阶争斗,甚至给他难堪,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不死不休,可是徐阶却未必,没准此老再一次选择忍让。

要真是那样,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会不会也成为弃子?

张居正突然打了一个冷颤,身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冷汗,失去了老师的庇护,独自面对唐毅,双方简直就是小白兔和雄狮的差别,随随便便,就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越想越怕,连李春芳走了都没错察觉,好一会儿,张居正才醒悟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老师的庇护,既然拜了徐阶为师,就该学学老师的长处,忍,无论多难,都要忍了。

他想到这里,匆匆来到了徐阶的值房,张居正是这里的常客,没人拦着,到了房中,徐阶的值房是一明两暗,一共三间。

中间是会客室,东边办公的书房,西边是休息的卧房。张居正透过门上的窗户,能看到老师正在书房批阅奏折。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了门前。

“不孝弟子张居正,前来请罪!”

说完,以头杵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老师的裁决。

听到了张居正的声音,徐阶愣了一下,又低头批阅奏折,只是他脑子一片混沌,手只是机械地动着,把字都写在了桌案上。

徐阶一怒,把毛笔扔在了一边,他满心都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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