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第8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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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调查李妃,连隆庆都缩手缩脚,唐毅身为臣子,若是做的过分了,难免被人家说有不臣之心。
还有陈皇后死后,隆庆病倒,若是立刻弄到西苑,麻烦更大,人们会说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大内,却把皇帝带到西苑,是想挟天子令诸侯吗?
“唐阁老,人言可畏,以你的地位,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说天意如此,人力难违!”
“不!”唐毅断然道:“中玄公,错就是错,我保护不周,难辞其咎。恨只恨眼下太子登基,奸邪当道,一群害了陛下的凶手,却承袭陛下的江山,坐拥陛下开创的一切,我一想起来,就五内如焚,痛不欲生啊!”
高拱总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唐毅病倒了,还病得这么严重。有气,有怒,有伤心,有自责,他比自己难多了。
想到这里,高拱反而安慰道:“元辅,身为臣子,我们本就有太多的无奈,皇位更迭,千难万难,本就不是臣子能掺和的。再说了,你所言这些,也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如今新君登基,名分以定,老夫以为你还是尽快调理身体,赶快康复起来。毕竟陛下尚在冲龄,无暇处理政务,我等辅臣正好挥洒才智,匡扶圣主,中兴大明,这才是正办!你说是不?”
听到此话,唐毅心中咯噔一声,他本以为高拱是可以依靠的帮手,奈何高拱终究是老式思维,三纲五常这根线,还在心里头绷着。
隆庆在的时候,一切好说,如今万历登基,哪管他只有十岁,什么都不懂,那也是天子,是君王。
如今大局已定,再掀起波澜,只会被人说有不臣之心,想要扰乱天下,身为托孤之臣,高拱万万不会逾越分寸。
“唐阁老,先帝虽然继位只有六年,大明国势昌隆,论起功业,先帝足以和成祖爷相提并论,他临终的时候,将天下苍生托付给你我,就是希望我们不要纠结在他的死亡上面,而是要一起携手,把隆庆朝的国策延续下去,这才是陛下真正的遗诏。”
唐毅重重叹口气,“我何尝不知!可是不正本清源,又如何维系隆庆新政!高阁老,你刚刚说了什么?冯保算什么东西,他已经被先帝囚禁,新君登基,竟然给放了出来,立在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贺,规矩何在,法度何在,道理何在?”
连续的质问,戳中高拱脆弱的神经。
他愤然起身,“唐阁老说得对,不说僭越君臣职分,光是陛下之死,冯保就难辞其咎,老夫势必要废了冯保,替先帝报仇!”
唐毅越发失望,高拱也仅仅是敢找冯保报仇,而真正的仇敌李贵妃,也就是现在的李太后,却被忽略了。
古话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圣贤没有说君主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太后眼下就是君主,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不管她干了什么,都没人敢指责!
许是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当,高拱叹口气,“元辅,老夫并非不知一个冯保分量不够,奈何有些事情臣子的确做不得。不过嘛,只要废了冯保,李太后一介女流,住在深宫之中,自然没法和外人联系勾结,就让她做一个摆设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唐毅也只好点头。
“中玄公,我现在这个身体实在是不成了,请你放心,朝中大臣一定唯命是从,追随老兄匡扶社稷,铲除奸邪!”
“多谢唐阁老!”
高肃卿又说了几句让唐毅保重身体的话,然后才起身告辞。
……
“高胡子不敢碰触皇权,未战先败,大人这一手试探实在是高明!”茅坤从墙壁上的一个角门转出,抚掌赞叹。
唐毅从病床上坐起来,拿过茶水,漱了漱嘴里的血沫子,当个好演员,也真不容易。
“我和高拱谈过了,他也主张虚君实相,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虚君实相和我们的完全不同。又少了一个真正的盟友啊!”
“大人毋忧,高中玄年过花甲,受了一辈子儒家教化,岂是轻易能改变的。”茅坤道:“大人真正的希望不在他们身上,勾践灭吴,只要三千越甲,陈庆之冲阵,也只需八百白袍!我们的人已经枕戈待旦,只等大人一声号令,就彻底扭转乾坤!”
唐毅连连点头,“妙哉,鹿门先生,现在各方准备如何?”
“陈大成那边的京营,多数出自蒙古俘虏,我们早就做了功夫,从上到下,都是我们的人,锦衣卫那边更是如此。顺天府是大人早年留下的班底,府丞沈林是大人的心腹,这三支人马,都在大人的掌控之内,另外还把李成梁调到了天津,他的三千骑兵,沿着直道,一天之内可以赶到京城,另外还有谭光统辖龙骑兵一千五百人,驻扎通州,马栋率领五千骑兵在延庆驻扎。京城内外,左右,全都是我们的人。如果大人觉得不放心,是不是再把戚继光调过来?”
“不!”
唐毅断然摆手,“元敬兄是国士,他忠的是大明,敬的是我唐毅。让他继续驻守蓟镇,也免得土蛮趁虚而入。调他过来,反而会缩手缩脚。”
“大人英明,这是武的一面,文的方面,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王世贞已经集结了在京所有翰林官员,国子监祭酒徐渭握着京城监生,另外都察院右都御史林润,左副都御史邹应龙,吏科都给事中王绍周,詹事府詹事曹子朝,全都在厉兵秣马。”
这时候沈明臣也走了进来,听了一阵,犹疑道:“鹿门兄,这些都是清水衙门,无权无势,只怕不是六部来的重要吧?”
茅坤哈哈大笑,“句章兄,你这就错了,他们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胜在人多势众,而且还不显眼,咱们布好了局,就等着高拱和李妃一伙,杀一个难解难分的时候,奇兵突出,一锤定音!”
第1068章被耍的高拱
“句章先生,烦请你跑一趟。”
沈明臣一愣,“大人,您要找谁?”
“还能是谁,天涯海角的那一位!”唐毅翘着二郎腿,淡淡说道。
“海瑞啊!”茅坤和沈明臣都愣住了,“大人,海瑞那家伙除了正直迂腐之外,好像没啥用了吧!”
“要的就是他的直名,不然满朝诸公,还有谁能替先帝光明正大报仇!”
这一下可真吓死个人了,什么叫光明正大报仇,大人您到底要干什么?
“蝇营狗苟,龌龊腌臜,有些人以为靠着压服,靠着捂盖子,靠着亲亲相隐,踟蹰不前,就能把真相掩盖下去。在我这里永远做不到!”
唐毅轻蔑一笑,“我最鄙夷孔夫子的就是春秋笔法,就是为尊者讳,上古三代之治,当真是历代的表率吗?当真是君正臣贤,万民安康?我怎么听说三代之治,以人为畜,活人殉葬,残忍无比!孔老夫子以春秋大笔,就愣是编造出弥天大谎,历代读书人又继续骗了两千年。凡事都瞻前顾后,不敢说实话,办实事,伪善,虚伪,这样自欺欺人是没法好好治国的。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妨玩一把大的,光明正大,明正典刑,只有如此,才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嚯!
茅坤和沈明臣瞪大了眼睛,他们是真没有想到,大人居然有如此魄力,这一步棋开始走得太狠了,万一掌控不住,会不会惹来麻烦啊?
唐毅豪气一挥手,“民心在我,更何况有些事情不挑明了,我们下一步的变法也没有办法做,不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危害,又怎么立下万世不拔的规矩!”
茅坤悚然一惊,突然明悟,敬佩道:“大人高见,老朽佩服,我们这就去安排。”
从书房出来,沈明臣还一头雾水,茅坤却是喜气洋洋,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十足的干劲,两只眼睛都冒光。
“我说鹿门兄,咱们大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哈哈哈,句章兄,你没有想明白?”
“没!”沈明臣摇摇头,“莫非大人要把皇帝拉下马,另立新君?”这是他能想到,最胆大包天的事情了。
茅坤看了他半天,两手一摊,玩味一笑,“着什么急啊,过些日子不就知道了。”
……
内阁值房,灯火通明,五位阁老齐集一堂,高拱当仁不让,坐在了首位。
“诸公,新君登基,万象更新,三天之后,就是第一次正式早朝,老夫有几条建议,想要和诸位商量。”
“高阁老请讲。”唐汝楫陪笑道。
“其一,天子尚在年幼,需要学习政务,从此之后,每位阁老负责一天,轮流教导陛下,看奏疏,熟悉政务。”
在场几位阁老都不是傻瓜,高拱这个主意其实也够损的,每天一位阁老,等于是把天子捏在手里,省得他被身边的阉竖蛊惑。
至于陪着皇帝看奏疏,实则就是进一步废除司礼监,唐毅之前已经得到了隆庆授予的批红之权,奈何当时是特殊情况,还有暂时署理之意,现在则是要成为定制。
唐汝楫,张守直,殷士儋自然全力支持,内阁扩大权力,对他们可是好事情。
只是张居正默然不语,高拱心里暗说就是你和冯保那些人勾结在一起,丢了内阁的脸面,简直士林之耻!
“张阁老,你的意思呢?”
“次辅大人,下官自然是同意,可是眼下内阁执掌票拟,前不久首辅大人又将批红之权和玉玺转交次辅。如果按照次辅大人所说,轮流教导陛下,这票拟和批红之权要如何分配,若是哪一位阁老教导陛下之时,恰逢批阅他所拟票的奏疏,岂不是变成了拟票批红都是一人,大明向来没有这个规矩,哪怕是陛下,不经内阁,颁发的中旨,科道也可以驳回封还,更何况是大学士,高阁老以为然否?”
张居正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你高阁老越权了,难道你比皇帝还大?
这下子高拱还真犯了难,其实也别说隆庆不会制衡,他虽然信任唐毅,可是每次升官,都不忘了高拱,两位大学士,不相伯仲,一样圣眷加身,唐毅势力大,高拱资历老。
两个人分掌批红和票拟,互相牵制,谁也威胁不了皇权。
如今唐毅病倒了,不能理事,势力过大,地位过高的高胡子就显得太显眼了。
内阁之中,无人能和他分享两项大权,而他又不能一人都揽着,这下可就犯了难。按照原本的规矩,应该是高拱负责批红,选择内阁之中,位高权重的领衔票拟。
眼下内阁,除去了唐毅,赵贞吉,加上之前致仕的陈以勤,就剩下张居正的资历最老,难道要让他负责票拟?
高拱顿时摇摇头,抬举谁,也不会抬举张居正,你等着老夫收拾了冯保,下一个就是你!
不给张居正,别人又担不起来。高胡子和唐毅不一样,唐毅喜欢放权,之前高拱他们拟定出来的东西,差不多唐毅就给批红。
可高拱没这个心胸,他恨不得所有政务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票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
“这样吧,玉玺暂时交给司礼监掌印李锦。”高拱威严地扫视所有人,“你们都听着,以后不管谁负责教导陛下,都要提醒陛下,不要被宵小蛊惑,不得顺着司礼监的意思批红!谁要是勾结阉竖,败坏了规矩,那就是士林之耻,天下人共击之!”
高拱杀气腾腾,还故意在张居正身上都停留几秒钟。
“果然,高胡子会这么选择!”张居正暗暗冷笑,假如唐毅在的话,绝不会轻易让出玉玺,他宁可不要票拟,也会紧握着批红之权。高拱只想到政务变法的事情,却没有料到,那一颗印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失去了批红大权,你高拱就和我们一样,说穿了都是一个辅政的大学士而已!
真是天助我也!
张居正暗暗喜悦,表面却一点不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