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作者:伊夫·马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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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像你……”安娜肯定地说。
怎么知道的……它们是深蓝色的…可以后不会变吗?
今天下午,有个女友来看我,她对我说,孩子的额头和眉毛像我……
我让安娜描述自己的儿子。他正看着她。他还没看过她呢!孩子打了几次呵欠,在摇晃中睡着了。
今天,来访不断。不停地谈话,还有花香,把她弄得很累。
“我见到玛丽…保尔、莫里斯、约翰和玛丽娜了……他们都给我带了花来……玛丽…保尔还送给孩子一个玩具……你看那儿……在桌上……”
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羊羔,肚子和背上有一些棕色的小圆点。第一个玩具。
“也许你明天可以送一些花给护士……那么多……晚上要把它们拿走吗?”
“当然……否则的话,都让人没法呼吸……我的睡眠已经够不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你可以带些回家……这样可以想起我……”
她露出了微笑。我抓住她的手,吻着她的手指。
护士走了进来,一把抓住孩子,那动作把我吓坏了。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别害怕,您知道婴儿是很结实的……不能太娇惯他们……而且,他们也不怎么喜欢那样……”
这番话使我感到很惊奇,但我什么话都没说。当她向我们解释完她关于育儿的看法时,我和蔼地反驳道:
“我说,这些观点很有意思……晚安,小姐……好好照料他……对了,我忘了,如果您喜欢的话,您走的时候可以拿些花走,随便您选……”
“非常感谢,先生……我不会忘的……晚安,夫人。”
她走了出去。我不想争论,送花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好好地关照我的儿子。
“跟我说说你今天是怎么过的。安娜,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早上,七点半吃完早餐后,乘孩子还没有抱回来之前,她洗了个淋浴,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昨天,她曾头晕眼花,差点摔倒。她走路很疼,只能小步小步地走,而且很不稳。梳洗完毕,她又回到床上躺下,接过孩子,抱了一刻多钟。孩子已开始用奶瓶了。十点左右,如果医生没在别的地方被耽搁住,他会来看她。今天上午,他觉得她很好,伤疤愈合了,血压很正常。接着,朋友们川流不息地来临,十二点半吃中饭的时候才停止。我一般在吃点心的时候到。我走了之后,她试着睡一觉,然后再接待新的客人。六七点钟的时候,孩子又抱回来,她用奶瓶给他喂第四次奶。开始几天的犹豫和恐惧完全消失了。他们之间由于分娩而中断的联系又开始了,而且比怀孕时更紧密。
“我很笨拙……我不很清楚怎么抱他,怕把他弄疼,怕让他掉到地上……护士说孩子很结实,这样说没有意义!……你看他,他好像并不怎么担心他所面临的问题……他睡了,要吃奶的时候才醒来……他真的很可爱……”
九点了。护士把孩子抱来了,孩子差不多已睡了一个小时。安娜累了,安慰我说,她很快也要睡。我离开了她,不像昨天那么担心了,但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那儿,我又感到很伤心。
五
我母亲从布列塔尼来看她的孙子。她觉得他很漂亮,说:
“他的眼睛和额头也许像他母亲,但他长得像你,真是神了……”
她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建议,我们一点没有采用或基本没有采用。不过,她资格老,有权这样。
“你父亲眼下来不了。他一直很忙……你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天天晚上不得安宁,总有那么多琐事……他星期天来,不是这班车就是那班车……当然不是明天……下星期。”
这消息使我们感到很高兴:我父亲是个医生,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假,也没休过一个周末。这次破例前来,表明他对此事多么重视。
这种甜蜜和欢乐的气氛为什么竟然会使我感到有点害怕?我弄不明白。深夜,离开安娜以后,我带母亲去吃晚饭。我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她。她安慰我说:
“瞧,你真傻……这一切都因为你太累了……你脸色很难看,你知道……几天后,如果你好好休息,这一切都会消失的……”
我把她送到旅馆。我觉得自己的心里话让她也不安了,我拼命责怪自己。
尽管我答应马上去睡觉,但我还是在马路上和河堤上走了很长时间。天一冷,街上就空空荡荡了。凌晨两点左右,我回了家,但睡不着。我看书一直看到天亮。
六
星期六。我六点钟左右就起床了,忘了刮胡子。安娜应该今天出院。孩子应该今天回家。我还不习惯叫他的名字——爱德华。但这个名字五天前就定下来了。市政厅的秘书在身份登记本上登记了我和安娜选的五个名字:爱德华、安东尼、瓦斯科、詹姆士、热内。她对这些拗口的名字并不怎么欣赏,但我们选这些名字,与我们的某些家族成员是外国人有关。
我整理了一下教母帕斯卡尔昨天用鲜花装饰过的套间,确信一切俱备,就等着迎接孩子了:前两个星期保姆将跟我们住在一起,尽量让安娜好好休息。床、婴儿、秤、奶瓶、奶嘴、灭菌器、奶粉……似乎一切都备齐了。我在包里装了两件婴儿用的内衣、几块尿布、一个襁褓、一顶帽子、几双小鞋和母亲昨天送的一块大披巾(母亲已在归途的火车上),拿起篮子出了门。
不到一个星期前,我走过这条路线,满心忧虑;在此拐弯,等待绿灯;在这个交叉路口减速,欣赏这些巨大的栗树,并在左边转弯,拐进医院的院子里。
安娜坐在床上等我,大眼已经瘦下去了。她脸色苍白,当她站起来拥抱我时,脚步有点不稳。医生今天早上给她拆了线。几天后,她就会毫无感觉了。她蜷缩在我怀里。我吻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肩膀,劝她坐下来。因为还得结账,在住院部的各式单据上签名。
我把带给爱德华的衣服交给护士。看到我那么激动,她乐了,说:
“您几分钟后就可以把他抱走了。他两小时前就准备好了。儿科医生最后又给他检查了一次,发现他十分健康。我已把喂奶的注意事项告诉了您太太。总之,没有任何问题。你们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会向你们提供任何咨询。”
当我回到婴儿室,爱德华已在篮子里睡着了。他身上穿着我给他选择的几件衣服——衣服太多了。我带着他来到安娜的房间。我们向护士和助产士们告完别后,三个人离开了医院。
当我把爱德华放在车后座上时,他醒来了。我怕他哭,但他没有发生任何声音。我扶安娜坐下,在关上车门之前又吻了一次她的手。她露出了微笑。她很高兴能回家,能跟我在一起。我感觉到了。
我开车从来没有开得这么慢过。天气很好,就像安娜分娩那天一样。爱德华眨着眼睛,安娜转过身去看护他:
“他多可爱啊……”
下车时,我注意到有不少房客在窗帘后面看我们。安娜不想说话,躲进了电梯。我抱着已经睡着的爱德华追上了她。她打开家门,走了进去,到每个房间都看了看,想重新熟悉这些地方:
“啊,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么多花……”
我把爱德华抱到他的小房间里,站在那里凝视着他。安娜跪在放在地毯上的篮子边上,默默地望着儿子。她朝站在她身旁的我抬起泪眼,搂着我的大腿。我扶她站起来,拥抱着她。
“谢谢,再次感谢,安娜……你给我生了这么漂亮一个孩子……”
七
有人按门铃。我去开门。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发姑娘笑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是保姆。她是爱尔兰人,刚结束学业,现在在巴黎实习。安娜躺在床上接见了她。请她坐在自己身边,用英语(因为她法语讲得不好)向她作了必要的解释,介绍了孩子的情况和我们自己的情况,说明了她要做的工作,并请她明确提出她的要求。很快,一切都定下来了。她提出了条件,我们同意了。简单而明了。
“我叫奥德丽。”
我带她去爱德华的房间。我们已在那儿给她准备了一张沙发床,让她睡在那里。
我又回到安娜身边,说:
“她好像挺文静……而且很年轻……我喜欢这样……年老的妇女往往喜欢独自照料孩子。”
安娜累了。我劝她睡觉,她拒绝了,而且希望我留下来陪她,一直陪到给爱德华喂奶的时候为止。
奥德丽轻轻地敲了敲我们半掩着的房门。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罩衫,翻领上别着一枚徽章。我发现她是在都柏林的一家医院里学习的。她抱着爱德华,爱德华醒了,看着她。她跟他说着话,摇晃着他。
“他饿了……我要给他喂奶……”
在她的监视下,我在厨房里准备灭菌器、奶瓶和奶嘴。水开时,奥德丽去给爱德华换尿布。尿布已经湿了。她唱着歌,后来她告诉我,她唱的是“做一个摇摇篮的爱尔兰女人”。
爱德华已在等了。他完全醒了,身上干干净净。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头发是金黄色的,粉红的脸蛋已不像开始那几天那么圆了。他鼻子扁平,鼻孔是椭圆形的,耳朵长得很细腻,肉嘟嘟的嘴唇布满垂直的褶皱。他朝我转过脸来。奥德丽见到我那种赞赏的目光,不禁露出了微笑。
当奶瓶准备好时,奥德丽坐下来,左臂抱着爱德华,把奶嘴伸过去。爱德华咬住了奶嘴。
第一次开始喂奶。每天得喂六次。爱德华吸得很快,奶沿着他的下巴流下来。八十克奶一下子就被吸光了。奥德丽抱直爱德华,让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以便更容易地打他免不了的饱嗝。爱德华眨眨眼,动了动被襁褓裹得紧紧的腿,却一直不打饱嗝。
“快,爱德华,打吧……快点……”
奥德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结果爱德华很快就打起嗝来,而且还拉尿,弄得奥德丽不得不再次给他换尿布,而爱德华这时却已经睡着了:
“三小时后喂最后一次奶……如果他晚上哭,我会喂他一点糖水……”
当她留下来和安娜聊天时,我去做晚饭。我把饭搬到我们的房间里去吃,免得安娜麻烦。奥德丽不时去看爱德华睡觉的情况,并跟我们谈起都柏林,谈起她的工作和她出生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安娜也跟她谈起我们,谈起我的工作,她的怀孕和我们的计划。
当爱德华吃完最后一次奶时,大家都睡了。安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八
我们醒来时已是早上八点。奥德丽已给孩子喂过奶,现在正在给他拉尿。她不停地跟他说话。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刚才还在哭的爱德华不哭了。我去看他。他光着身子躺在桌上,躺在襁褓上,扬起手臂和腿,眼睛睁得大大的,撅着嘴。我忍不住想笑。他任凭别人给他涂膏、扑粉、用襁褓包起来。
我去上班了。一点左右,当我回家吃中饭时,帕斯卡尔也在。奥德丽很累,睡了。安娜抱着爱德华,在给他喂奶。“咕噜咚!”他吞得太快了,差点喘不过气来。安娜吓坏了,手一松,奶瓶掉了,幸亏我及时接住。爱德华回奶了。安娜竖起他的身子,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帮他缓过气来。她很害怕。我也同样。帕斯卡尔猜到了这一点。她说: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