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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鼎宋-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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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个夏日。王冲去海棠渡的杂货铺打酱油或者买醋,那时还是个书呆子,捧着书边走边看。身后来了一队仪仗,鸣锣阵阵,依旧充耳不闻,被开路的家丁拎去了车前,要治他阻道之罪。

见车里是两位命妇,王冲还少年老成地争辩,说棋牌开道。鸣锣示威只是官人仪仗,命妇乱用,便是违礼,气得两个妇人揭了车帘,要看仔细这大胆少年到底生得何般模样。

这一闹腾,周围的行人也聚了起来,车帘揭开,是一老一少两个妇人,那少妇也就二十五六岁。芳华正艳。

王冲一见少妇,就哦了一声:“是杏儿娘子……”

陡然被人唤了小名,少妇楞道:“我认识你?”

王冲摇头道:“娘子不认得我,我认得娘子。三月十七,娘子也曾从这里路过。”

包括少妇在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王冲又道:“那时娘子与莫家大掌柜同坐一车……”

少妇色变,正要开口呵斥。王冲愣愣如背标准答案地道:“娘子穿着暗金滚花织锦玄衣、镶金百鸟朝凤红裙,套着湖绿福寿团纹褙子。头上是一套七福鸳鸯钗簪,梳子在莫家大掌柜手里。他就在海棠渡下车,娘子遮着面纱送他。”

众人反应过来,窃笑不已,车里那老妇脸色却已青了。

少妇脸色更是青得发白,冷哼道:“既戴着面纱,又怎说是我?你这泼皮小儿,竟敢喷污我!?”

那时的王冲就如机器人一般,有问必答:“只是那一次,自然认不得。五月初六,清溪驿道口,又见着了娘子。那时娘子与双流县的候押司一车,身穿……,头戴……,鹊钗在候押司手里。”

王冲又将少妇的衣着打扮细细描述了一番,老妇人脸色已由青转紫,少妇慌张地骂道:“那时你恁地认定了是我!?休要满口胡柴!”

王冲道:“那时是候押司送娘子下车,他用扇子遮着脸,娘子却没遮面……娘子唤候押司作候哥哥,候押司唤娘子杏儿乖乖……”

末了像是作备注一般地,带着些自傲地补充道:“声音一样,身影一样,只要入过王冲的眼,王冲绝不会认错。”

周围聚起的民人嘿嘿怪笑出声,车里老妇人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怪不得每套首饰都要少一两件!竟是被你施得成都家家都有!”

少妇却是两眼发直,嘴里嘀咕道:“王……冲……”

民人们轰声笑了,有人好心地道:“没错,红杏娘子,你遇着过目不忘王二郎了!”

少妇如被抽走了脊骨般地瘫回车里,她的公婆如避蛇蝎一般,不迭躲开。

回味了这一幕场景,王冲恍然,原来那少妇就是尤红杏。想想自己的表现,真是……佩服当时的自己,五体投地。

林继盛道:“那一日后,她那些龌龊事就摆上台面,沦为成都人的笑柄。念着与尤家的生意往来,邓家没有休了她,把她打发去了陕西服侍邓孝廷。听说邓孝廷也没给她好脸,这些年应该很不好受。也因为她,邓家对整个尤家都冷落下来。尤十四若是有邓家支持,怎么也不会被我挤出前十,今日他虽是恨你我在酒上胜了他,根底里却是恨你坏了尤家在邓家的地位。”

王冲撇嘴道:“真是理直气壮啊……”

见他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林继盛也失笑道:“我倒是多虑了,二郎是王家邓家都得罪过了,还怕区区一个尤家?更不说那荡妇还在陕西吃土哩。”

尤十四以及尤红杏的事也只是补全了王冲的过往记忆,如林继盛所说,王冲现在就是成都一霸,不仅与许光凝等官员交好,与王家邓家这些豪门仕宦也已交情匪浅。对比已被冷落的尤家,说不定王冲还更受邓家重视,根本不必上心。

换个角度看,林继盛将王冲引到尤十四面前,完全是重重地抽尤十四耳光,不定林继盛就是故意的。而尤十四的反应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如此而已。连句狠话都不敢出口。想明白了这一层,再见到另一个人。王冲就把尤十四乃至尤家丢到了脑后。

王冲在城中另有事处理,与林继盛分别后,被另一人拦下。这人是个太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像傅尧那般,还需要观察下言谈举止才能确认。

“当面便是王守正!?久仰久仰!某家杨戟,成都府路廉访使,宫中杨少保是某家干爹!”

这二十出头,透着浓浓柔媚之气的太监。开口便是一通阴阳怪气。瞧他畏畏缩缩地凑过来,似乎将自己当作吃人怪一般提防,却又举起大太监杨戬的旗号,跋扈异常,王冲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杨戟再道:“某家很喜欢景数,想当面请教守正,不知守正是否赏脸,愿与某家一叙?”

原来是示好……王冲却微微皱眉,为什么?

万岁山工程已有了傅尧。杨戟又是杨戬的人,梁师成绝不可能再给杨戟机会,景数目前在其他事情上也显不出急效。杨戟当然不是真对景数感兴趣,而是“投其所能”。只是姿态有些过了,很是做作,让王冲怀疑起他的用心。

王冲不是无视杨戟的到来。但也谈不上重视,对上这种皇帝耳目。最好的办法就是平常心相待。除非是之前遭遇文案事那般,需要借力。否则一般情况下,最好不要跟廉访使有什么来往,尤其是内侍充任的廉访使。这不是王冲独有的想法,而是此时士人的主流观念。

这场酒会自一开始,杨戟便露面了,但王冲一直没搭理。这会杨戟主动凑了上来,也找不到冷脸推开的理由。心念一转,暗道正好,王冲微微微笑道:“原来是杨阁长,王冲才是久仰!说到景数,王冲便好为人师,不如寻个时间,阁长随王冲去月绣坊,一边听丝竹,一边习古学?”

杨戟楞了好一会,像是被随从捅了捅,这才笑道:“极好极好,便是月绣坊!某家作东,静候守正教我。”

待王冲骑着小毛驴悠悠离去,杨戟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水,自语道:“好险!没被这妖人看出端倪。”

随从奇怪地道:“又怎的险了?王冲便是妖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行妖法害朝廷命官啊?”

杨戟心有余悸地道:“他何须这么干?只需用上惑心之术,便人人信他了!你们就没见着,酒会上王冲是怎么摆布其他人的?那个海棠楼掌柜林继盛,就是广汉夫人的爹,是个国丈!这国丈将王冲的话当圣旨一般待,王冲不会惑心术,怎会如此?但凡会惑心术的,探得他人的心思,那不是易如反掌!?”

他越说越生气:“可笑你们还要我主动邀他,向他示好,好得令他半点不疑我。就这一次,我便辛苦得要死,才能勉强护住心思,以后还怎么办?”

随从也大惊道:“不好,王冲要廉访去月绣坊,是不是要借那阴气鼎盛之地,行什么夺心之法?”

杨戟抚额哀叹,懊恼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一点,这下可坏了。

另一个随从劝道:“小的会一门破邪之术,只要准备妥当,能保廉访几个时辰不被邪法上身!”

其他随从也纷纷献策,说去玉局观和大慈寺烧香请符,一阵嚷嚷后,杨戟才定下心来。不过想着之后还要跟王冲对阵,依旧忐忑不安。

傍晚,王冲回了家,怏怏不乐。白日他去找过许光凝,谈关于赎买小舞娘之事。许光凝是一副才记起来有这事的模样,然后才委婉地透出消息,梁月绣态度很坚决,不愿放手。

王冲问,小舞娘是官坊中人,只要除了乐籍,就该是自由身了,梁月绣凭什么说不?

许光凝叹说,道理是这般,可成都官坊名为官坊,实际是交给各个行首在操持。小舞娘认了梁月绣做义母,得其蒙养和教导,几乎是另立了一份终身的卖身契。梁月绣连价码都不愿开,此事还很有些麻烦。

倒不是说梁月绣有多大能耐,若是许光凝冷下脸,一张脱籍文书签下,小舞娘就是自由身,梁月绣也只能徒唤奈何。问题是梁月绣反应激烈,这么硬来,不知会有什么祸患,难说会坏了王冲的名声,当然,更会坏了他许光凝的名声。

许光凝再劝王冲以学业为重,珍惜名声,不要把小舞娘这事看得太重。见王冲脸黑,又劝他稍缓时日,最好能说服梁月绣。

许光凝这态度已是仁至义尽了,王冲还没那般大能,可以驱策一位翰林学士去帮他夺女人。想想父亲与潘巧巧的婚事将近,只好暂时放下,待忙过了这阵子,邀到杨戟,一同去月绣坊料理明白。

事情可以暂时放下,情绪却不是说丢就丢的,姐妹花只能当妹妹,小舞娘还出了波折,王冲自然很不爽。

正烦躁时,王彦中回来了……

王冲尖酸地讽刺道:“爹,还记得这里是家?还能自己走回来?我以为爹要等到我们把婚事准备好,直接在潘家拜天地呢。”

王彦中耷拉着脑袋,无精打彩地道:“婚事?没婚事了……”

王冲一惊,再是大怒,呕心沥血地把你们凑作了一堆,又吵到分手,你们这对冤孽,到底要闹哪样啊!?

似乎感应到了王冲那喷薄而出的怒焰,王彦中连连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香莲玉莲的爹爹死了,巧巧要守三个月的孝。”

王冲皱眉:“她们的爹不是早死了么?啊?死了?”

话刚出口便记起来,香莲玉莲是潘巧巧嫁给那位官人怀上的,没到生下来,就被大妇赶出了门。

王冲再讽刺道:“三个月?不是三年么?”

王彦中一张脸更苦了:“三年?是要死人的……三个月,我都不知能不能熬得下,唉……”

门外有了细碎声响,王冲转身,对上有些惶然的两双亮晶晶眼瞳,叹道:“香莲玉莲,看来你们还得叫三个月的冲哥哥……”

好事多磨啊,此时王冲只这般想着。(未完待续。。)

ps:  【1:宋时儿媳称公公为舅舅,公婆为姑姑。】

第九十三章 密网阴织雷隐鸣

尽管是被赶出家门的,尽管身契已废,可终究是香莲玉莲的爹,潘巧巧坚持守孝三月,全了这份名节。王彦中道学出身,自能体谅潘巧巧的用心,不得不向这段如同蜜月般的幸福日子道别,灰溜溜地回了自家。

“娘是个不祥之人……”

香莲玉莲也回了潘家,唧唧喳喳跟潘巧巧说起了这些日子来作王家女儿的经历,说到半夜才睡。看着姐妹俩一般无二的乖巧睡颜,潘巧巧幽幽低叹道。

情愿作赘婿,还只是名义上的那个男人,早年就病死了。在心灰意冷时接纳了自己,帮扶了潘家,还想着把自己扶作正室的那个男人,现在也病死了。在寻常人眼里,这就是克夫之命。

再看王彦中,这辈子最在意的男人,为了守护自己,也差点死于羌蕃的刀下。潘巧巧自己都有些信了,真要与王彦中携手白头,会不会还有无尽的劫难等着?

潘巧巧彷徨起来,忽然觉得,守孝这三月,正好能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未来。

“大娘子,阿旺回来了,脸色很不好……”

禀报的是阿财,自小就是潘家婢女,阿旺正是她丈夫。

“那女人当然不会给好脸色……对了,阿财,你现在也要管人了,这名儿得改改,阿旺也是一般,就叫……还是让彦中帮你们取吧。”

潘巧巧与阿财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后园,白日她派阿旺去送慰礼时已有心理准备。当年就是那女人将她赶出了家门,如今男人死了。她这个曾经的妾室上门通个声气,只是礼节。那女人当年嫉妒她夺了男人的心。现在估计又怕她另有惦记,自然不会笑脸相迎。

潘巧巧可没下贱到自己送脸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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