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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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娥这么一说,碾子立马就说:“她那是看上大夯了,还请大夯去她们村传过经呢。”
“她知道大夯已经结婚了,还坚持这两条,难道你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少废话。要你愿意,我就去说。”
“说吧,我求之不得哩。”
“说成了,怎么谢我呀?”
碾子见大娥是实心实意的,就说:“如果说成了,怎么谢都行。”
“好,那我就去说了。”大娥说,“咱先把丑话说到头里,说不成你可别骂我。”
大娥回去对何春秀把李碾子的情况一说,春秀说:“这个人我认的。”
“印象怎样?”大娥直奔主题。
何春秀苦笑笑,没有言语。这话咋说呢?他虽认识李碾子,但谈不上印象如何。大娥说:“这个人长相一般,可心眼不错,挺憨厚的。”
春秀说:“这看得出。”
大娥说:“他是大夯的好帮手,民兵连长、副社长。”
“让我考虑考虑吧。”
“那我就听你的信儿。”
何春秀找对象看中的是本人的政治条件和工作能力。至于家庭方面,只要不是地主富农,不封建落后就行。既然碾子是贫农、团员,又在村里当干部,入社积极,她就觉着基本条件可以,但又觉着不理想。她打听了一下,这个碾子干工作冲劲不小,智谋不多,是个将才,当不了帅。她脑子里总抹不掉石大夯的影子。一想起大夯心里就产生激情,这个李碾子却不能给她这种感觉。可她又想,自己要嫁到东堤下村的目的,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让大夯后悔。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就好。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李碾子可以考虑。第二天就去找大娥说:“嫂子,烦你再跑一趟,定个日子见见面吧。”
大娥没想到春秀还真看上了碾子,放下手里的活就去了东堤下村。碾子听说何春秀要求见面,喜出望外,恨不得马上就见,就把时间定在明天。
大娥一走,碾子立马去找大夯商量,见面谈什么,怎么谈,需要注意什么,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石大夯怎么也没想到,大娥又给何春秀介绍了李碾子。这事像在他那平静的心里投进一颗石子,顿时荡起了狂波巨澜。大娥为什么要这么做?春秀嫁到东堤下村,他和碾子、春秀怎么相处啊!现在碾子找他商量这事,他该怎么对碾子说?支持还是反对?说心里话,他不愿意让何春秀嫁到东堤下村,又有没有反对的理由。茫然地对碾子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大主意自己拿吧。”
李碾子不高兴地把嘴一撅:“这事你能不帮我吗?”
大夯有难言之隐,摇摇头说:“别的事我都帮,就这事我帮不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事。”
“你横是给我出个主意呀,去了谈什么?怎么谈?……”
“这种事没有固定模式,得随机应变。”
“大夯哥,你说具体点儿,随什么机?应什么变?”
“我也说不清。”大夯说着想走。
碾子拉住他:“我求你了!”
“别为难我了,去问大娥吧。”大夯说完,扬长而去。
碾子脑子里突然划了个大问号,大夯为什么对这事这么冷淡呢?……
在农村介绍对象,男女双方见面就是看长相。因有“臊男不臊女”的说法,多是“晃见”,即从侧面看。何春秀不主张“晃见”,因俩人见过。她想进一步了解李碾子,对大娥说:“看人不能光看一张皮,主要是看他的为人处事、思想水平,俺俩谈谈吧。”
听说春秀要谈,碾子就有点紧张。他认为这是春秀想考验他,担心谈不好,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碾子早早吃过饭,刮了脸,脱掉身上那件中式粗布褂子,换上借来的衬衣,虽然瘦点儿,却显得时髦。他还特意在上兜上插了一支钢笔。娘瞅着儿子满意地笑了,“这一打扮,还蛮精神哩。”她反复嘱咐儿子应注意的事项,临出门又塞给他一块儿手绢,又说:“沉住气,要注意人家闺女那眼色,别光低着头……”
这话娘都嘱咐好几遍了,碾子就有些烦,“娘,你别罗嗦了。”说着,抬腿就走。娘回家一看,礼物忘记带了,又赶紧追出来,大声喊着:“点心!……”这才想起给大娥买的那二斤点心,看来是着急了。
那时村里没有自行车,出门就靠两条腿。李碾子一出村,正碰上李仁杰、小物件和一伙子青年社员下地。人们见碾子穿戴整齐,仪表堂堂,便猜出了八九。小物件上下打量他一下,说:“大连长,你这么一打扮,简直像个大干部……”李仁杰把小物件拉开,一本正经地说:“小物件别捣乱了,今天副社长要去相亲。”小物件又问:“哪村的?俊巴吗?”碾子说:“回来告诉你。”人们缠着要吃喜糖,碾子说:“八字还没一撇哩,哪来的糖!如果成了,保准请客。”
李碾子乐颠颠地走了。因为天热,再加上心急,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走到桥头村头,那衬衣就溻湿了,想在那棵大槐树下喘口气,歇歇凉,不料大娥和春秀在这里等着呢,给李碾子来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慌了手脚。大娥刚说介绍他俩,春秀就主动伸过手来,笑盈盈地说:“李碾子同志,欢迎你。”她的表情那么坦然,举止那么大方,毫无矫揉造作之势。他忽地脸红了,汗珠子也淌下来。他感到很被动,赶紧把那点心交给大娥,机械地去和春秀握手。大娥见他满头是汗,便说:“今天天太热了。”春秀看他衣冠整齐,不由地哧哧笑起来,责怪说:“热成这样,还不快把脖里的扣子解开。”碾子连说:“不热不热。”
大娥把他俩领进家,茶壶已经沏好。春秀像主人似的指指炕沿,对碾子说:“坐吧。”碾子拘谨地让着春秀,“你坐你坐。”大娥给他俩把茶倒上说:“爷儿俩谈吧,我到地里看看。”春秀说:“嫂子,你去忙吧,客人由我招待。”
大门咣当一响,碾子知道大娥已经走了,整个小院儿成了他俩的世界,更觉得紧张,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春秀说:“看你衣裳都溻了,快喝点水吧。”他忙站起来谦让,“你喝你喝。”春秀看着他这憨样儿,哧哧笑了。这一笑,李碾子更坐立不安了。
春秀好像要考验他似的,坐下来故意不言声,两只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瞅着他,想让他先开口。李碾子却低下头,躲避着她那咄咄逼人的大眼睛,感到如芒刺背,浑身不自在。
春秀见他满脸是汗,就说:“把衣服脱了吧。”
“不热。”碾子不是不热,是不好意思脱衣裳,尽管大汗直流,也这么焐着。
春秀看碾子是个老实人,就不再难为他。主动开口说:“你们村现在忙什么呢?”
“办社。”一说这,碾子来了精神,“自那天开了成立大会,又发展了五户。”
“我真羡慕你们。”
何春秀这么赞扬了一句,李碾子像摆脱了身上的枷锁,轻松了许多。他说:“俺村工作之所以先进,全靠大夯。石大夯你认识吧?就是我们村支书兼社长……”
一提大夯,春秀那颗芳心忽地动了一下,傻小子,若不是大夯,我还不嫁你们村哩。她嘴里说出的却是:“俺们在一块儿开过会,咋会不认识呢。”
碾子自豪地夸奖说:“大夯比我强,有头脑,有心劲。遇事别看不紧不慢的,心里早有主意了。他做工作不急不火,讲得头头是道,以理服人,在村里威信可高啦。”
李碾子在眉飞色舞地夸着大夯,何春秀心里像倒了五味瓶突然问了一句:“大夯媳妇啥样儿?”
何春秀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李碾子随口说道:“挺好挺好。”
“你觉着他俩般配吗?”
李碾子不知她为什么问这个,随口说:“两口子过日子,什么般配不般配!”
她怕碾子看出破绽,便说:“这个大夯无论啥事,都是玩着命地干,要没个好媳妇管着,非累坏身子不行。他媳妇对他好吧?”
碾子说:“这个媳妇不咋的,就凭那爱打扮,人们就看不上,成天涂脂抹粉染指甲,又不会干地里活……”
春秀不禁皱起了眉头。碾子接着说:“这事怪不得大夯,都是他爹闹的,硬是一手包办。”
一提这事,春秀大伤脑筋,轻轻摇摇头,叹口气,又怕让碾子看出事来,便给碾子碗里倒水。碾子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说:“春秀别客气,我不渴。”
“俺村的水既软又甜,好喝着哩。”
盛情难却,碾子就把那碗水接过来猛地喝了一口,不料刚换的水很烫,扑哧喷了出来,一下子喷了春秀一身,前襟湿了一片。碾子觉着挺不好意思,红着脸去擦。春秀躲着他,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干了。”
这个小插曲把刚才谈话打断了,一时不知说啥好。碾子心里自责自己,干嘛喝这么急,像一辈子没喝过水的,显得没出息。
春秀觉着刚才谈的是题外话,俩人的事还没提,便问:“碾子,你在村里干什么工作?”
“在社里给大夯当助手,是个副社长。”
“听大娥嫂子说,你还当着民兵连长呢。”
碾子连连点头说是。
“听说你们村的民兵工作搞得廷不错。”
碾子心里甜滋滋的,笑着说:“我水平不高,就是不惜力,党支部往哪儿指,我就往哪儿奔,我就听大夯的。”
这个李碾子三句话又扯到大夯身上。春秀想,这个碾子虽然长得不俊,倒是老实憨厚,跟大夯没有两个心眼。如果嫁给他,肯定听话。她虽然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但没不反感。她在盘算着如何结束这次谈话。
李碾子觉得自己太被动。他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鼓鼓勇气问:“春秀,你干什么工作呀?”这是明知故问,也只好这么开头。
“团支书。”春秀说,“我工作比你差远了,今后你要多多帮助我。”
一句夸奖话,把李碾子说得心里怪痒痒,眉开眼笑地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我的工作是老和尚的帽子——平扑塌。”
“你还挺谦虚呀!”
“互相学习吧。”
这时,李碾子不拘束了,但不知再谈什么。他觉得春秀漂亮、大方、朴实,热情,简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真要娶了她,就叫李能三看看,比你闺女强百倍!春秀能相中自己吗?看看钟表快十一点了,想问问春秀的态度,鼓了半天勇气也没敢问。只是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何春秀站起来,客气地说:“快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碾子知道这是一般的客气话,不能认实,便说:“不啦,家里还有好多事哩。”说着,二人握手告别。
李碾子出了村就把那溻透的衬衣脱下来,只穿件背心。今天他特别高兴,边走便跳地唱起了流行歌:
相亲又相爱呀。
自主的婚姻法,
打破封建包办的枷锁,
自由恋爱幸福美满人人夸……
第天天早晨,石大娥就回娘家给碾子回话。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了她。
碾子娘问:“人家那头咋说?”
“哟,这还用问吗?我这脸上不都写着嘛。”
碾子娘见大娥满脸阳光,喜笑颜开地说:“这么说那闺女同意了?”
“那天碾子一走,春秀就找我去了。人家闺女不图别的,就图碾子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