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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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上,他处处跟你唱反调。四清中,他无中生有,栽赃陷害,硬是咬着给你戴上坏分子帽子,文革中,他成天批你斗你,恨不得把你置于死地。这些你都忘了吗?这么重要的会竟让韩天寿下通知。他在村里这么走走串串,呜儿八喊,社员们会怎么想?他有意见,开会就抽在旮旯里,一声不吭。
今天石大夯见韩天寿特别积极,跑前跑后地忙个不停。这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惶恐。韩老虎再也不像过去那么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了,耷拉着脑袋蹲在后边,连眼皮也不敢抬。
石大夯见人们到齐了,便宣布开会。他扯开嗓门说:“今天咱开个支部扩大会,也算是我上任头一天的见面会。我十五年没有工作了,对村里好多情况不熟悉。大家谈谈工作,也谈谈自己的想法,怎么才能把咱村的工作搞上去。今天我主要是听大家的,有啥就说啥,都是乡里乡亲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他的话音刚落,老鼠四就站起来了。大夯对他摆摆手,“坐下说。”
“说实在的,咱村不能没大夯。昨天县委给大夯平了反,官复原职,这太符合全村人的心意了。这些年,咱村一个劲儿地瞎折腾,整天斗这批那,闹得鸡犬不宁,简直没有好人过的。咱们是农民,就得以农为本,不好好种地,地里就长不好庄稼,打不了粮食,就要饿肚子。说啥也不能瞎折腾了!”
“中央决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这说到咱们心里去了。”三队队长李仁杰接着说,“过去讲什么‘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不要社会主义的苗’,成天斗这批那,结果越斗越穷。再不抓生产,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说两句。”韩天寿胆怯地站起来,理亏地说,“这几年咱大队的工作没搞上去,主要怨我,我应该向大家检讨。”他低着头,塌麻着眼皮,好像底气不足似的,“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敞开提吧,我保证接受。”
正香是韩天寿老婆肚里带来的女儿,担任大队妇联主任。她思想单纯,工作热情,上级说啥干啥。她瞥了爹一眼,说:“过去咱们一味跟着上边跑,错就错在‘四人帮’身上,怪只怪咱们水平低,识别不了。中央那么多大干部都识别不了,抵制不住,咱一个农村干部有什么眼力?谁敢不听上级的?依我看,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应该团结一致向前看。”
“叫你这么一说,前边的错误就勾了抹了呀?”说话的是石晚来,现任团支部书记。
正香把嘴一撅想反驳,看看会议气氛不对头,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石大夯没言语,对谁的发言也没表态,只是继续鼓励大家发言,不料冷了场。他扫视了一下,眼光落在李万福身上:“老会计,你是咱班子里年龄最大的,你说说。”
李万福本来没打算发言。他弄不清什么时候刮什么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变来变去的。这些年瞎折腾把他吓坏了,没想到全县走红的石大夯,会被打成黑四类。现在虽说平反了,谁知还变不变?正香的话他听着不顺耳,想顶她两句,鼓了半天勇气也没把话说出来。他觉得还是打顺风旗、当老好人好。于是说:“我想说的,鲁书记在大会上都说了,大伙接着说吧。”
没人接腔,会议又冷场了。有的在默默抽烟,有的低着头抠指甲,有的左顾右盼,并没发言的意思。石大夯环顾四周,见李碾子蹲在后边旮旯里抽闷烟,便招呼他:“碾子,你怎么坐后头呢,快前边来说几句。”
李碾子好像没听见似的睬也不睬。老鼠四大声喊道:“碾子,老支书叫你呢。”
李碾子这才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石大夯从人们的脸上看出存在着不少顾虑,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看你们有思想包袱,敞不开思想,是不是怕我石大夯打击报复呀!请大家放心,我石大夯重新上任是奔四化来的,不是来瞎折腾的,更不是来搞私人报复的。四清、文化大革命确实给我的身心造成了很大伤害,但我绝不会打击报复。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只要真心实意干四化,为咱东堤下大队的社员谋福利,都是我的好同志!”
这几句开宗明义的话,说得干脆利落,铿锵有声,立刻换来一阵掌声。韩天寿眨巴眨巴那黄眼珠子,皱着眉头思谋着,不知大夯说的是真是假。
只有李碾子没想到石大夯会这样说。心里不由地抱怨起来:大夯呀大夯,韩天寿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啊!难道这十几年的苦就白受了?难道这账往极左路线上一记,就算完了?你是不是怕他们啊!咱上有领导撑腰,下有群众支持,怕啥?量他们也不敢再乍翅了!干嘛不给他们点眼色看看,煞煞这小子的威风?讲团结,也不能不要原则。毛主席早就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首要问题,你怎么忘了?大夯呀大夯,你是不是叫人家整怕了,钢刀卷刃了?……这些话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鼓了几次勇气也没说出来。这是大夯重新上任的头一次开会,不能跟大夯唱反调,不能搅了这个会。他瞅了大夯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拍拍屁股走了。
李碾子拍屁股一走,一个个都瞪眼了。看看大夯,大夯那脸平静如水。他知道碾子的脾气,都怪自己事先没有跟他沟通思想,他心里背着扣儿哩。他想,碾子这么一走,破坏了会议的气氛,再开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说:“今天是个见面会,也是我表明态度的会。文革给咱心里垒了一堵墙,结了不少疙瘩,咱要尽快把墙推倒,把疙瘩解开。会就开到这里吧。”
散会后,有人说:“石大夯肚量真大!都说宰相肚里撑开船,我看他这肚里能开飞机!这么多年的沟沟坎坎,这么一抹就平了!”
这个会的情况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有佩服他为人豁达的,也有说他窝囊的。
尽管人们说这道那,石大夯有他的主意。他想,过去的是是非非早晚会弄清楚,个人的恩恩怨怨没有必要斤斤计较,还是要团结起来向前看。如果把精力用在斗气上,党的工作重点怎么转移?四化建设还怎么搞?现在全村人的眼睛都在瞅着自己怎么动作,把人们往哪条道上领。现在官复原职,手里有权了,要想整治个人可以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那样做对人、对己、对工作都没有好处,这样的傻事他不干。还是先把人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团结起来,把村里的工作搞上去。想到这里,他就有个打算,先把班子稳定下来,谁干啥还干啥,一个不动。现在有的干部人心惶惶,担心的就是这个。尽管他对现在的大队班子不满意,有的人根本不称职,甚至会影响工作的开展。仔细想想,觉得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先放放再说。
他对韩天寿太了解了。这人就是爱出风头,喜欢抓权。你在台上,他表面上对你捧着敬着,溜溜舔舔,处处抬举你,巴结你,讨好你,恨不得喊你爹叫你爷;背后却给你使绊子,想把你拉下马,捅一刀。你在台下时,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踩你,踹你,甚至不惜采取各种卑鄙手段,把你置于死地。当听说自己的坏分子帽子是韩天寿硬要挟工作队给他戴的,恨不得用刀子捅了他。曾想过,一旦自己翻过身来,要一报还一报,也让他尝尝被专政的滋味。现在自己真的翻过身来了,却不这样想了。自己是共产党员,是党的干部,应以大局为重。如果小肚鸡肠地搞个人报复,不仅会让人笑话,还会贻误党的工作。韩天寿的问题党组织早晚会处理的,眼下要先把他稳住。这么一想,就想找他谈谈。
韩天寿万没想到石大夯会找到他家来谈,这使他感到意外,惶惶地不知如何是好。由满福见老支书来了,急忙迎出来,满脸堆笑地沏茶、递烟。韩天寿不知道石大夯来干什么,不敢贸然开口。为了打破僵局,由满福说:“正忙这小子真是个拧种,跟他爹抬了两句杠,趵蹶子就走了,在县造纸厂当个临时工,挣不了三瓜俩枣的,有啥意思!”
大夯接话说:“我看这孩子不错,年轻人到外面闯闯也好。”??
由满福知道正忙原来跟晚霞好,硬是让老头子给拆了,现在非常后悔。如果老头子不从中作梗,正忙娶了晚霞,两家成了亲家该多好。自从大夯有了平反的消息,她就抱怨韩天寿:“说你鼠目寸光吧,你还背着牛头不认账,现在后悔了吧?”韩天寿没好气地说:“你也甭抱怨我,当初你也嫌她爹是坏分子哩,谁后脑勺子上也没长眼。”现在大夯主动问起正忙的情况,说不定晚霞对他还有那个意思。韩天寿喜上心头,没头没脑地说:“这小子倒是聪明能干。”
? 拉了一会儿家常,韩天寿试探地问:“老支书,你来……?”
“没事,找你随便聊聊。”大夯说着,从兜里掏出烟袋荷包要卷旱烟。韩天寿赶紧拿起那盒大前门递过去,“抽这个,抽这个。”
? “我抽不惯这玩意儿。”
? 大夯这是不赏脸。由满福这么一想,心里就“咔噔”了一下子,觉得大事不好。她马上换副笑脸,抽出一支烟卷儿递给大夯:“老支书,你别嫌这烟赖,怎么也得抽一支。”硬是塞在他手里,还划火柴给他点上。
大夯十多年没抽过烟卷儿了,这辈子也没抽过“大前门”。现在由满福给他点着了,只好抽一支。他吸了两口,觉得这烟没劲儿就掐了,“还是大烟叶过瘾。”
石大夯卷支旱烟猛抽一口说:“天寿,昨天在会上咋看你情绪不高呢?”
? “我对不起你。”韩天寿低着头,呢呢喃喃地说,“我没脸见你。”
? “什么有脸没脸的!”石大夯大度地说,“说实在的,你是做了不少错事。”
? 韩天寿听了,脸色变得蜡黄,心跳也失去了正常节拍。但他不知道大夯的来意,没法接腔,只好等着下文。
“不过,这也不全怪你。”石大夯倏地转了口气,“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根子在上头。”
?大夯这么说,韩天寿那颗提溜的心咕嗵落了地。他忙检讨:“都怪我学习少,觉悟不高,分不清是非。”
? “不能这么笼统地说,要接受教训,就得从根本上找原因。”石大夯打断他的话说,“同样一个运动,怎么有的犯错误,有的就不犯?如果心眼歪了,就会出大毛病。”
韩天寿知道这是在损他,脑袋忽地冒汗了。他以为大夯是来找他算账的,便用手打自己的嘴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 由满福也在一旁求饶:“老支书,看在乡亲的面子上,你就饶了天寿吧,以后让他给你当牛做马赎罪!”
大夯诚恳地说:“天寿,今天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是想让你放下思想包袱。”韩天寿卜愣卜愣脑袋,眨巴眨巴眼,疑惑地说:“你还叫我在大队干?”
“这要看公社党委的意思。不过我认为,只要叫你干一天,就要好好干。”
韩天寿说:“谢谢你的宽宏大量,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不住你。”
“天寿,我不求你别的,只要求你遇事处以公心,不要老想着算计人。”
石大夯的话虽声音不高,句句敲打在韩天寿的心上。他很感动,觉得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只说了一句:“老支书,你就看我今后吧。”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