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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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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子凡把他拉到了全县分得最早的一个三类队。这个村是名副其实的“吃粮靠救济,花钱靠贷款,一切靠国家”的“三靠队”。去年春天,他们听说南方有的地方把地分了,几个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聚一块儿一叽咕,就偷偷摸摸地把地分了。为此,鲁子凡挨了地委的批评,他放下电话就来到这个村,狠狠批评了这个大队支书一顿,让他们把地还伙起来。社员们就是不听,结果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大丰收。这个三类队一下子成了改革的典型,来参观的络绎不绝。
  在车上,老鲁给大夯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个大队的故事。大夯越听越觉着这个村跟东堤下村情况不一样,也就没在意。到了那个大队,鲁子凡去找支书,大夯却趁机溜到了地里。他见这个村深翻土地的不少,便问:“这是干什么?”人家说:“明年春天种地膜西瓜,这玩艺儿可发财哩。”他就仔细打听起来,地要翻多么深,地膜西瓜什么时候种,种什么品种好,怎么个种法……他越听越上瘾。
  鲁子凡把那支部书记找来了,却不见了石大夯的影子。问村里人们,因不认识,都说不知道,一直等到吃晌午饭还不见他的影子。老鲁一气之下,把他扔下就回来了。第二天,鲁子凡带着公社书记苏振奇去找石大夯,一见面就狠狠地批了他一顿。石大夯说:“鲁书记,谢谢你的好意。说心里话,我不同意搞大包干。”
  苏振奇听说大夯捉弄了县委书记,狠狠地批评他:“你也太傲气了,连鲁书记的话都不听。全县就剩下你这一个大队没包了。限你三天把地分了,不然就……”
  “苏书记,你别‘不然’了,干脆把我免了算啦!”
  鲁子凡和苏振奇都没想到大夯会来这一手。他俩只是想帮他解放思想,跟上改革的形势,并没想撤他的职。他这么一说,倒把他俩说愣了。老鲁语重心长地说:“大夯同志,你怎么这样固执呢。不要认为分了就是单干,这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它之所以受人们欢迎,是因为它适合我国农村的情况……”
  石大夯打断鲁子凡的话说:“老鲁,这地是在我手里合成块连成片的。支书我可以不当,分地绝不同意,但我决不当绊脚石!”他扔下这么几句,倔呛呛地走了。
  鲁子凡和苏振奇商量了半天,觉得大夯的思想一时很难转过弯子。老鲁主张再给他做做工作,苏振奇却等不得了:“他不是说不当绊脚石吗?干脆免了他算了。”
  老鲁说:“抽空我再给他做做工作……”他的话音还没落,石大夯拿来了一张辞职书,说:“我老了,早该让位了。”说完,把那张辞职书扔下,扭头就走。老鲁紧喊慢喊也没把他叫回来。石大夯辞职不干了,公社党委必须对东堤下大队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让谁当支书呢?李碾子是党支部副书记兼大队长,吃苦实干,按说应该让他接班。可他是将才,不是帅才。再说,他岁数大了,最近身体很不好,坚持工作都困难。副书记韩正忙高中毕业,年轻好学,肯动脑子,在县造纸厂又干了两年多,见多识广,思想解放,积极拥护大包干。从哪个方面比,也符合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条件,就是嫩了点,担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再说,他是韩天寿的儿子,让他当一把手,群众特此通知想?石晚来是支委,小伙子作风正派,也有头脑。让他接爹的班,就会落个顶老子的名声,他肯定不干。再说,石大夯不同意大包干,他能同意吗?经过反复研究,觉得正忙比较合适。苏振奇知道石大夯与韩天寿的关系,怕伤大夯的心,就先征求他的意见。他却打起了官腔:“既然辞职了,就不再参政了,至于谁当支书,这要问党员们。”
  “要叫你选,选谁呢?”
  “我还没想这事。”
  苏振奇拐弯抹角地想把大夯的意见套出来,他就是不表态。只好召开党员和社员大会民主选举。选举结果,韩正忙以压倒多数票当选为党支部书记,石晚来当选为党支部副书记兼大队长。人们注意到,石大夯投了韩正忙一票。
  韩正忙当上党支部书记后,和晚来一起去找石大夯,请示当前工作怎么干?生产怎么抓?并请他当支部的顾问。
  石大夯摇摇头,“既然不干了,也就不顾不问了。”
  正忙说:“对于大包干的事,我和支委们商量了,想再让社员们投一次票。”
  这一次,大夯发表意见了。他对正忙和晚来说 :“投票归投票,你俩必须有主见,特别是正忙。你俩心里要是没有底,就会当群众的尾巴,出了问题可就不好收拾了。”他瞅瞅正忙的脸,接着说,“如果多数人不想分,那自然好;如果多数人主张分呢,你们也听吗?毛主席早就说过,民主是手段,集中才是目的。”
  晚来说:“正忙想先开个党员会,听听党员们的意见。”
  “这个程序倒是对,在大事上必须先党内后党外。”大夯说着,话锋一转,问正忙,“难道你真的想分?”
  正忙说:“最近我和晚来又认真抠了抠中央文件,上面有八个子说得很好……”
  正忙这么一说,大夯急急地打断问:“哪八个字?”
  “‘宜统则统,宜分则分’。意思是说,适合统的就集体统着,不适合统的就分下去。有这么一条,我看就好办了。”
  大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怎么就没注意这一条呢。看来没文化就是不行。”
  晚来说:“这样,办法就不只是分与不分两个极端了。除了分与不分之外,还有第三种办法,就是‘宜统则统,宜分则分’,有的统,有的分。”
  大夯抽着烟咂摸着这八个字,脸上有了笑模样,问正忙:“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和晚来商量,先把地分了。地分到户里种,比在一块伙着种好。大锅饭人们吃腻了,分小灶可能更尽心。往前就要种麦子了,节气不等人,这事不能再拖了。”正忙说,“至于那几摊副业、机井和拖拉机什么的,想先统着。等冬天没事了,再坐下来慢慢商量怎么办好。”
  石大夯笑模悠悠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心里说:“这小子行,还真有点韬略。”但他没这么说。说出口的是:“大队的事你们看着办。过去老鲁叫我记住一句话,就是毛主席说的‘相信群众相信党’,这是做好工作的两条基本原理。只要按着这两条办,就不会出偏差。”
  石大夯终于不再抵触了。韩正忙和石晚来先后召开支委扩大会、全体党员会和社员代表会,先学习中央文件,决定分不分的事,办法还是用碗放豆进行投票,放豆的碗由两个增加到三个:一个写着“分”,一个写着“不分”,一个写着“先分地和牲口,其它暂时不分”。投票的结果,同意第三种意见的占%。谁也没想到意见这么集中。
  石大夯虽然卸了任,不参加任何会,消息依然最灵通。党支部的一举一动,社员们想啥说啥,都有人给他送信儿。他知道,投票赞成分的,也不是都打心里拥护。多数是人云亦云随大流。有些觉得三十年老是敲钟上工怪俗气,分开干倒是挺新鲜。至于大包干后会出现什么问题,遇到什么困难,他们根本没有想。那几户反对的,有的是老党员,跟他的观点一个样,“宁肯坚持社会主义饿死,也不搞资本主义复辟”,以此来保持自己的晚节,表示对老支书的忠诚。有的是没劳力的老弱孤寡户,在队里集体干还能混下去,要把土地分到户里种,自己鼓捣不了。不愿分的干部觉得,官不大权不小,不仅事好办,便宜也沾不少。如果分了,他们也就没什么便宜可沾了。个别弃权的,石大夯明白,都是跟他不错的,就是自己愿分,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老支书唱对台戏,只好保持暧昧态度。
  实行大包干看来挺简单,其实很复杂。地有水旱之分,有好赖之别,有远近之差;牲口有骡子有马有牛有驴,有口轻口重,有壮有弱;还有些小农具,像杈把扫帚之类,层次不等,大小不一。怎么分才能做到公平合理?这些具体事使正忙抓起了脑瓜皮。好在自己村里分得晚,邻村的经验可以借鉴。他跑东村,奔西村,学经验,问做法,两眼一睁,忙到熄灯。没按时吃过饭,脸顾不上洗,发顾不上理,两眼红肿,布满血丝。晚霞抱怨他,“没有金刚钻,别揽大瓷盔”。他说:“既然接了这副担子,咬着牙也要干好。”他根据其它大队“抓主要矛盾,繁事简办”的经验,先把地分下去,把牲畜农具拨拉开,以免影响种麦子。他们把地分成三类九等,好赖搭配,按顺序抓阄,凭运气谁也甭怨谁。牲口作价,几户分一头,可以伙着使,也可以归一户,谁要谁掏钱。小农具挺零碎,不好分就折价卖,然后给各户分钱。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挺复杂。特别是分地,块块量,户户算,人口少的,一块不够一个垄儿,不能种还得调。不调没话说,一调是非就来了。挑肥拣瘦,嫌这嫌那,争争吵吵,骂骂咧咧。正忙和晚来还得跑东家说好话,跑西家做工作。别管怎么着,头秋分节总算把地分下去了。这些日子可把正忙忙坏了,回家脑袋一挨枕头就呼呼睡着了。
  石大夯卸了任,没了工作,成天闷在家里无所事事,觉着没啥意思,不免长吁短叹。小俊见他这个样子,就嘟嚷他:“这是自找!全县都分了,你硬看不惯,还把职辞了,后悔了不是?”
  大夯本来心里就烦,小俊责怪几句,气得他把脚一跺,大吼起来:“我愿意,你管不着!”
  正在这时,鲁子凡推门进来了。见两口子剑拔弩张,满院子火药味十足,便笑嘻嘻地说:“这是吵什么呀?大老远听着就这么热闹。”
  大夯一看老鲁来了,脸上马上有了笑模样,小俊也忙往屋里让老鲁。大夯说:“鲁书记,什么风把你刮来了?你可是大忙人啊!”
  老鲁打趣道:“本来我没想来,走到黑龙河大堤上,听见这里起了战争,就赶紧过来看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鲁书记,叫你笑话了。”小俊赶紧沏茶。
  在老鲁面前,大夯不愿跟小俊理论,便对老鲁说:“也不知咋的,这一闲下来看什么都不顺眼,看啥都别扭。”
  鲁子凡喝口茶说:“你到地里走走看看,就会感到与过去大不相同了。”
  “可他就是不出门。”小俊趁机嘟嚷一句。
  “大夯,我看你白受了极左线路那么多苦,也没从中悟出点道理。”鲁子凡说,“你想想,自打咱办农业社,哪一步不费劲?甭说办高级社、取消土地分红,富裕中农们反对,就是办初级社,人们真心愿入吗?甭说中农,贫下中农都那么积极吗?我记得你爹就反对哩!”
  大夯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鲁子凡接着说:“办社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防止两级分化,让人们都过上好日子。但走得太快了,步子迈得太大了,超越了人们的思想觉悟。”他说到这里,忽然转了弯子,反问:“大夯,你说社员们在生产队干活为什么积极性越来越低?”
  老鲁说的是事实,大夯不言语。
  “这事我一直在想,从来没有说过。”鲁子凡说,“我读过《资本论》,特别在干校改造的那几年,我读了不止一遍……”
  大夯不知老鲁为啥要扯这么远,莫名其妙地瞪着眼听。老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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