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忠老汉的儿女们-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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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叠起来当桌,就着屋顶昏暗的灯光,为父母写着家信。他曾经很多次提起笔来,
想给家里写封信回去。他知道父母在家里,一定在惦记着他。他离开家里那天晚上,
一直把感情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父亲,却突然走进他房里。他至今还记得父亲说的一
番深情的话:“娃儿呀,过去我不想让你出去,一半也因为我不放心你!在家千般
好,出门事事难呀!出去了,可要多给家里写信,别让我和你妈牵挂呀!俗话说,
儿行千里娘担忧,你就再大,在我们眼里也是孩子呀……”他当时听到这里,感动
得直想掉泪,这才是父子深情呀!可是,那些信,不是刚开了头,就是写到一半,
就再也写不下去了。现在,他写着写着,忽然又停下了笔,从头到尾把写好的内容
看了一遍,又愣住了。是呀,自己在信上又说了些啥呢?尽管这些话都是真心话,
是自己两个多月来思索的结晶,也是此时此刻心曲的自然流露,可是,难道可以把
这些告诉父母和老实的大哥、二哥吗?让他们来为自己日夜担忧吗?“不,不能对
他们说这些!”他在心里说着,猛然抓过已经写好的两页纸,“哗哗”地撕碎,扔
在地下。
接着,他又摊开一页纸,重新写起来。无论如何,今晚要把这封信写成,明天
寄出去。可是,他写好了开头,却又不知如何写下去了。
身边,工人们的鼾声十分香甜。屋棚外,这座“三无”人员聚居的山岗,也仿
佛死去一般的寂静。
文义下颏顶着笔帽,苦苦地思索了一阵,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告诉父母。他
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这封信又完不成了。
正在这时,姓邓的胖工头走进了宿舍,大声叫了起来:“起来!起来!加班!”
这粗鲁的吆喝,仿佛把屋棚都震得摇晃了,文义猝不及防地吓了一大跳。等他
明白过来后,便不满地瞪着姓邓的工头问:“又加啥班?”
邓工头没理文义的茬,过去把酣睡中的工人一个个从床上拉起来,仍气势汹汹
地吼叫道:“快起来,有几个菜市场的老板等着要烧腊,快点!”
两个多月来,文义尽管一直牢记着福阳对他说的“少说话,多干活”的话,可
是,对于这个时时辱骂甚至对工人动手动脚的工头,文义还是十分反感。他觉得这
个工头,就像旧社会资本家的狗腿子一样可恶。现在,见了他这不可一世的样子,
文义十分生气地顶撞说:“天天晚上加班,还让人休息不?机器还不能连轴转呢!”
邓工头乜斜了文义一眼,说:“你小子要享福,可没那份命!在这里,老子叫
你啥时干就要啥时干?”
文义愤怒地瞪了邓工头一眼,没吭声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有把满腔的屈
辱和不平压在了心底。
工人们迷迷糊糊地起床了,邓工头好像等不及似的,又继续催道:“快点!陈
老板发了话,明天上午放你们半天假,够开恩的了!”
工人们听了,脸上并没有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而是像木头人一样,呵欠连天
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工棚里又像白天一样紧张地忙碌起来。两个等着要货的汉子倚在门边,
一条腿靠着驮货的自行车,似睡非睡地打着瞌睡。一台台式电风扇,开到了最大档,
在墙角“鸣鸣”地响着,可丝毫不能减轻屋子里的热量。沥青味、卤汁味、血腥味
掺合在一起,直往人们的肺腑里扑来。
正干着,忽然听见了邓工头又粗鲁地吼了起来:“你他妈不能快点?!”
大家抬头一看,见姓邓的站在新来的女工吴春梅面前,凶神恶煞一般盯着她。
春梅姑娘显然还不习惯这种肮脏的地方,她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显示出厌
恶的神情,笨手笨脚地往鸭子身上涂抹着色素。听了工头的吼叫,她似乎更慌了,
涂抹色素的手哆嗦了起来。
邓工头拾起春梅涂抹的一只鸭子看了看,突然向春梅姑娘掼去。春梅本能地抬
起右手,护住自己的头。接着,身子惊恐地颤抖起来。
幸好,邓工头的鸭子只是掼在了春梅姑娘面前,他又满口脏话地骂了起来:
“你抹的啥鸡巴?眼睛长在裤裆里了?妈的,你砸了陈老板的招牌,没你好果子吃!”
骂完,才满睑怒气地走了。
半天,春梅姑娘的手才从头上放下来,可身子还继续哆嗦,两眼噙满了泪水。
看得出,她在努力压抑着内心巨大的痛苦和怒火。
等邓工头转身进了他的屋后,文义急忙从褪毛的地方,朝春梅姑娘奔去。
春梅姑娘是前天才被人带到这里来的。一见到她,文义的心头不觉“格登”地
跳动了一下:她长得多像自己的妹妹呀!只是她比文英年龄更小,看样子不过十五、
六岁,蓄着中学生式的娃娃头,满脸稚气,一对丹凤眼中露出的目光怯怯的,却又
是那么清纯。在那一刻,文义真想跑过去,抱着她喊一声:“妹妹!”尽管他明知
道这不是她的妹妹,只是长得酷似而己。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不由自主
地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从心里喜欢和同情起这个小姑娘来。他跑到春梅身边,
拿起刚才被工头扔掉的鸭子看了看,这才发现春梅姑娘只是将色素抹在了鸭身上,
而鸭翅膀、鸭腿中间这些地方,被她忽略了。他忙把这些地方用手掰开,对春梅说:
“把翅膀、大腿掰开一些,色素就能涂抹到了!”
春梅姑娘噙着的眼泪“巴嗒巴嗒”地掉了下来,她朝文义感激地看了一眼,点
了点头,接过文义手中的鸭子重新涂抹起来。
文义直到春梅姑娘将鸭子涂抹完了,这才轻声说:“别哭了,啊!”说完,重
新回到了屠鸭和褪毛的地方。
做完了顾客需要的卤鸭,已是拂晓时分,忍受了一夜睡眠折磨的工人们,连工
具也顾不得,就纷纷扑回自己的寝室,和衣倒在了床上。
文义也正想走,却忽然发现春梅姑娘还蹲在卤汁盆前,埋着头没走。
文义怔了一下,又走到春梅面前,也蹲了下去,这才发现春梅在暗自抽泣。
文义见了,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爱怜。他记得,小时候看见文英受人欺负
哭鼻子时,心里就常常产生这种感觉。过了一会,他才轻声安慰她说:“莫哭了,
春梅!”
没想到,春梅姑娘抽泣得更厉害了。
文义朝四周看了看,急忙过去扶起她来,说:“哭能顶啥用?自己要坚强一些!
谁叫我们是些三无人员呢!”
春梅姑娘站起来,又像身子发软似的蹲了下去,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我没
想到,出门是这、这个样子。”
文义不再扶她了,又重新在春梅面前蹲下,说:“是呀,春梅!在家千般好,
出门处处难呀!”他又想起了父亲的话。
春梅哽咽了一声,抬起了头,泪光莹莹地看着文义,十分幼稚地说:“文义哥,
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受人欺负吗?”
文义看着春梅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像是中学生向老师提问一样的神情,真不知该
如何回答她才好。过了一会,还是只有安慰她说:“春梅,你太小,不该出来打工
的!可是,既然出来了,就委屈一点吧!我们出来,不就是为挣点钱吗?这小小的
弹丸之地,现在有几十万人等着职业,我们能有一个混饭吃的地方,还不错呢!总
有一天,情况会改变的!”
春梅听了,慢慢地止住了哭声,才告诉文义说:“文义哥,我是和爸爸、妈妈
赌气跑出来的,没一个朋友和亲人在这里,我真害怕!”
文义听了,忙说:“大家都一样,我们互相帮助吧!”
春梅忽然转忧为喜,对了文义高兴地叫道:“真的?你今后可要多帮助我!”
文义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我帮助你,春梅!”
春梅脸上马上露出了顽皮的神色,向文义伸出手来,说:“拉勾!”
这一刹那,文义仿佛又看见了文英。这调皮的动作,说话的语气,又多酷似妹
妹呀!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勾住了春梅的手指,顺势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说:
“行了,春梅,这下放心了,该睡觉去了吧?”
春梅姑娘脸上一对酒窝忽闪忽闪地动着,又似乎撒娇地说:“是的,这下我不
怕了!”说着,果真高高兴兴地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文义还是在平时起床的时候起来了——他还惦记着给家里写信的事。
他跑到自来水龙头前,用冷水冲了头,把睡意赶跑了一些,才又回到床上,在膝盖
上铺开了信纸。
他愣了一阵,突然像灵感爆发似的,在纸上急速地写了起来:
亲爱的爸爸、妈妈、大哥、二哥:
你们好!
家里稻谷都收割了吗?今年收成一定不错吧?家里一切都还好吧?很久没有给
你们写信了,你们一定挂念我了吧?请你们不要惦记我,我在这儿一切都很好!我
早已在美味食品厂做了工人,工资很高,活儿也很轻松。我们生产的食品,都销往
康平市的大酒家和有名的菜市场。老板待我们很好,像亲兄弟一般。总之,这里的
一切,都像家里一样,请你们放……
写到这里,文义忽然苦笑了一下,这写的是些啥骗人的话呀?他长这么大,还
从没有说过谎话呀!如今,他不得不对家里的人撒谎了,他应该让牵挂着他的父母、
哥哥放心,高兴才对呀!可是他又马上犹豫了:爸爸妈妈他们会相信吗?一张白纸,
无凭无据,他们不会怀疑自己是在欺骗他们吗?要是他们不相信,反而会让他们更
牵挂!怎样才能让他们坚信不疑自己的谎言呢?文义又认真地思考起来。过了一会,
忽然有了主意:“寄张照片回去!看见照片,他们就一定会相信了!”可是,自己
没现成的照片呀?不过这不要紧,文义很快就拿定了主意,等会就下山去照一张快
照!主意拿定了,文义高兴了起来,马上在信尾补上了一句:
随信寄来照片一张,爸爸妈妈看我变没有?
写完,他将信叠好,跳下床,正准备收拾一下往外走,可突然又犹豫了,脑海
里又马上冒出一个疑问:一张照片又能说明啥问题?自己在信上说工资很高,可钱
在哪里呢?对,钱才是根本,只有它才能证明自己信上说的一切!再说,出来两个
多月了,也该给家里寄点钱回去,暮地,他又马上想到还有一个月,就是父亲的生
日了,这可是六十大寿呀,说啥也得给父亲寄一笔钱回去,尽一个儿子的心意!想
到这儿,文义却难住了,他可一时没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呀!不过,他站了一会儿,
又有了主意。他在脑海里算了一下,第一个月的工资被老板扣了押金,这个月的工
资,邓工头说很快就要发。父亲的生日在下个月末尾,也正是发工资的日子,到时
候把两个月的工资加在一起,给父亲寄回去,正好赶在父亲生日的日子。想到这里,
文义不愁了,于是重新展开信纸,在空白处又补上一段话:
爸、妈:原准备给你们寄点钱回来,但一想,爸的生日就要到了,儿就
在那时一起寄回来吧!请你们放心,儿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保险得很!
写完以后,他才觉得踏实下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