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流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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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换衣服吧,别冷着。”流川奶奶抓起流川外套下摆,“湿透了。”
“仙道衣服也透了吧,让小枫拿件衣服给你换上啊。”奶奶转过来冲着仙道说。
仙道一愣,流川的脸色明显尴尬起来。
小名儿。
不知道是哪个字,仙道想笑,忍着。
“我知道了,您坐着吧——到我屋去。”后一句话不是面对仙道说的。
仙道知趣跟着,房子样式很旧,石灰墙都发灰了,顶棚特别高,灯吊在上面都跟天上月亮似的,仙道想真不像流川的家。
卧室门口挂着白布帘子,似乎曾经是浅蓝色的,流川一掀帘子进去,拉开灯。
几乎直到屋顶的高窗,蓝碎花窗帘只挡了下二分之一。木架子床,宽得够三个人睡。暗红木头的写字台,绿色玻璃罩台灯。墙角摞着三个老式的大木箱子,没柜子,常穿的衣服在横过房间一侧的铁丝上用衣架挂了一排。
偌大的房间没几样东西,纤尘不染,整整齐齐。
连墙上都没贴仙道以为会有的篮球海报,铁丝上的衣服倒是流川的衣服。
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人一愣一愣的,还真是他的风格。
仙道把背包扔床边地下。
这工夫流川站在铁丝旁边犹豫半天,摘下件深蓝T恤,想了想换了件灰色套头衫,长袖的,拎在手里晃过来,“能穿吧?”
仙道看那件套头衫后面还背了个帽子,笑着接过来,“我就没穿过这样的。”
流川不理,晃回去找自己的衣服。
手中的套头衫仙道见流川穿过,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套上脖子,感觉怪怪的。
流川没回头,从门后摘了条毛巾扔过来。
仙道接住,擦干身上,套上袖子擦头发。
又是雨水又是风的,身上已经没热气了,棉质的衣服穿在身上,是那种清洁服帖的温暖,仿佛衣服自己有热量似的。
仙道坐在流川的床上。
冷透了之后让人感到特别富足的暖和。
流川把湿衣服从头后揪下来,仙道递毛巾过去,流川奶奶站在门口问,“仙道家住哪儿?”
“哦,我是陵高的,住校,奶奶。”
“正好呢,”奶奶很高兴,“小枫啊,薇薇到学校复习竞赛去了,没带伞,那会儿打电话来说到9点雨还不停就让你去接她。你跟仙道一块儿走吧。”
“在哪儿?”
“说是实验楼。”
“我知道了,换完衣服就去。”流川对着门帘子扬声说。
声音并不十分大,但对流川而言已经快算喊了。
奶奶在门口说,“不急,先吃饭。”
“您又做饭了,跟您说让烟熏着又咳嗽。”流川背对着仙道光着脊梁,衣服只套了袖子,抓在手里。
“煮的面条,没油烟。你们俩不是都回来的晚么。”
“下雨车走的慢,您吃了吗?”衣服一直抓着,忘了往头上套。
“吃了。仙道也一起吃,啊。”奶奶突然转换了说话对象。
仙道正想着流川在家说话一句一句挺顺溜的嘛,到外面怎么跟哑巴似的。大约奶奶耳朵不太好,听流川这样有意大声讲话挺好玩的,自己在那儿乐,没听清流川奶奶问什么,“啊?啊。”就答应了。
流川奶奶走开准备饭去了。
听奶奶的意思,流川平时在家做饭啊?今天了解好多内幕哦,正发呆,流川转过来,“实验楼在哪儿?”
问我?“……陵高实验楼?”
“恩。”
“我知道。”等会儿,难不成薇薇就是……仙道很想倒,敢情——
“那个,储薇是你姐?”
“恩。”
“不是一个姓。”
“她妈是我姑姑。”流川眼睛一翻。
仙道坐在那里哭笑不得。
“你换裤子么?”流川看仙道湿到膝盖的裤子。
“不用,呆会儿回去还得湿。”
“恩。”流川点头,“我去拿雨衣,你要雨鞋么?”
“我凉鞋不怕水,趟回去算了。”
“恩。”流川说着出去了。
仙道坐着,打量铁丝上挂的流川的衣服。都是一眼就能看出好来的东西,流川平时挺讲究的。屋子摆设成这样应该不是家里经济的问题,这大约是,姑姑的话,他奶奶家吧。
屋里光线有点暗,孤零零一个白炽灯泡吊在房间当间儿,电线长长地垂下来,灯光昏黄,于是房间的气氛格外柔软。
心里哪儿松了一块似的。
葱花儿下的清汤面,打在碗里的荷包蛋滑滑嫩嫩五成熟,跟仙道妈妈的风格一样。坐在进门中厅里,青花大碗,四四方方八仙桌,木头凳子,头顶高悬着荧光灯。仙道没这么吃过饭,吃得挺高兴。
流川奶奶坐旁边笑咪咪地看着仙道吃。自己孙子不爱笑,流川奶奶从来就喜欢活泼的小孩子,加上仙道笑起来总是很讨喜,说话又有礼貌,特招流川奶奶喜欢。
流川吃了几口,突然抬头问,“虎呢?”
“院里呢吧,早上出去就没回来,下雨我也没出去叫。”
“我叫去。”流川站起身拿过门边的伞,推门就出去了。
仙道往窗户外看,一盏铁罩的路灯挂在门口的高树上。
“快吃啊,别凉了。”奶奶招呼仙道。
仙道继续动筷子,老人家问老人家们常问的问题。
“仙道家是哪个单位的?”
荷包蛋咬了一口,黄儿流出来,“我家是省城的,我是外招的学生。”咽一口,笑着,“我爸是老师,我妈是医生。”
“小枫爸爸也是医生呢,也是高一吧?”
“我高二,奶奶。”
“那和我们薇薇是同学啊。”
“恩,我二班的,就在他们班隔壁。”
“高材生。”奶奶喜欢好学生。
“没有,储薇厉害,在我们学校特有名儿,省物理竞赛第二名,都知道。”仙道没敢提级花的事。
奶奶更高兴了,“这不正复习着国家比赛呢,下午就去了。”
仙道就笑,继续吃。
流川进门,抱在怀里黄黑相间的大猫跳下来,抖抖毛,几步窜上仙道的腿,留下一路梅花脚印。
奶奶急了,对猫装凶,“不听话啊,脚还湿着呢,快下去!”
猫不理,索性在仙道腿上坐下,开始舔毛。
仙道忙笑,“没事儿没事儿,裤子本来就不干净。我喜欢猫。”
奶奶伸手拨拉猫,“我们虎平时不爱理生人的,今儿是冷了。”
流川放好伞桌旁坐下,叫声,“这儿来。”猫立马从仙道腿上跳流川腿上,支起身前爪搭饭桌上,看流川饭碗。
“没你吃的。”跟猫说话比跟人说话还软和。
猫就下去继续舔毛。流川低头认真吃面条,奶奶继续跟仙道讲话,一老一少说得欢欢喜喜的,流川始终没插嘴。声音就在左侧耳边,不用看也知道一直笑着,问一句答一句,一字一字咬得清楚。笑是为了礼貌,但礼貌是真的,所以,不讨厌,半点也不讨厌。
走哪儿哪儿喜欢,流川想这种人是不是天生招人喜欢,连猫都喜欢。
陵高不近,雨不见小,流川也就没骑车子,暗蓝雨衣披着,踹双黑胶雨鞋,在水里夸叽夸叽地走。出了滨河路口,水积得益发深,整条东方红大街跟河似的,路灯通明,明灿灿的水面上行人稀少,急匆匆的车子唰唰地破水而过,溅起的水点打在雨衣上。
流川心中抱怨城市排水系统太差,稍微下点雨就四处积水,尤其可气的是市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仙道走在前面,裤脚挽到膝盖上,披着流川爷爷当年的军绿雨衣,光脚松松垮垮套着双破凉鞋,一步一跺故意溅水花,一路走一路啪啪啪啪地踩过去,路过一盏路灯的时候,转过身冲着流川笑。
“流川啊,我觉得我现在特像个渔翁。”
比路灯光还要明亮的笑容。
流川一直盯着仙道背影看,看他猛一转过来,猝不及防,眼睛倒是没转开,仙道就站在前面,看着他的眼睛笑。
那个笑容是个蛊,十几年之后流川才知道。
拐进解放路的时候没了路灯,落在身上的雨点倒是少了,头顶遮天的梧桐叶子上纷乱的沙沙声响成一片。老街两侧多是土生土长陵南人家的坡顶小楼,只有稀疏的几家还点着灯。流川停下说,“你拉着我吧。”
积水的时候走夜路要互相牵着,每个陵南的小孩子都会被家长以掉进下水道淹死的小孩为警示接受这样铁的教育,所以这对流川是根深蒂固的概念,仙道并不知道,站在那儿没明白过来。流川没多说话,伸手抓住仙道左手腕,继续往前走。
仙道走了两步反应过来,笑,“要是我们两个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流川没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见仙道呵呵笑出声,说着,“哪会那么倒霉啊,那可得是个大坑。”
“喂,别踩水了,溅到我脸上了!”
仙道一愣,听流川那语气仿佛是笑着说的,一时间没缓过神儿来,转头看流川,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什么,突然啪的一声一片水溅上来,泼了一身半脸。
仙道不干了,“喂,你故意的啊?!”忍着笑。
流川不言语,继续走。
“睚眦必报啊你,水顺脖子灌衣服里去了啊。”还是笑出来了。
“又不是我洗。”前面是陵高校门,校路上有灯,流川松了手。
这句仙道听真了,流川的确是笑着的。
“还得洗干净还你啊?你不怕我洗不干净啊?喂,别走了,你不到实验楼吗?”
流川停下脚,转过身来,逆光,但仙道看得见他脸上表情是淡的。
“就这栋,”仙道也不笑了,一偏头,“……我回宿舍了,雨衣还你?”
“跟衣服一起还吧。”
“怎么给你?”
“给我姐。”
“不行,容易误会。”仙道笑得特无辜。
流川一时没说话,垂下眼睛想。
仙道也在想,“那什么,我上了高三就不在篮球队里了。”
流川猛抬头。
“陵高规矩。”
流川抿起嘴唇。仙道知道这个表情表示流川正在想对他来说非常麻烦的事,“我是说,你要想跟我打球就来找我,我们周六晚上和周日上午没课,恩,我看就周六放学比较合适。”
流川认真听着,表情让仙道恍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班在储薇他们班隔壁,我放学肯定在那儿自习。”
“恩。”流川点头。
“那,你来时候还你?”
“恩。”还是点头。
仙道笑了,“我走了,你赶紧上去,一会儿你姐急了。”
流川就啪嗒啪嗒走开,消失在楼门里。
仙道回宿舍,后天开学,同寝还没一个人回来,脱了雨衣挂在阳台上,包扔凳子上,湿鞋子湿裤子扔地上,趿拉着拖鞋翻开卷着的铺盖,钻进去。
双手交叉抓住上衣下摆,想了想没往下脱,直接躺下了。
帽子硌在脖子后面。
明儿他们回来了可不敢穿这个。多穿会儿。
等流川来打球拿衣服,等了半个学期。
其实也不算等,每个星期六下午市里的学生慌慌张张逃难般冲出学校,仙道坐在四楼窗边看校门口解放路上密集的人流。人流总是像魔法一样顷刻消失,路两边梧桐的叶子越来越少,八十人的大教室空空荡荡,仙道打开习题集埋首做题。心里总是高三日子里少有的静,做什么都很专心。门在左前方,脑袋的某处高高悬着某个飘渺的可能性,开始还总想着,后来也就不当真了,但可能性还是可能性,也许某一次流川会出现在那个门口,站在门外不进来,看上去像秋末铁窗格子后面清寒的天。
开学三周储薇带回了物理奥赛的国家金牌,升旗仪式上和指导老师一起接受表扬,对陵高而言这并不是比陵南市高中篮球联赛第三名更难得的事,于是一切如常。
高三上半学年的期中考试,陵高的惯例是给学生个下马威,于是考得仙道焦头烂额。最后一场化学考完,仙道拎着装文具的塑料袋往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