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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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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疼痛。一问才得知,高川失去联系,茶坪失去联系。安县已经死亡一千多人,统计的人员正高声吆喝,黄土,黄土新增死亡的人没有?安昌呢?安昌新增的有没有?
  叫人感动的是,茶坪乡党委书记向云刚不听劝阻,已经带了几个干部,背负着粮食药物,前往茶坪。所有的人都为之担忧。因为通往茶坪的道路的那个峡谷已经被两座垮塌的大山堵塞,形成了湖泊。而且水位在急剧上涨。要想前往茶坪,必须重新找路。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向云刚回去是一种英雄的壮举,他的人性光辉感染了每一个晓得他的人,他的英勇事迹被茶坪的人们广为传诵,当他是救命的恩人,是再造生命的父母……
  向云刚是茶坪本地人,有人说如果不是他的磕巴,他早就当上大官了。这个人我有过深交,爽直,利落,因为出生茶坪,所以一直对这个地方很热爱,从一个小小的村官,慢慢成长为茶坪的党委书记。当上党委书记,还是最近几年的事。向云刚的仕途,充满了笑话和传奇。他天生磕巴,一紧张就更磕巴,所以每当上台讲话或作经验交流的时候,就磕巴,一磕巴,下面就笑。好好的事情,总是因为他的磕巴闹成笑话。因此,好多次升迁,都被磕巴坏了事。但是他却深受茶坪人的爱戴。修路,建设茶场,兴建风景区,他的功劳是很大的。正因为这么大的功劳,尽管磕巴,却还是当上了党委书记。
  因为一直在山里生活,因为对于茶坪地理和周边情况熟悉,向云刚找到了一条通往茶坪的道路。十多个小时后,当他奇迹般出现在身处劫难中正感到绝望的茶坪人面前时,大家都哭泣起来。
  后来这条道路成了茶坪的生命通道。在解放军和消防官兵的帮助下,药物和食品从这条虽然艰险却是里通茶坪的唯一途径运输了进去,然后灾民们源源不断地从此走出危机四伏的大山。
  4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打不通冯翔的电话,找不到好多好多朋友,不晓得陈二娃和他家人的下落,也不清楚那些亲友在那里……他们突然一下子就从我的面前消失了。我像很多安县人一样孤立无助,不清楚自己究竟可以做点什么。我徒劳地在雨中奔走,看着哭泣的人们,听着一个一个接踵而至的噩耗。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是这么没有使处。
  因为紧张和恐惧,因为没有休息,我的腰椎开始剧烈地疼痛。我开始对自己感到憎恶。我想如果我的身体好一点,如果我的身体不是这么臃肿,我是不是可以去北川参加救援,是不是可以去我最喜欢去的茶坪和高川做些有用的事……
  这种情绪像雨云一样不断蓄积,沉重地压在心头。我的心情坏得透顶。回家后,我揍了何疆。我不停地喝着闷酒。心头的郁闷成为了负疚。对自己的憎恶更加强烈……
  清晨的时候再次来到指挥部。我主动去了安县的一些灾区,开始再次拿出相机拍照。我开始向别人打听现在怎么了,我的话多了起来。
  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渐渐地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了。我想写故事,写写英雄们的故事,写写地震,写写灾难,写写灾难下的人们……
  我终于平静了下来。开始思考,琢磨,酝酿,和我的一些编辑联系。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后,都很高兴,说他们一直在找我。于是我开始打电话。
  我联系到了冯翔。他的声音暗哑,他和他的妻子平安,但是儿子生死不明。他暗哑着声音跟我说,安哥,好好保重,等等我们又在一起耍。我泪水滂沱。在此后的日子里,我相继找到了一些亲友,得到了更多朋友的消息。他们有的安好,有的罹难。
  5
  为了了解更多的事情,为了去更多的地方,也因为妻子是记者必须随时待命的原因,我们没有再费尽心机地回家。我们在县医院后面的空地里搭了个棚子。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我和妻子躺在地上,从来没有和大地如此亲近的距离,不时清晰地感受到它的颤栗。几天来数不清楚的余震,妻子已经不再恐慌,她说都已经麻木了。
  地面的凹凸不平让我的脊椎十分难受,到半夜的时候,根本无法再躺下,但是坐着更难受。那种钝重的疼痛叫人恶心。我在床上爬来爬去,妻子心疼,起来找热水给我热敷。
  我曾经有过关于野营的设想,我想那应该是和浪漫有关。我们起码得有一顶漂亮的帐篷,有舒服的睡袋,在盛开小碎花朵儿的溪流边,耳畔流水潺潺,空气清馨,远近都有鸟鸣,身旁的火堆上烧煮着茶水,火光淡红,温暖。平静,安谧。
  黄红相间的塑料布散发着浓烈的柴油臭味,上面爬满了黑壳的虫子。那些虫子你动一动它,它就立即佯死,等等飞快地跑开。隔壁的棚子有娃娃在哭泣。另一边的棚子有男人在喝酒,吆三喝四地喝,却很快传来哭声,那是一种压抑在胸间的嚎啕,沉闷的声音叫闻者心头发紧。
  救护车的尖叫声老远就听见了,它们目的明确地直奔这里。声音越来越响,骤然而停。随即是医护人员忙碌的脚步声。过不了一会儿,一切都会再次平息。同样过不了一会儿尖叫声会再次响起……
  表妹曾经同我共事八年,她的高挑身材一直令她骄傲,她说是受父亲的遗传。她的父亲是一位五官科专家,不仅在北川有名,而且也很得安县病患的赞赏。他的精湛技艺同样是他女儿的骄傲,他的女儿在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很喜欢抬出父亲的名讳。这次,这位了不起的五官科专家,和他一百多位同事连同他们的医院,被塌陷的山体全部掩埋。
  表妹三年前去了成都,此刻正安抚着她死里逃生的母亲。她让我帮她在安县医院寻找一下她的父亲,因为安县医院的很多人都和他很熟悉,有的是他的学生,有的是他的朋友。我没有帮她打听。安县医院的人太忙,他们收治了来自北川的第一批伤患,他们的衣衫在地震之后的那两天时间里,被北川的鲜血染得通红,他们十分清楚北川县医院是怎么回事。同样,我也十分清楚。表妹也十分清楚。表妹不愿意放弃寻找,即便是徒劳的也不肯,更不肯承认现实,下落不明成了可以给予期冀的唯一理由。她和所有罹难者家属一样,和我们一样,惧怕得到消息,却又到处搜寻消息。
  那两天房东一直在找我们吃饭。房东是个身材矮小的秃顶的男人,房屋曾经被大火连着烧了两次,每一次都让他感到绝望,以为自己活不下。但是他却熬成了个小有财富的老板,开起了连锁店。这一回让他再次感到绝望。他在安县的店面损毁,在北川的店面已经不存在。他伸出六根指头,弯曲了四根,血红眼睛瞪着我说,四个啊,四个人啊,我的四个徒弟啊……泪水奔涌而出,淹没了他小小的脸庞。当时房东带着自己的侄子在北川的店里清查财务,接到电话来到街头,这才幸存下来。他一路哀号,踩着死人的尸体,逃出北川,最后偷了辆自行车回到安县。他的身边,永远地失去了他视为己出的侄子。他成天望着他的危楼,落泪,摇头,冷笑,垂首,叹息,发呆。他在盘算自己应该承担多大的赔偿,他认为那些徒弟的死,侄子的死,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在盘算自己是不是还能像以前那样重新站起来。
  房东的妻子很贤惠,很坚强,尽管这么大的灾难,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失去微笑。她煮好了饭菜,拿来酒,盛情邀请我们吃,吃好。那些日子,很多人都在她家里吃饭。因为她还有米,会烧菜,而且她家煮饭的锅子最大。
  6
  宣传部的领导要我去上网,他们已经连通了互联网,要我上网去发布一点安县的消息,让外界关注安县,像关注北川一样关注安县。他们以为我曾经是网络作家,会在网络上有多大的召唤力。
  随着北川伤患的向外转移,那些前来参与救援的车辆,那些自愿者,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好心的人们和他们所携带的物质,途径安县,直奔北川。此刻的安县,高川山体垮塌,道路损毁,茶坪堰塞湖,被移位的山体阻隔,统计死亡已经两千多人。
  ——安县在某一时刻,终于被关注到了。
  网络上的安县的消息确实少。我很清楚网络是个什么东西,它有尖锐的真实存在,但是却存在着大量的虚伪和浮华。面对闪烁的屏幕,我手足无措,不清楚我可以干什么。顶贴?发一两则解放军成功进入茶坪的消息?那洪水般汹涌的令人惊骇的标题和照片,使得我发出去的关于安县的帖子连可怜的尘埃都不如。此刻的网络更加喧嚣。我实在不愿意把精力投放到这无聊的劳动上,我还不如继续以我的方式来参与这场灾难的救赎。
  我写了一个名字叫《悲怆的苹果》的故事送给《故事会》,他们很快过了答复,说可以,但是要修改。还说这段时间从电视里看到的感动人的事情太多了,太精彩了,我在灾区,应该写一点短小的,更感动人的。我将稿子转过了《今古传奇故事版》,同样很快得到答复,说会尽快用出来。
  我还想写写向云刚的故事。还想写写警察与罪犯的地震中的故事……我要写的故事很多很多。我不晓得这些故事是不是能感动别人,但是我清楚这些故事,它们每一个都烙印了地震伤痛的痕迹,都是我从残碎的砖头和瓦砾中扒拉出来的。
  秩序在逐步恢复。城市开始供水,供电,网络也接通了。
  我回到屋子里想要洗涮一下。屋子里的狼藉遍地。从墙体剥落的灰块铺满了地板,踩在上面发出令人惊恐不安的碎响。我问妻子今后还敢不敢在屋子里睡觉。她说她一上楼就感觉腿脚发软。我也是。尤其是重新回到这个曾经叫我心颤魂飞的地方。我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它的摇摆。这个曾经的温馨的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我们吞噬,它成了一个孳生恐惧的场所。
  妻子走后,我在屋子里独处了一会儿。我想规整一下书籍。就在我刚在椅子上坐下的时候,突然一阵摇晃,吓得我魂飞魄散。我狼狈地离开屋子,来到大街上。大街上阳光灿烂。我的心悬在那里,摇摆悠晃,脑子里空空荡荡。
  7
  河南的丈母娘嘱咐我们将何疆送到河南去。这些日子,老两口成天坐在电视前,因为年迈,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关注这场灾难。每当电视里出现灾难的画面,老两口子就会泪水满襟。
  和妻子商量的结果是不送走何疆。让他留在他的爷爷奶奶身边,留在我们身边。我告诉丈母娘,前来安县的救援正逐步增多,情况正在好转。
  我们抽时间回了趟乡村看何疆。安安已经停课,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看护何疆。何疆就快两岁了,原定计划到河南为他过生日,现在已经不现实了。见到我们,何疆很高兴,他已经能用完整的句子表达自己的意思,说何疆爱爸爸,何疆爱妈妈。看着他可爱的小模样,我们很自然想到那些灾难中罹难的娃娃,茶坪中学,汉昌中学,曲山小学,矛坝小学,北川一中……成群的娃娃,每个笑容都像花朵的娃娃,每个都像挺拔的树的娃娃。
  妻子紧紧搂抱着何疆,生怕被谁夺走了。
  田野里已经非常忙碌。整个村庄正在忙着收获油菜籽,忙着浇灌玉米苗,忙着侍弄稻苗。油菜籽很饱满,玉米苗和稻苗生长旺盛,青翠的叶子随风摇摆。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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