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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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在那个男人口中,一定比世间最上乘的山珍海味还要好吃百倍千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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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42)
我不知道那个人活下来没有。
渡口
从五里河浮桥向西,转个陡弯儿南下二三里,到两条河交汇的地方,曾经有三个渡口。每年过罢清明,雨水多起来的时候,拆掉十来对长腿支起的木板桥,那条船就在消消涨涨的河面上往返摆渡,根据水势,上下挪动着两岸停靠的位置,一直撑到冬日水枯。
上初中的时候,春日天长,周六放学回家,我都会有半晌时间在河岸上消磨。绕过竹林寺向北,到渡口长长一段路,经过四个女人轮流踩着水车浇菜的河上坡,穿过大片的麦田和油菜地,就是熟悉的沙岸了。夕阳低低地从河对岸照过来,把岸上一尺多高的芦荻照得透亮。水味儿的风拍打着荻叶扑啦啦响,拍打得少年的心水天一片。心里没事儿可想,只好放慢脚步,一棵棵辨认来到脚边儿的野草野菜,出声或不出声地念叨着它们亲人一样的名字,感觉着自己就是河岸的一部分。
小路沉落到水边细沙上的时候,太阳就被对面高高的河岸挡住了。风从宽阔的河面上溜过来,清亮亮的,带起层层波纹,那是我见过的最精美的图案。沙上的路水汪汪,镀着一波一波的水印儿,一脚踩下去,挤开水分,踏出脚印大一块硬地儿。可要在一个地方跺几脚,那沙立马就软出一坑水来。河岸一点一点沉浸在黄昏的清幽里,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条渡船,轻巧地卧在自己的影子里,船头站着抱竹篙的撑船人。岸影幽暗了半边河,还有半边裸露在天光下,纯净得如同一块蓝玉。
撑船人见我踏上那条伸进河间的沙埂子,就搭下窄窄的木踏板,笑眯眯地看着我爬上船去。人一蹦,船一歪,晃了几晃。望望好远没有行人,他就收了踏板,篙一点,船头摆动,绕过沙洲,悠悠地驶向对岸,我心中的欢愉比河水还清长……
泥鳅拱堤
你可能逮过泥鳅,也吃过泥鳅,可是你见过泥鳅拱堤吗?
那年夏天,雨脚儿扎到地里拔不出来,一连下了七天七夜。大路小路都被泡成了泥浆,人不能挑,车不能拉,可几十里外的工地上眼看就要断炊了,有人提议放船。二十多袋面装在两只小划子上,顺着半槽河水,一会儿划,一会儿撑,曲曲弯弯向下游漂去。
天上的云彩马队一样往南飞。看这阵势,老天爷还是不泄威儿。浪大水急,只见两岸村庄飞快地往后退,顿饭工夫,两只小划子就到了离工地不远的横梁滩。这里地势平缓,河面宽展,水下去得很慢。白云屯、郭家寨两个几百口人的大庄子,都修有两三丈高的围堤。水库工地就扎在紧挨这两个村的红岩坡下,河水正走着,被红岩坡一扛,直挺挺拐了个弯儿,冲积成一大片砾石滩,人称横梁滩。白云屯和郭家寨正对着横梁滩,沿河百十亩地,不知道被洪水刮了多次“铁板”。后来人们学能了,干脆不种庄稼,毁了种树,洪水才被降住了。
雨下了七天,但不是白桩子猛雨一个劲儿往下倒,下下停停,河水涨得比较稳。但是隔着堤坝往村子里看,也怪吓人的,一圈儿白茫茫的净是水,围在中间的人家就像沉在锅底里,真要决堤,还不像灌老鼠洞一样?
两只划子靠堤岸边正走着,前面划子上的老大忽然惊叫一声:“不好!有个大漩涡!快靠边儿!扒住树!”
幸得撑划子的都是老手儿,一拨一点,就有人抓紧了树枝,小划子打个横,在那个张着大口的漩涡儿边上停下来。
“这阵势不对头啊!怕是堤坝顶不住水劲儿要裂口子了!”
“哎呀!你们快看,咋这么多泥鳅?”
“就是,泥鳅拧成疙瘩了,它们想干啥哩?”
“干啥哩?龙王爷指派它们钻堤打洞哩!”
“那不是要这一村人的命吗?”
“这事儿谁也没法儿,有人坏了天地良心,老天爷降罪惩罚他们哩!”
“我看不是,这东西肯定是受不了水淹,想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个活路儿。”
那人说完,一纵身跳上岸去,挥动手中的竹篙,对准那些泥鳅又是戳又是搅,水桶粗的一团很快被他打散。跟着又下去两个人,挥起船篙一阵猛打,余下的两堆也被打散水中不见了。眼看着那个漩涡越来越深,一个草叶落进去很快就沉了底儿。大家也顾不得往工地上送面了,赶紧抓起面袋往水里扔!谢天谢地,二十多袋面砸进去,漩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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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43)
后来几个人怎样去村里诉说险情,村里人怎样拿出各家的米和面送往工地,已经和泥鳅无关,不再赘述。
第一次爬树
第一次爬树,爬的是大柳树。柳树就在家门前的斜坡下,父亲砍一根柳木橛子揳在那儿拴羊,后来发芽长成了树。
那时候人特稀罕地,巴掌大一块地方也刨刨种几棵豆角、南瓜。柳树下面那片空场也被开成了红薯地,有好几次,大人们商量着想把这棵柳树放了,嫌它歇了一大片地方。但是没过多久,上边儿就不允许私人开荒了,这棵柳树就活了下来。原先种红薯的地方长满了野草:熏蚊子的艾蒿,捂豆豉的黄蒿,开红花的蓼子、益母草,开黄花的稆麻,开白花的马鞭草……引来嗡嗡叫的蜜蜂和成群乱飞的蝴蝶儿。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进里面摘一把益母草花儿,一朵一朵套成圆圈儿,小的挂耳朵上当耳环,大的戴手脖上当镯子。到了夏天,稆麻蒴长大了,摘下来,掐掉外面那层皮儿,剥出白麻籽儿,一颗一颗串起来,像和尚手中的佛珠,更像圆圆的米花儿糖,玩够了还可以吃。要是天热,采几片野薄荷叶揉揉,贴在眉头上、鬓角上和腮帮子上,一股辣味的薄荷气冲鼻子凉。
可是自从我爬上大柳树以后,再也不觉得树底下的那块地场儿有多好玩了。
那天中午,不知道干了什么淘气不得脸的事儿,被妈追着打,后来虽然跑掉了,吃午饭的时候却不敢回家。百无聊赖,就脱了鞋,手扒脚蹬,费尽全身力气,爬上了那棵大柳树。开始的胆怯过去之后,紧抓树枝的手松开来,身子随着风中的柳树一下一下摇。透过树枝子往四下里看,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儿!脚下那片长满野草的空场原来那么小,那些草又低又矮,少得简直能数过来。邻居高大气派的瓦屋顶就在脚底下,黑黢黢的长满了瓦松,像个瘦干的老头儿,一点也不神气了。我还看见了几户人家矮墙圈起来的“夹道儿”,看到里面的茅池和茅缸罐子,人世终于向我展露了它藏掖在暗处的某种真相……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听到了风在大柳树上的叹息,那叹息让人惆怅得说不出话来。
小鬼儿也会哭
天傍黑的时候下起了雪,小山羊挣断绳子跑丢了,一放学,我就沿着那道披散着几条老深沟的岗坡往南找。
老北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枝呜,呜,呜——拐着弯儿叫,总算在一道沟里看见了那只羊,我悄悄挨近去,猛地踩住了拖在它身后的绳子,拉起来赶紧往回走。风雪迷眼,没走几步,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睁眼一看,吓得我三魂儿少了两魂儿,那是一个死小孩儿!仰面朝天摊开小小的身子躺在那儿,身上的秆草和小衣服不知被野畜生还是饿狗撕开了,零散一地,被风吹着一动一动。吓得我拉起山羊没命地往路上跑,一边跑一边干呕,胃里翻江倒海,我看得很清楚,是个女孩儿。
小山羊仿佛也受了惊吓,在我前面飞跑起来。跟头流水跑出去好远,心跳得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哪哈,哪哈,哪哈……”身后隐隐传来小月娃儿急切的哭声,被风裹着,听不太清,我感到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小山羊,把绳子一扔,狂奔回家,一头钻进奶奶的怀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好长一段日子,一睡着就做噩梦:脖子被人搦着,憋得白瞪眼出不来气儿。醒后心里翻过来倒过去,都是听大人们说的害死女娃儿的凄惨事儿。女人扛着大肚子怀了九个多月,好容易生了,一看是个女孩儿,男人热脸换冷脸,长叹一声:“又是个妮片子,要她好弄啥!”这是好的,说说算了,还会把那个女孩儿小狗儿一样托落着。要是遇见心狠的,就趁黑夜把这个生错家儿的小人儿用尿布片子一裹拿出去扔掉。扔到大路边,遇上好心人还能逃个活命,要是扔到人脚不到的荒坡沟里,哭不上三天,不冻死也得饿死。还有黑心铁肠的,生下来一看是个没带把儿的,掂着两条腿,头朝下往尿罐儿里一填,来到这个世界上哭还没来得及哭几声,就这样被活活溺死了。更有没人性的,撕一疙瘩烂套子,往小娃嗓子眼儿里狠命一捣,被子卷严叠几折子,顿饭工夫,这孩子便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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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44)
几个月之后,我再次路过那里,黑黑蓝蓝的几块破布片儿还在,几根没被雨水冲走的秆草横七竖八地散乱在草窝里。除此之外,连那个浅浅的土坑也没有了丁点儿痕迹。
牛生牛
早晨,太阳升起一人多高,拴在大槐树上的母牛伸长脖子发出响亮的叫声,如同一把没开刃儿的刀,被人抡出道道弧光,把大树上的雾气和家家冒出来的炊烟搅得一阵阵乱颤。
母牛要下牛娃了。两个男人守在旁边,叭嗒叭嗒吸旱烟。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男孩儿围过来,一个个瞪大眼睛,等着看稀奇。
母牛停住不叫的时候,饲养员就大声喊叫自己的老婆:“面疙瘩搅好了没有?赶快端过来!”
女人一手提着桶,一手拿个葫芦瓢,趔趔趄趄跑到跟前,舀半瓢稀面汤递到牛嘴边儿,那牛抬起眼看看她,伸出舌头舔两口。女人念念叨叨:“多喝几口吧,这可是牛生牛哩……”
“赶紧饮你的吧!不说话怕看不见你的牙!”
遭了男人的白眼儿,女人不吭声了,只是在心里嘀咕:大男人家你知道啥?牛生牛跟人生人一样,阎王爷面前跪一跪,弄不好两条命都没了。
正走神儿,那牛一仰脖子:“哞——”吓得她慌忙往后退。
衣胞儿破了,小牛的头露了出来。接生的人不敢怠慢,赶快上去捧着拢着,湿漉漉的小牛犊子终于抿着一双柔软的耳朵出世了。小家伙一落地儿,剪断脐带儿,就得赶紧抠它的蹄子尖儿,要不然蹄尖儿往上翘,抓地不稳,干不了活儿。就在人们忙活的时候,母牛用又大又软的舌头一下一下在小牛犊身上舔,直到把一身绒毛舔干。小家伙挣扎着站起来,四条腿发软,跌了一跤又一跤,刚一站稳就去母牛肚子底下拱着吃奶。两片嫩花瓣样的嘴唇噙住奶头儿用脑袋抵,抵得奶水打水枪一样飙出来。
小牛生下来,牛衣胞儿(胎衣)还在母牛肚子里,饲养员拿一只脚后跟儿磨出窟窿的旧鞋,拉起剪断的脐带儿往窟窿里一穿,打个死结,就让他悬空吊在母牛的屁股后。不定三天两天,牛衣胞儿就被这只窟窿底儿鞋坠落下来。牛衣胞儿不能随便扔,拿去挂到村边的树上,据说挂得越高,小牛犊就长得越高。
这种事儿女孩子是不能看的,女孩子看见的只是树上的牛衣胞儿。有的已经干了,有的还湿着,被各种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