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格雷的画像-第3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跟我妻子私奔的那个人肖邦弹得极好。可怜的维多利亚!我很喜欢她。少了她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当然婚后的生活不过是一种习惯,一种坏习惯。但即使是最坏的习惯,一旦失去了,人总是要遗憾的。也许最令人感到遗憾的就是这些坏习惯,因为它们是个性的重要组成部分。〃
道连没有搭话,从桌旁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坐在钢琴前,让自己的手指扫过黑白两色的象牙琴键。咖啡送进来后,他停止了弹奏,、抬眼望着亨利勋爵说,〃哈利,你想到过巴兹尔是被谋杀的吗?〃
亨利勋爵打了个哈欠。〃巴兹尔人缘不错,而且总是戴着廉价的沃特伯利手表。干吗要杀他呢?他没有聪明到会树敌的地步。当然他是个了不起的绘画天才。不过,即便像贝拉斯克斯那样擅画的人也是极其乏味的。巴兹尔真的很乏味。只有一次他使我感兴趣,那是几年前的时候,他告诉我完全被你所倾倒,你成了他艺术的压倒一切的主题。〃
〃我很喜欢巴兹尔,〃道连略带伤心的口吻说。〃可是没有人说过他是被谋杀的吗?〃
〃呵,有些报纸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我知道巴黎有些地方很危险,但巴兹尔这样的人不会去。他没有好奇心。这是他的主要缺陷。〃
〃要是我告诉你,是我谋杀了巴兹尔,你会怎么说呢?〃更年轻的一位问。他话一出口便紧盯着亨利勋爵。
〃我会说,老兄,你想装扮一个不像你的人。正如一切庸俗都是罪恶一样,一切罪恶都是庸俗的。道连,你身上没有那种犯谋杀罪的庸俗。对不起,我这么说伤了你的虚荣心,不过这的确是事实。犯罪只是下等人干的事,我丝毫不因为这样而责备他们。我设想,犯罪之于他们就像艺术对于我们那样,完全是一种寻求额外刺激的手段。〃〃一种寻求刺激的手段?那你是说犯过一次谋杀罪的人有可能再犯同样的罪?别这么说。〃
〃啊!什么东西重复多次便成了享受,〃亨利勋爵大笑着说。〃那是生活的一个重要秘密。不过我想,谋杀总是错的。人不应该做那种饭后难以启齿的事。可是我们就免谈可怜的巴兹尔吧。但愿我能相信他的结局真像你说的那么浪漫。不过,我还是不信。大概他从马车上掉了下来,落进了塞纳河,而售票员把这丑闻包起来了。不错,我想那便是他的结局。可以设想他此刻躺在暗绿色的水底,水面上漂着沉重的驳船,长长的水草缠住了他的头发。你知道吗,我认为他就是活着,也画不出多少好作品来,最近十年他的画差多了。〃道连舒了一气,亨利勋爵溜达着穿过房间,开始抚摸起一只珍稀的爪哇鹦鹉的头来。这只体大毛灰、冠和尾都是粉红色的鹦鹉,正在一根栖身的竹竿上使自己保持平衡。亨利勋爵的手指一碰它,它鳞片状起皱的白色眼睑,便阖到玻璃一样的黑眼珠上,身子也开始前后摇摆起来。
〃是呀,〃他继续说,转过身来,从袋里取出手帕。〃他的画差多了。我似乎觉得是失去了什么,失去了理想。你与他不再要好,他也就不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了。你们是为什么分手的?我猜想是他使你感到乏味。要是这样,他绝不会原谅你。这是乏味的人的一个习惯。顺便问一下,他为你画的那张绝妙的画像怎么样啦?他画好以后我就没有见过。啊!我记得几年前你告诉我把它送到塞尔比庄园去了,是放错了地方,还是路上被人偷走了。你再也没有弄回来?真可惜!这确实是幅杰作。我记得我要买下来。我真希望我现在拥有这幅画。这是他最佳创作时期的作品。打那以后,他的作品便成了良好的创作意图和拙劣的画作的奇怪结合,具有典型的英国艺术家的特点。你为这幅画的失窃登过报吗?你应该登。〃
〃我忘了,〃道连说。〃大概登过。不过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幅画。我后悔当初坐着让他画了,回想起来真令人厌恶,你为什么要谈呢?它总让我想起某个剧本……我想是《哈姆莱特》吧……里面的两行诗句,是这样吗?
不过是做作出来的悲哀,只有表面,没有真心。不错,就是这样。〃
亨利勋爵笑了起来。〃要是把生活艺术化,那么脑袋就是心,〃他说着坐在一把安乐椅上。
道连·格雷摇了摇头,在钢琴上弹出几下和弦来。〃不过是做作出来的悲哀,〃他重复道,〃只有表面,没有真心。〃
年长的那位头往后一仰,眯起眼睛看着道连。〃顺便问一下,道连,〃他停了停说,〃那有什么好处,要是一个人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失去了……原话是怎么讲的?……对了,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音乐发出了噪音,道连·格雷吃了一惊,瞪着他的朋友。〃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哈利?〃
〃老弟,〃亨利勋爵惊奇地扬了扬眉毛说,〃我问你是因为你能给我一个回答。没有别的意思。上星期天我路过海德公园,只见在大理石拱门附近站着一小群衣衫褴褛的人,在倾听一个粗俗的街头牧师讲道。我走过时,那人正好对听众大声问那个问题,在我听来那有些戏剧化。伦敦是一个很富有这类怪现象的城市,一个下着雨的星期天,一个身穿雨衣、谈吐粗鲁的基督徒,滴着水的破伞下一圈苍白的脸,一个奇妙的短语从歇斯底里的嘴里尖声吐出来,在空中回响……就其本身而言,这确实很好,是一种启示。我想告诉那位先知,艺术有灵魂,而人却没有。不过恐怕他未必理解我的意思。〃〃别说这话,哈利。灵魂是一种可怕的客观存在,可以买卖,可以交换,可以毒化它,也可以完善它。我们每个人都有灵魂,我知道。〃〃你能肯定吗,道连?〃
〃我很肯定。〃
〃呵!那么这必定是一种幻想。凡是我们觉得绝对有把握的东西决不可能是真实的。信仰的致命伤也就在这里,这也是罗曼史应当吸取的教训。你也太严肃了!别那么顶真。你与我跟我们时代的迷信有什么关系呢?没有,我们在心底里已经放弃了信仰。给我弹一曲什么吧。一首夜曲如何,道连。一面弹一面轻轻地告诉我,你是怎样保持青春的。你肯定有某种秘诀。我只不过比你大十岁,却已经是满脸皱纹,皮色发黄,筋疲力尽了。你实在了不起,道连,你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看上去那么神气,让我想起初次见你时的样子。当时,你有些调皮,腼腆,绝对与众不同。当然你已经变了,但外貌还是老样子。希望你把秘密告诉我。为了恢复青春,我会在所不惜,除了锻炼、早起和不失体面。青春!它无与伦比。把青春说成无知是荒谬的。现在我只尊重比我年轻得多的人的意见。这些年轻人跑在我前面,生活也似乎为他们展示了最新的奇迹。至于年岁大的人,我的意见总是与他们相左,我是根据原则才这么做的。要是你伺他们,对一件昨天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他们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一八二0年流行的看法,当时,人们还戴领饰,对什么都相信,却对什么都不了解。你弹的曲子真好听!不知道肖邦是不是在马略卡岛上创作的。当时,大海在别墅周围呜咽,带咸味的浪花撞击着窗户。这曲子极富有浪漫气息。我们也真有福气,仅这一种不属模仿的艺术给传下来了。别停下来,今天晚上我只要音乐。我觉得你像年轻的阿波罗,我像听你演奏的马西亚斯。我有我自己的忧虑,道连,这连你也不知道。老年的悲剧并不在于年老,而是年轻。我有时对自己的诚心很感到惊奇。呵,道连,你真幸福!你的日子过得多美!你陶醉于一切之中,你的上腭把葡萄压出汁水来了。一切都呈现在你面前,你听来都是音乐之声。你没有受到损害,同以前一个样子。〃
〃不一样了,哈利。〃
〃不,你还是老样子。不知道你的余生会怎样。不要随便放弃而毁了它。现在你是十全十美的一类人,不要使自己不完美,如今你丝毫没有缺陷。你不用摇头,你知道自己是这样。另外,道连,别欺骗自己。生活不是受意志或愿望支配的。生活是神经,是纤维,是逐步确立的细胞,在这些东西中,思想把自己掩盖起来,而激情做着自己的梦。你设想自己很安全,认为自己很强大。但是,房间里或是晨空中一抹随意的颜色,你曾经用过并给你带来微妙记忆的某种特定的香水,一首被遗忘的诗歌中你重又见到的一行诗句,你不再弹奏的乐曲中的一个节拍……告诉你吧,道连,我们的生活正是依赖于这些东西的。诗人勃朗宁在什么地方写到过它,不过我们自己的感官会替我们想象的。曾有这样的时刻,一阵丁香的芬芳突然飘来,于是我便又回味一生中最奇特的一个月的日子。但愿我能同你交换一下位置,道连。世人都吵吵嚷嚷地指责我们,但对你却向来表示崇拜,还会一直崇拜下去。你正是我们时代所要寻找的典型,它所找到的正是自己所担心的。我很高兴,你没有做过雕像,没有画过画,以及诸如此类自身之外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做。生活就是你的艺术,你把你自己谱成了乐曲,你过的日子就是你的十四行诗。〃
道林从钢琴边站起来,用手捋了捋头发。〃是呀,生活是美好的,〃他喃喃地说,〃可是,我不会再过同样的生活了,哈利。你不该对我说那些言过其实的话。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否则连你都要对我嗤之以鼻了。你干吗要笑呢,你别笑。〃
〃你为什么停下不弹了呢,道连?再弹一下那首夜曲吧。看看那个悬挂在幽暗的天空的蜜黄色大月亮吧。她等着你去迷她呢,你一弹,她会跟地球靠得更近。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上俱乐部去吧。这个迷人的夜晚应当用迷人的方式来结束。在怀特俱乐部,有人急于结识你……年轻的普尔勋爵,就是伯恩茂斯的大儿子。他已经复制了你的领带,还求我把他引见给你。他很惹人喜爱,让我想起你来。〃〃我想还是不去吧,〃道连说,目光里露出忧郁的神色。〃但我今晚很累了,哈利。我不去俱乐部了。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想早点睡。〃〃千万别走,你从来没有像今晚弹得那么好过,你的指触妙不可言,传达了我从未听到过的内涵。〃
〃那是因为我要学好了,〃他笑着回答。〃我已经有点变了。〃
常同自己勾引的那个姑娘说,他很穷,姑娘倒也信了。有一回他还告诉她自己作恶很多,她竞笑他,还说恶棍总是又老又丑。她笑得多欢!就像画眉在歌唱。她穿着布衣,戴着大帽子,看上去真漂亮!她什么都不懂,但凡是他失去的,她都有。
到了家里,他发觉仆人仍醒着等他。他吩咐他去睡觉,自己便在书房的沙发上躺下,思考起亨利勋爵跟他讲过的一席话来。.
人永远无法改变,这是真的吗?他极其渴望一尘不染的童年,亨利勋爵曾称它为玫瑰般洁白的童年。他明白他玷污了自己,头脑里充斥着腐朽,幻想中染上了恐怖。他施与别人以极坏的影响,而为此反幸灾乐祸。与他结交的人本都是前程远大、充满希望的,而他却给他们带来了耻辱。难道这一切都无法挽救了?他就没有希望了?啊!在那个得意和激动的时刻,他祈祷让画像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让他自己永葆青春的无瑕辉煌。那是他一切失败的根源。倒还不如让他为自己的罪恶立即受到必然的惩罚,惩罚有净化作用。人向最公正的上帝所应当祈祷的,不是〃宽恕我们的罪孽〃,而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