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呼唤-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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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价值,那唯一的选项就是你必须适应这个世界。进而我们会问:社会的责任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是我以及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回避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准确答案又是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准确地回答,我也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同样没办法准确地回答!
冷静下来以后,有个现实的问题我始终不得其解:为什么游局就料定李锐从县医院逃出来后会驾车跑到牛山湖的湖边?
游局地叹了一口气,一脸苦笑地对我说:“你,包括局里的其他同志对李锐的过去都不是十分了解。”
游局告诉我,李锐平日看似是一个开朗豁达的人,其实他的开朗豁达更多是流于表面,或者说他的开朗豁达更多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那些不可示人的秘密。
李锐的父亲是南下干部,在我们江夏转业后直接到地方上工作,先任山坡区的区长,后任县委宣传科科长,最后成了江夏县的副县长。李锐的父亲在参加解放军以前,在河南郑州的一所学校里当语文老师,这就决定了他虽然当了兵,但骨子仍然保留着文人特有的较真个性,而这一个性最终导致他在一九五八的反右运动中被打成了右派,并被剥夺了在政府机关工作的权利。最先全家被安排在城郊的砖瓦厂劳动,一九六二年,全家又被下放到的龙泉山下的牛山湖养殖场。所谓的养殖场不像一般人所理解的是养猪,养牛什么的,而是专职养鱼。养殖场的工人是一个奇特的群体,虽然可以像工人一样每月拿固定的工资,但做的事情却与渔民没有根本的区别,这就决定了知识分子出生的李锐的父亲尽其所能也难胜任这份工作。当时养殖场的场长是一位“苦大仇深”的渔民,穿着和长相与其他的渔民一样,没有一点儿特别之处,但是他却有一手出类拔萃的捕鱼养鱼的技能。出于朴素的阶级盲从以及骨子里仍然存在野性,他对于被政府以下放的名义贬斥到养殖场的李锐的父亲以及场里的其他“黑五类”,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报复心理。当然,这种报复心理的存在不是基于他以前曾受到这些人的伤害,而是基于阶级盲从。这种心理在*达到高潮时也同时达到高潮。那是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养殖场的大小鱼池里都结了厚厚的冰,小孩子们都可以在上面溜冰,玩游戏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应该是在家里烤火盆子的时候,但是那场长却说为响应*的号召,以优异的成绩向党的“九大”献礼,硬是带着全场二百多号男女老少,冒着数九寒天,下到满是冰渣和淤泥的鱼池里,要争取在整个冬天将全场四十多个池子里的淤泥清理干净,为来年夺取养殖大丰收打好坚实的基础。不管现在是用愚昧还是用头脑发热等各种方式评价那时的人们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们仍不能否定那时的人们,个个都拥有满腔的热情,就像人人怀里都揣着一座火山,只要以党的名义,以领袖的名义,以共产主义的名义,将这火山开启,那满腔的热焰就会喷薄而出,就会势不可挡,就会摧毁世上一切可以摧毁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在忘我地劳动着,从场长,到“黑五类”,从六七十岁的老人,到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没有一个人叫累,更没有一个人退缩。但是,李锐的父亲和那些“黑五类”们并没因白天忘命的劳动,而逃脱晚上被批斗的命运。那半文盲的场长也没有因促生产而忘记自己抓革命的神圣使命。结果,李锐的父亲和其他的“黑五类”每天晚饭后,都会站在养殖场子弟小学的那个大礼堂前面的土台子上接受全场职工的批斗。那时候李锐才七岁,每天晚上他都会不声不响地蜷缩在礼堂后面的黑暗中,瞪着大大的黑眼睛,奇怪地看着站在台子中央擞擞发抖的父亲,他不明白平时轻言细语、慈眉善目的父亲怎会做出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情呢?他更不明白那么多没有读过书的人都没有做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情,为什么唯独知书达理的父亲却做了呢?由此,他在内心里对父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憎恨。因年纪太小,李锐不可能做出划清阶级界线,或者与家庭决裂等壮举,但他却以躲避和沉默这两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憎恨。他不仅躲避与父亲的每一次接近,并且尽量躲避父亲的每一个眼神。即使父亲有什么事情与他说话,他也是装着没有听清楚,将空茫的目光投向黑暗的墙角或者飘渺的湖面。久而久之,父亲也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李锐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但是,与李锐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却从没有认为李锐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他虽然仍是很少说话,但是只要谁说起他的父亲是“臭老九”、“走资派”或者“黑五类”什么的,他必定像一只发怒的狼崽子一样,拚死也要将别人打得哭爹喊娘,头破血流。当然,当时的李锐肯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原因。
李锐的父亲是第二年的春节后跳湖自尽的。春节前那几天,李锐就感觉父亲有点不正常,整日整夜地咳嗽,严重时,竟有大团大团的血块被咳出来。有几次李锐在睡梦中被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声惊醒,原来母亲要求父亲到医院检查一下,但父亲执意不肯。大年三十的晚上,李锐的姨父陈兴旺突然带着一个医生来到家里。那时候张兴旺是马鞍山乡的革委会主任,他与那医生是骑自行车来的,还莫名其妙地戴着个口罩。那医生是一个近视眼,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对父亲检查了好一阵,最后留了些药与张兴旺一道走了。李锐的父亲是正月初五的晚上跳到牛山湖的那个湖汊里自尽的,现在想来他是既无法忍受艰苦的劳累,又无法忍受心灵的煎熬,同时也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最后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得以彻底地解脱。死前,李锐的父亲什么东西都没有给李锐留下,唯一留下一句话:“儿子呀,我知道你记恨我,但日后你会明白,你的父亲是一个好人。我也希望你日后能够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好人!”李锐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父亲对他说这句话时那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变形的身影,以及说话时因强忍咳嗽而憋得彤红的脸。李锐是看着养殖场的职工在场长的带领下将父亲的尸体从湖里捞上来的。看着父亲那惨白瘦削的脸,李锐竟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长相竟是如此慈祥。也是自那天开始,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打上了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好人的烙印以及做一个像养殖场场长那样有权有势的人的烙印。
李锐和母亲相依为命,直到一九八一年父亲被*后才返回县城。以后在他的姨父陈兴旺的直接关照下,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读书、考警校、参加工作、提干以及娶妻生子,一切都一帆风顺。并且他也以工作中的优异成绩在一步一步地实现他父亲要求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好人”的嘱咐。但是社会原本就是一个大染缸,个人的美好愿望在这个大染缸中并不能事事都如已所愿。你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你就必须付出你的努力,而在努力的过程中,如果稍稍把持不住,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最终落得个粉身碎骨、身败名裂的下场。现在的李锐就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他只能选择自杀,并且以牛山湖那个曾经躺着他父亲尸体的地方作为向他父亲谢罪的最终地点。作为一个原本有着善良心肠的人是会这样做的。在不能找出准确答案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最好解释。
“但是,是什么原因促使李锐竟走上这条不归路呢?”游局看着我,一脸痛苦的表情。确实,李锐到公安局报到的第一天,就是游局亲自接待的。可以说他是看着李锐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但是眼看着自己认为非常出众的下属竟做出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要说一个领导,就是一个共事十多年的同事却不知道导致这不幸结果的原因,能够不痛苦吗?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游局才好,因为我自己也陷于痛苦之中。但是内心里我却为游局的困惑找到一个不是十分准确的解释,那就是社会太复杂,而人的思想却是善变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李锐死后的第三天,我从杨新愚那儿将所有涉及李锐的证据材料拿了过来。其实非常简单:一盒只有火柴盒大小的电话录音磁带,另外就是杨新愚他们调查雷小鸣一帮人的询问笔录。此外,还有从李锐办公室里搜出的一个小笔记本。
那电话录音磁带是从小男一雄床头柜的电话上卸下来的,就为这个淡紫色的录音磁带,谢小芬将命搭了进去,她的儿子的命也差点搭了进去。我将那磁带嵌进那台小巧的随声听里面,按下乳白色的按键。磁带转动后,先发生一阵刺耳的噪声,进而听到一个男人含糊的声音:
……
“你要借多少?”没错,这声音是小男一雄的,带有浓浓的马鞍山一带的口音。
“二十万。”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较小男一雄的清晰。
沉默了一下,估计小男一雄在认真考虑对方的要求。果然以商量的口气说:“二十万?李所长,是不是多了点,我手头最多只能拿出十二万。”
李所长?原来与小男一雄对话的这个男人就是李锐。我将带子往回倒了一下,重新听了一遍,没错,确实是李锐的声音。
“真的有困难吗?”李锐问。
“真的。这阵子资金周转有点儿困难。”
李锐停顿了一下,说:“那好吧。你想点儿办法,帮我凑足十五万,明天上午十点,你亲自送到我们所里来。我在办公室里等你。记住,只要现金,不要支票。”
“好吧。我准时送过来。”
接着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磁带空转了将近一分钟,随身听里又听到李锐抱怨的声音:
“……他妈的,最近手气不好,尽输。两个月前你借我的那十五万,早就打水漂了。”
“赌博可是个无底洞,我看你最近手气不是十分好,不如趁早早点儿金盆洗手。”小男一雄在好心劝李锐。
“我也想过金盆洗手,但又不甘心。输掉的那六十万不能就白输了呀。我得搏最后一把。”
小男一雄沉默了好一会。接着以无可奈何的口气问:“这次你想借多少?”
“仍是二十万。”
“肯定不行。你知道的,我现在正想办法从国外进口一些设备扩大生产规模,这得需要很大一笔钱。我算了一下,起码得一百五十万。还有,我想将靠近那个水塘的十来亩地通过县里将它征过来,最少得支付补偿费三百万……”李锐这时插进来说了一句什么,一下将小男一雄的话打断了,他有点着急,抢着说:“你应该相信我,李所长,我不是怕你不还,只是我现在确实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
“那你看着办吧。”李锐说。
“这样吧,李所长。”小男一雄用商量的口气说,“我暂时借你十万,先让你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不行。”李锐的语气不容商量。
“那我从哪儿凑钱呢?”小男一雄的声音都带哭腔了。
听见李锐怪声怪调地笑了一声,“那我不管。明天上午十点,你将钱送到我办公室里来。我等你。”
小男一雄好一阵没有吭声。
“怎么?真的不借吗?”电话里头李锐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