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难移-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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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位平地青雄院长,也不理会外界的反应,很少和外界接触,我在一些专门的医学杂志上看到过对他和他的理论的介绍,很认同他的见解,所以对他的名字很有印象。
在和勒曼医院中人的交谈中,我们也部曾经提到过平地青雄和他的理论,连勒曼医院方面也认为人体内分泌系统十分神秘,他们掌握了不少,可是地无法测知已掌握的占全部的百分之几。
有两次到日本,恰好和医学界有联络,我曾经提出想和平地青雄院长见见面,可是听到的人都摇头,说是这位医学怪杰从来不肯见人,连他们都没有见过,当然无法替我介绍。
久而久之,对他的印象也就渐渐淡薄了,会在这样情形下和他会面,是再也料不到的事情,何况我们一门心思在等真正的游救国出现,怎么忽然跑出了一个平地青雄来了呢?
虽然经白素一提,我想起了他是甚么人,可是惊讶更甚。而陈名富、红绫、温宝裕却还是不知道平地青雄是何等样人,神情当然也惊愕无比,不知道这个戴著面具的人,为甚么会出现。其间陈名富的反应很特别,他还是盯著平地青雄看,口唇颤动,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声音发出来。
廉正风在一旁看了我们的这种反应,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样,大有得色。'网罗电子书:。WRbook。'
由于是白素第一个对平地青雄这个名字有反应,所以我们都等她作进一步的应对。
这时候我只觉得直挺挺站在那里的平地青雄,充满了神秘感,这种神秘感不但来自那个面具,而且是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叫人很不舒服。
九、深思。
白素在问了他是不是平地院长之后,他也没有回应,仍然盯著了陈名富,在他身边的廉正风代答:“正是平地院长。”
白素皱著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再说甚么才好,显然她也想不到何以会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位人物来。
这时候廉正风的神情更是洋洋自得,他的这种神情给了我灵感,使我可以肯定他必然弄了甚么玄虚,捉弄了我们,所以才有这种神情。
他进来之后,只是介绍了平地青雄,要有古怪的话,当然就出在介绍上。
突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便道:“平地院长戴了面具,不单是为了遮掩脸面,而且也是为了遮掩真正的身份吧!”
此话一出,不但廉正风得意的神情消失,平地青雄也把视线离开了陈名富,转到我的身上。
他目光灼灼瞪视著我,我也回望著他,他忽然一伸手,取下了面具来。
虽然人人都知道,英俊小生不会戴著面具见人,戴面具的人脸上总有些不寻常之处。然而当他取下面具,同时又很快的将头伸向前,直来到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一惊,明白何以陈名富两次都说是看到了“鬼脸”的原因。
因为一看到了这张脸,视线实在无法离开,也就不会去留意脸之外的任何东西了!
我并没有后退,只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盯著那张脸,在想: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人的脸才会变成这样子?
如今我看到的那张严重变了形的脸,显然不是天生,而是经过了可怕的变故而造成的。
确知陈名富和典希微所说那样,这张脸没有鼻子,在应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看来很深,里面还有一些不知名物体在掀动。而在鼻子的四周,全是重重叠叠的疤痕,有的很厚,坟起一大块,有的凹进去,形成一个深坑,完全没有人脸原来的样子。
我甚至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而一开口说的话连我自己听了也觉得不得体至于极点。
我说的是:“你双眼居然可以保持完整,真是奇迹。”
那张鬼脸牵动了一下,口部(是另一个洞)变大,露出了一口牙齿,同时发出声音:“还有牙齿,也是奇迹。”
白素在一旁柔声道:“生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保存,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陈名富一面深呼吸,一面走了过来。他和除下了面具的平地青雄又互相盯视了一会,才道:“火车顶上一别,不觉超过了半个世纪,别来……”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本来当然是应该说照例的问候话“别来无恙否”,可是对著这样的一张脸,这句话也就无法问得出口了。
陈名富只好苦笑,而在平地青雄那张受过严重伤害的脸上,也完全无法看出有甚么表情,但是还是可以感到他在听了陈名富的话后,很是激动。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可以明白:平地青雄就是当年的游救国!
廉正风一上来不介绍说他就是游救国,当然是故弄玄虚。
一时之间人人心中的疑问是:游救国怎么会变成了平地青雄的呢?
故事在人的名字土,变得很复杂--陈名富变成了游救国,游救国又变成了平地青雄,那么应该还有原来的平地青雄,又去了甚么地方?
陈名富变成游救国,有一个梦幻一般的美丽故事。游救国变成了平地青雄,当然也有故事,然而可以想像,这故事的经过一定不会愉快,也不会美丽--这一站当然是从他那受严重伤害的脸联想出来的结论。
然而不管故事是多么的不愉快,平地青雄总应该告诉我们才是。我性子急,张口想问,却被白素拉了拉手制止。
这时候平地青雄(游救国)在回答陈名富的话,他道:“超过半个世纪……阁下又如何?”
他一开口,声音转来虽然古怪,可是语调却平和之极,像是这半个世纪来,陈名富生活如何,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是随便问一问而已。
陈名富本来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样--他既然认出了眼前的平地青雄就是游救国,他冒充了人家的名字、身份,不知道人家准备如何找他算帐,心情自然紧张。而平地青雄说了那句话之后,人人都可以感到他根本没有算帐的意思,所以陈名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走向前来,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年来,假冒了你的名字和身份,过得很好……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陈名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已经没有了的,也没有办法了,还在的、有的,都可以还给你。”
平地青雄抬头看看天花板,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虽然难听,可是也可以听出并无恶意,他道:“你欠我甚么?甚么也不欠!名字,身份算甚么!我又拿甚么去还平地青雄?”
他说到这里,伸手指向陈名富的胸口:“你是你,我是我,不管你我叫甚么名字,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他的这两番话,听来像是很深奥,可是实在很简单。也就只有大彻大悟、看透了世情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从这些话中,当然可以肯定他不再计较陈名富冒充他身份的事情了。
后来我和白素讨论何以游救国一下子就原谅了陈名富,白素的推论相当骇人。
她道:“那几天我们在等鬼脸出现,没有等到,我想实际上他就在我们的身边,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而已,所以陈名富讲的一切他都听到了,在明白了一切经过之后,当然没有理由再责怪陈名富,因为陈名富除了冒充他的名字之外,实在没有做过甚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白素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十分感慨:“陈名富不但没有做甚么坏事,而且对某些人来说,还做了很好的好事。卢振中在临死之前得到了满足,而就算真正的游救国完整无损地来到,他和卢喜鹊是不是能够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也很难说--世界上由始至终都恩爱不渝的夫妻不是很多!”
我非常同意白素的说法,而且事实上游救国经过了可怕的变故之后,如果他出现在卢振中和卢喜鹊的面前,不把他们两父女吓死才怪!
却说当时陈名富听得平地青雄(游救国)这样说,一时之间神情激动无比,以致于说不出话来,他走前一步,向游救国跪下叩头,游救国并没有让开,由得陈名富叩了三个头,才伸手把陈名富拉了起来,道:“受了你这三个头,任何事情,一笔勾销!”
陈名富站起来,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神情无比轻松,显然几十年来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已经放下。
由此可知这半个世纪来,虽然他顶著游救国的名字,好像拥有了人间的一切,可是心中实在不很好过,直到这时候,他的心灵才真正得到了解放。
陈名富欢欣莫名,随即又很伤感:“要是喜鹊知道会有现在这种情形就好了!唉!她在去世之前,还放心不下--我心头的大石,就是她心头的大石啊!”
小郭过去扶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廉正风的身上。
这时候只剩下两个问题了:一,游救国何以会变成了日本人平地青雄?二,他们两人究竟在大蓄水湖搞了甚么鬼?
本来第一个问题应该问游救国,可是看到游救国这种模样,可以肯定他一定有过十分惨痛的经历,不便直接问他。我们都以为廉正风一定知道其中经过,所以希望由他来说。
却不料廉正风双手乱摇:“别问我,我也甚么都不知道--我一直只知道他是平地青雄,不知道他原来是中国人,还居然叫游救国!”
我们听得廉正风这样说,就缓缓地转移视线,转向游救国。
游救国抬头向天,并不和我们的视线接触。
我想开口催他,白素已经道:“我想我们想知道的经过,一定不愉快之极,如果当事人不想说的话,应该有这个权利。”
白素这以退为进的方法十分有效。游救国低下头来,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不说,事实上我还有一些问题要请教卫先生和卫夫人,只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
我立刻打蛇随棍上:“当然从火车顶上发生意外说起。”
游救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虽然已经没有人形,可是还是可以看出在那一刹问他心头感到的痛苦,由此可知当时发生的意外是如何可怕。
不过他一开口,声音却相当平静,他道:“后来查明白,是隧道顶部有一部份由于建筑时期偷工减料,所以有一大块水泥松了下来。火车向前疾驶,在火车顶上的人撞在那块水泥上,开始的一些都成了碎块,当时我只觉得一股大力撞了上来,人就向下摔,当时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也无法确切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人就昏了过去……”
游救国开始叙述他遇事的经过,他叙述的方法十分特别,显然在事后他做过详细的调查,所以他在说的时候,很多处都用了事后知道究竟之后的解释。
他当时感到脸上一阵剧痛,是由于他从火车顶上被撞下来的时候,身子打了一个转,脸向隧道壁,而由于惯性定律,他的身子还保持看相当快疾的速度向前移动,在他的脸撞上了隧道壁的情形下,等于他的脸在粗糙之极的水泥壁上摩擦,凸出的鼻子首先不知去向,而脸上当然也立刻血肉模糊。他估计自己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当时他的头部可能略向后仰,所以脑壳得以没有受损,而且连一双眼睛也保存了下来。
当他昏过去之后,当然掉了下来,人还在隧道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了知觉,他摸到自己脸上是烂糟糟的一片,而身边全是尸体,他整个人也像腌进了血浆和肉浆混合的大缸中一样。
游救国在说到这一段经过的时候,并没有太详细说他当时身体上感到的痛苦--其实不必说也可以想像那种痛苦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