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与刘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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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醉意开始猛烈地涌上头来。他的十几个新手下扛着粮食,背着大小锅灶,紧跟在刘邦身后。
“大人要去哪儿?”
不知是谁紧追着问了一句,可惜刘邦也不晓得。
“就那边。”
他用手指了一下,仅说出这三字,好像身不由己地朝手指的方向一步步向前挪动。只要认准那个方向,就能远离官道。离官道愈远,被追捕的危险就愈小。
“不管那么多了。总之,脸上就是要装成认准目标的样子往前走。”
刘邦尽管醉得不轻,唯独在这件事上还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如果露出走投无路的样子,手下那些人就会感到心虚,马上就会一哄而散的。
“我必须有一帮小兄弟。”
刘邦心里很清楚,倘若手下人全部一哄而散,自己这种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众人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白天睡觉,晚上继续赶路。
随着脚下路的延伸,地势越来越低,沼泽也多了起来。由于排水不畅,已不见耕地,因而也没有人家。沼泽与沼泽之间的路都是泥泞的,连靴子都能陷进去。到了晚上,在月光照耀下,脚底下看得很清楚。刘邦只一心走着,边走边取出酒葫芦喝上一口。否则,漂泊在这种漫无目的的时空中,刘邦早就承受不住了。
头上戴冠乃是士的象征,戴冠的士是不从事体力劳动的,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因此,刘邦从不走在前头探查路况,而是挑一名夜里视力好的人在前面带路。刘邦则与几个人一起跟在后头。道路很窄,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滑进两边的泥沼里。
走在前边的人很快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报告说不能再往前走了。问缘故,说是从沼泽里爬上来一条大蛇,正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小路上。听到这句话,刘邦的豪气乘着酒劲立时就充满了全身。我是壮士!壮士就是要勇往直前,决不退缩!大声吼着,刘邦继续前进。
果然不假,一条灰白色的大蛇横在眼前,宛如一根碗口粗细的圆木倒在小路上。
“就是这家伙呀!”
刘邦挥剑用尽平生之力朝大蛇的身子猛击过去,以近乎疯狂之势又砍又击,终于将蛇身断成两截。刘邦的酒劲还没有过去,仿佛忘记了自己是在走路,又往前走了几里,终于酒劲大发,一头栽在路边沉睡过去。
正因为如此,后头的事,刘邦就不知道了。
据说,当走在最后的人来到被砍断的大蛇跟前时,发现一位老婆婆正独自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以下的内容才真够吓人的,不过一般都认为那是专门编出来为在民间流传用的,而编造者不是萧何,就是萧何跟前的人。
据说,当问到老婆婆为什么哭时,老婆婆说,我儿子被杀了。走在最后的人又问,为什么老婆婆的儿子会给人杀死呢?老婆婆说,因为自己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变成蛇横卧在这条小路上,谁知刚好有赤帝之子从这里经过,便给一剑斩死了。如果是这样,刘邦就成了赤帝之子。
举兵(9)
这个故事如果真的是编造出来的,编造者肯定是一位学识颇为渊博之人。因为这是有事实依据的,秦王室从诸侯王国时起就祭祀白帝。斩掉白帝之子,就等于说刘邦要推翻秦王朝。
刘邦跟他手下那批人都躲进了沛当地的沼泽里,但这次没有再干盗贼的勾当,再干,当地百姓就会众叛亲离。虽然不去偷就填不饱肚子,他还是渡过了没有食物的难关。这都是靠了萧何的智慧。
萧何得知刘邦逃回来躲进沼泽,立即着手把沛当地同情刘邦的里或户一步一步地秘密组织起来。
也可以说,一个秘密的刘邦党被组织起来,让那些加入进来的农户暗中把租税送过来,就像后来所有非官方军队都采取的办法。作为每个农户来说,被征收双重租税是很难承受的,然而做秘密串连工作的人自有劝说的办法。他们讲的意思大致是:
你们不是盼着秦王朝垮台吗?那就必须让它尽快垮掉。现在你们不得不另外出一份粮食,虽说十分艰难,但这样才能保证将来过上好日子。
经过说服,愿意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自此以后,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凡是起来革命的人都采用了这一传统做法,而这种做法的开先河者就是刘邦。
当然,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萧何才是首创者。
假如没有萧何,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刘邦之流只能成为出没于沛沼泽地里的一群无名草寇,最后落得个陈尸荒郊的下场。
尽管如此,萧何表面上还仍旧是泗水郡的一名以能干而出名的官吏。只是在刚得知刘邦逃进沼泽地时,萧何确实大伤脑筋。他的反应是:
“这下子麻烦可大了!”
秦的始皇帝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但萧何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预见到这一点,目前还不得不承认秦王朝是坚不可摧的,对于提前变成草寇的刘邦及其一伙追随者,萧何不可能公开将其作为民军去加以培植。他毋庸置疑地仍是郡府掌管刑狱事务的卒史,必须把他们当成逃犯及草寇来加以处置,但值得庆幸的是,刘邦逃亡一案,除刘邦自己送来消息之外,再没有一项官府正式公文送达,因此,御史与郡府官吏们全都毫不知情。
他决定将这件事严加保密。
他又匆匆忙忙向上司呈状请假,上面写道:“欲请赐洗沐之休假。”
然后便立即返回沛城。
沛城人全都认识萧何。
因此,他等到入夜才进城,躲进自家后院,马上从县衙悄悄叫来曹参和夏侯婴。曹参本是萧何在沛任主吏时的心腹部属,其后也一直在沛任狱吏。夏侯婴则职务略有变动,当上了县令的御者。
“出什么大事了吗?”曹参问了一句。
“刘邦已经不能再露面了。”
萧何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然后将刘邦这件事细说了一遍。
“可不准泄露啊!”
萧何叮咛了一句。按照秦的法律,刘邦该判极刑,应被列为全郡县追捕的要犯。
“总之,首先要把他稳稳当当地封闭在沼泽地里,不能让他们再去偷摸。否则的话,我们再怎么想保护他,从职责上讲也是保不住的。要做到这一点,就要给他搞到口粮。而要搞到口粮,就要到沛县每个角落替他发展出自己的人。”
后来,在形势大变之后,萧何也仍然为刘邦独自苦撑粮草补给的工作,可以说,他做这份差事,在刘邦此次逃亡事件中就已经开始了。
“要让刘大哥潜伏到什么时候?”夏侯婴问道。
“到秦王朝垮台之时。”萧何说。这句话也可以看成是他要起来造反的宣言。
“要造反吗?”曹参问。
“要造反。”萧何平静如水地说道。
此时,可以说他们已结成了刘邦党这一帮派(秘密团体)。在当前最困难的时期,仅次于萧何、担负重要使命的第二位的就是曹参。他一边拖延县里为追捕刘邦而交办的刑事搜查工作,一边在背地里组织那些可能知道这一秘密的乡亲。
夏侯婴的任务也不轻松。
刘邦在沛城等地还有一批很有本事的小兄弟,其中包括专为人办理丧事的周勃和靠屠狗为生的樊哙等人。夏侯婴必须暗中将他们串联起来,拧成一股绳,让他们充分理解萧何曹参的意图,以刘邦党干将的身份潜入到县下面的里去,说服农民帮助刘邦,还要让他们将粮草秘密地运到刘邦的潜伏地点去。
“而且,只靠过去那个刘邦,必将一事无成。”萧何说。
“要尊重他。”
“我一直就很尊重他。”夏侯婴说。
“对,你是一直就很尊重。然而我在这点上却很淡薄。今后要将他当成盟主来尊重。而且,必须改个称呼。”
萧何稍微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
“就称刘公吧!”
萧何建议用这个称呼,意思要将他当成尊贵之人来加以尊重。在向农民们传达有关刘邦的消息时,要像对待王一样毕恭毕敬地用这个称呼。不然的话,又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从前那个地痞无赖的刘邦提供粮食呢?
“刘邦脱胎换骨了。”
萧何说。仿佛在郑重地发表宣言。
中阳里的二十五户全都成了刘邦党,因为那里既是刘邦的故乡,又有同一个里出身的卢绾走遍家家户户拼命劝说。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对里人来讲,他们改变了对刘邦的看法,感到放心。在长兄刘伯家下地干活的吕氏当然早就知道了刘邦的情况,因为有周勃等负责后勤供应的一干人多次偷偷前来联系过,详细地介绍了有关情况。尽管刘邦不断改变藏身之地,每次变动的情况,吕氏也都从周勃等人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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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兵(10)
每个里都有叫父老的人。
一般情况下,五十岁以上、德高望重的人都会保护里的安宁,成为类似于维护风俗与教化的师表。每个村落都要选出一位或几位父老,接受其人格方面的教化,这似乎是自古承袭下来的传统,已成为中国古代原住民社会一种极符合自然法则的客观现象。
人类社会早在村落出现之前就已存在。王朝则是蹑手蹑脚,或者说是借助刀光剑影随后赶来,凌驾于人类社会之上。
虽说凌驾其上,但历代王朝对这一符合自然法则的村落秩序,却都基本上采取了尊重的态度。王权决不会越过村落的藩篱,介入其内部的父老政治。
唯有秦的体制是个例外。把全国百姓以个人为单位而不是以里为单位,直接与国家和法联结起来,这正是法家的基本思想之一。在这一点上,与近代国家颇为相似。因此,国家便强有力地介入了里的围墙内部。虽说秦采用了这些做法,但仍在某种程度上重视自古就存在的村落自治制度,又出于严格控制的目的,将原来很难判明的父老身份加以改造,采用正式任命制,这与古代大异其趣。但在内涵方面却只是略有不同,并没有改变父老的本质和现实状况。
在刘邦的故乡中阳里,自然也有一位老者被大家尊奉为“父老”。
有一天,中阳里的父老来到刘邦躲藏的地方。
带路人是妻子吕氏,再无别人同行。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刘邦吃惊地朝吕氏问道。因为这是吕氏第一次到沼泽地里来看望他,刘邦不能不感到吃惊。
“怎么知道的?”刘邦问了一遍。
“夫君所在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吕氏笑了,说是刘邦上面常有云气。吕氏说,刘邦换地方,那团云气也跟着换地方,以它为目标就能找到。
“云气?”
刘邦也是第一次才听说。
“我头顶上有那种东西吗?”
他头顶上当然不会有什么云气之类的东西,倒很可能是萧何通过他人之口,将刘邦藏身之处告诉了吕氏,顺便也把云气这件事讲了进去。
“您老也能看得到吗?”
刘邦换成另一副态度向父老问道。连刘邦这号妄自尊大不懂礼仪的人,对自己所在里的父老也是必恭必敬的,奉若生父一般。
“我看不到。”
父老沉稳地微微一笑,说:只是半路上迷了路,吕氏站到高处寻找唯有她才能看得到的云气,然后再选一条路往前走。尽管我的眼睛看不到,但那的确是真有其事。不过本人是看不到自己头顶上的云气的,你也未免太天真啦!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