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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鲁迅-第341章

小说: 鲁迅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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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地过了好半天,好像到底不会看见似的。

  到了午后,得到蔡先生〔3〕的信,说萧现就在孙夫人〔4〕的家里吃午饭,教我赶紧去。

  我就跑到孙夫人的家里去。

  一走进客厅隔壁的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萧就坐在圆桌的上首,和别的五个人在吃饭。

  因为早就在什么地方见过照相,听说是世界的名人的,所以便电光一般觉得是文豪,而其实是什么标记也没有。

  但是,雪白的须发,健康的血色,和气的面貌,我想,倘若作为肖像画的模范,倒是很出色的。

  午餐像是吃了一半了。

  是素菜,又简单。

  白俄的新闻上,曾经猜有无数的侍者,但只有一个厨子在搬菜。

  萧吃得并不多,但也许开始的时候,已经很吃了一通了也难说。

  到中途,他用起筷子来了,很不顺手,总是夹不住。

  然而令人佩服的是他竟逐渐巧妙,终于紧紧的夹住了一块什么东西,于是得意的遍看着大家的脸,可是谁也没有看见这成功。

  在吃饭时候的萧,我毫不觉得他是讽刺家。

  谈话也平平常常。

  例如说:朋友最好,可以久远的往还,父母和兄弟都不是自己自由选择的,所以非离开不可之类。

  午餐一完,照了三张相。

  并排一站,我就觉得自己的矮小了。

  虽然心里想,假如再年青三十年,我得来做伸长身体的体操……。

  两点光景,笔会(PenClub)〔5〕有欢迎。

  也趁了摩托车一同去看时,原来是在叫作“世界学院”的大洋房里。

  走到楼上,早有为文艺的文艺家,民族主义文学家,交际明星,伶界大王等等,大约五十个人在那里了。

  合起围来,向他质问各色各样的事,好像翻检《大英百科全书》似的。

  萧也演说了几句:诸君也是文士,所以这玩艺儿是全都知道的。

  至于扮演者,则因为是实行的,所以比起自己似的只是写写的人来,还要更明白。

  此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总之,今天就如看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现在已经看见了,这就可以了罢。

  云云。

  大家都哄笑了,大约又以为这是讽刺。

  也还有一点梅兰芳博士〔6〕和别的名人的问答,但在这里,略之。

  此后是将赠品送给萧的仪式。

  这是由有着美男子之誉的邵洵美〔7〕君拿上去的,是泥土做的戏子的脸谱的小模型,收在一个盒子里。

  还有一种,听说是演戏用的衣裳,但因为是用纸包好了的,所以没有见。

  萧很高兴的接受了。

  据张若谷君后来发表出来的文章,则萧还问了几句话,张君也刺了他一下,可惜萧不听见云。

  〔8〕但是,我实在也没有听见。

  有人问他菜食主义的理由。

  这时很有了几个来照照相的人,我想,我这烟卷的烟是不行的,便走到外面的屋子去了。

  还有面会新闻记者的约束,三点光景便又回到孙夫人的家里来。

  早有四五十个人在等候了,但放进的却只有一半。

  首先是木村毅〔9〕君和四五个文士,新闻记者是中国的六人,英国的一人,白俄一人,此外还有照相师三四个。

  在后园的草地上,以萧为中心,记者们排成半圆阵,替代着世界的周游,开了记者的嘴脸展览会。

  萧又遇到了各色各样的质问,好像翻检《大英百科全书》似的。

  萧似乎并不想多话。

  但不说,记者们是决不干休的,于是终于说起来了,说得一多,这回是记者那面的笔记的分量,就渐渐的减少了下去。

  我想,萧并不是真的讽刺家,因为他就会说得那么多。

  试验是大约四点半钟完结的。

  萧好像已经很疲倦,我就和木村君都回到内山书店里去了。

  第二天的新闻,却比萧的话还要出色得远远。

  在同一的时候,同一的地方,听着同一的话,写了出来的记事,却是各不相同的。

  似乎英文的解释,也会由于听者的耳朵,而变换花样。

  例如,关于中国的政府罢,英字新闻的萧,说的是中国人应该挑选自己们所佩服的人,作为统治者;〔10〕日本字新闻的萧,说的是中国政府有好几个;〔11〕汉字新闻的萧,说的是凡是好政府,总不会得人民的欢心的。

  〔12〕从这一点看起来,萧就并不是讽刺家,而是一面镜。

  但是,在新闻上的对于萧的评论,大体是坏的。

  人们是各各去听自己所喜欢的,有益的讽刺去的,而同时也给听了自己所讨厌的,有损的讽刺。

  于是就各各用了讽刺来讽刺道,萧不过是一个讽刺家而已。

  在讽刺竞赛这一点上,我以为还是萧这一面伟大。

  我对于萧,什么都没有问;萧对于我,也什么都没有问。

  不料木村君却要我写一篇萧的印象记。

  别人做的印象记,我是常看的,写得仿佛一见便窥见了那人的真心一般,我实在佩服其观察之锐敏。

  至于自己,却连相书也没有翻阅过,所以即使遇见了名人罢,倘要我滔滔的来说印象,可就穷矣了。

  但是,因为是特地从东京到上海来要我写的,我就只得寄一点这样的东西,算是一个对付。

  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三夜。

  (三月二十五日,许霞译自《改造》四月特辑,更由作者校定。)BB

  〔1〕本篇为日本改造社特约稿,原系日文,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号《改造》。

  后由许霞(许广平)译成中文,经作者校定,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五月一日《现代》第三卷第一期。

  〔2〕内山完造(1885—1959)日本人,当时在上海开设主要出售日文书籍的内山书店。

  一九二七年十月他与鲁迅结识后常有交往。

  〔3〕蔡先生即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号孑民,浙江绍兴人。

  近代教育家。

  当时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领导人之一。

  〔4〕孙夫人即宋庆龄,广东文昌人,政治家。

  〔5〕笔会带有国际性的著作家团体,一九二一年在伦敦成立。

  中国分会由蔡元培任理事长,一九二九年十二月成立于上海,后来自行涣散。

  〔6〕梅兰芳博士一九三○年梅兰芳赴美访问时,美国波摩那大学及南加州大学曾授予他文学博士的荣誉学位。

  〔7〕邵洵美(1906—1968)浙江余姚人。

  曾出资创办金屋书店,主编《金屋月刊》,提倡唯美主义文学。

  著有诗集《花一般的罪恶》等。

  〔8〕张若谷江苏南汇(今属上海)人,当时的投机文人。

  他在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八日《大晚报》发表《五十分钟和萧伯纳在一起》一文,其中记述给萧伯纳送礼时的情形说:“笔会的同人,派希腊式鼻子的邵洵美做代表,捧了一只大的玻璃框子,里面装了十几个北平土产的泥制优伶脸谱,红面孔的关云长,白面孔的曹操,长胡子的老生,包扎头的花旦,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萧老头儿装出似乎很有兴味的样子,指着一个长白胡须和他有些相像的脸谱,微笑着问道:

  ‘这是不是中国的老爷?’‘不是老爷,是舞台上的老头儿。

  ‘我对他说。

  他好像没有听见,仍旧笑嘻嘻地指着一个花旦的脸谱说:“她不是老爷的女儿吧?‘”据张若谷自称,他所说的“舞台上的老头儿”,是讽刺萧伯纳的。

  〔9〕木村毅当时日本改造社的记者。

  在萧伯纳将到上海时,他被派前来采访,并约鲁迅为《改造》杂志撰写关于萧伯纳的文章。

  〔10〕英字新闻指上海《字林西报》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八日一段报导:“回答着关于被压迫民族和他们应当怎么干的问题,萧伯纳先生说:”他们应当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中国也应当这样干。

  中国的民众应当自己组织起来,并且,他们所要挑选的自己的统治者,不是什么戏子或者封建的王公‘“。

  〔11〕日本字新闻指上海《每日新闻》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八日的一段报导:

  “中国记者问:”对于中国政府的你的意见呢?‘——’在中国,照我所知道,政府有好几个,你是指那一个呀?‘“〔12〕汉字新闻据《萧伯纳在上海》一书所引,当时上海有中文报纸曾报导萧伯纳的话说:”中国今日所需要者为良好政府,要知好政府及好官吏,绝非一般民众所欢迎“。
  林克多《苏联闻见录》序

  大约总归是十年以前罢,我因为生了病,到一个外国医院去请诊治,在那待诊室里放着的一本德国《星期报》(DieWoche)上,看见了一幅关于俄国十月革命的漫画,画着法官,教师,连医生和看护妇,也都横眉怒目,捏着手枪。

  这是我最先看见的关于十月革命的讽刺画,但也不过心里想,有这样凶暴么,觉得好笑罢了。

  后来看了几个西洋人的旅行记,有的说是怎样好,有的又说是怎样坏,这才莫名其妙起来。

  但到底也是自己断定:这革命恐怕对于穷人有了好处,那么对于阔人就一定是坏的,有些旅行者为穷人设想,所以觉得好,倘若替阔人打算,那自然就都是坏处了。

  但后来又看见一幅讽刺画,是英文的,画着用纸版剪成的工厂,学校,育儿院等等,竖在道路的两边,使参观者坐着摩托车,从中间驶过。

  这是针对着做旅行记述说苏联的好处的作者们而发的,犹言参观的时候,受了他们的欺骗。

  政治和经济的事,我是外行,但看去年苏联煤油和麦子的输出,竟弄得资本主义文明国的人们那么骇怕的事实,却将我多年的疑团消释了。

  我想:假装面子的国度和专会杀人的人民,是决不会有这么巨大的生产力的,可见那些讽刺画倒是无耻的欺骗。

  不过我们中国人实在有一点小毛病,就是不大爱听别国的好处,尤其是清党之后,提起那日有建设的苏联。

  一提到罢,不是说你意在宣传,就是说你得了卢布。

  而且宣传这两个字,在中国实在是被糟蹋得太不成样子了,人们看惯了什么阔人的通电,什么会议的宣言,什么名人的谈话,发表之后,立刻无影无踪,还不如一个屁的臭得长久,于是渐以为凡有讲述远处或将来的优点的文字,都是欺人之谈,所谓宣传,只是一个为了自利,而漫天说谎的雅号。

  自然,在目前的中国,这一类的东西是常有的,靠了钦定或官许的力量,到处推销无阻,可是读的人们却不多,因为宣传的事,是必须在现在或到后来有事实来证明的,这才可以叫作宣传。

  而中国现行的所谓宣传,则不但后来只有证明这“宣传”确凿就是说谎的事实而已,还有一种坏结果,是令人对于凡有记述文字逐渐起了疑心,临末弄得索性不着。

  即如我自己就受了这影响,报章上说的什么新旧三都的伟观,南北两京的新气〔2〕,固然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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