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与傅斯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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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4日晨,北平北郊枪炮声更紧,一群群国军与拖儿带女的难民向北平方向溃退逃亡。中午,解放军已进至清河镇一带,向清华园方向疾速推进。清华师生纷纷登上宿舍楼顶平台北望观战,伴有呛人血腥味的烟尘随着强劲的北风飘向清华园,令每一个人身心都感到了战争的惨烈。在一片混乱仓皇中,梅贻琦钻入汽车,冒着浓烈的炮火硝烟,悄然离开清华园向城内急驶而去,自此与清华师生永诀。
就在梅氏离开清华的同时,胡适驱车满面焦虑地来到北大校长办公室不挂名的秘书邓广铭家中,急切地询问能否找到陈寅恪,并谓昨日南京政府来电,说今日派专机抵达南苑机场,〃抢救〃胡与陈寅恪等著名教授离平。胡打电话至清华问询陈氏的情况,告之已回城内,但不知具体落脚何处。邓广铭听罢,当即答道可能找得到,估计在他大嫂家中。送走胡适后,邓急奔北大西语系教授俞大缜(俞大维胞妹)家中询问陈寅恪大嫂(陈师曾遗孀)在城内的住处。待问明后,邓广铭赶往城内,果然在其嫂家中找到了陈寅恪及其一家。邓把胡适的嘱托向陈复述一遍,并问是否愿意与胡氏一起离平南飞。陈寅恪颇为干脆地回答:〃走。前许多天,陈雪屏曾专机来接我。他是国民党的官僚,坐的是国民党的飞机,我绝不跟他走!现在跟胡先生一起走,我心安理得。〃【54】
陈寅恪向来有午休的习惯,待决心下定后,令邓广铭先去胡宅复命,他稍事午休即雇车前去东厂胡同胡宅会合。当邓广铭来到胡家,胡适即告之飞机已抵达南苑机场,时间紧迫,令邓赶紧回去催促。邓正要出门,见陈寅恪已携家赶到,胡、陈两家立即携带简单行李,乘胡适汽车向南苑机场飞奔而去。车到宣武门,城门紧闭,守门官兵不准出行。胡适只好用电话与北平守军总司令傅作义联系,无奈傅正忙于与解放军代表谈判周旋,根本联系不上。胡、陈两家只好乘车返回东厂胡同暂住,等待第二天早晨再次行动。
当晚,邓广铭到东厂胡同与陈寅恪话别,陈对邓意味深长地说了下面一段话:〃其实,胡先生因政治上的关系,是非走不可的;我则原可不走。但是,听说在共产党统治区大家一律吃小米,要我也吃小米可受不了。而且,我身体多病,离开美国药也不行。所以我也得走。〃【55】
第二部分 第28节:北归一梦原知短(5)
这个话与胡适所言相似,又有差别。胡适走时曾留给北大同人三句话:〃在苏俄,有面包,没有自由;在美国,又有面包又有自由;他们来了,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56】吃惯了洋面包的胡适,自是想面包与自由兼得。只是想不到胡适的次子胡思杜脑后长了反骨,偏偏乐意留在既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即将被解放军占领的北平继续生活。胡思杜明确表示不随父母南飞,自己留下来暂住亲戚家中,看局势发展再决定行止。胡适无奈,只好遂了这位他呼曰〃小三〃的儿子的意愿。想不到这一别,再也未能相见。胡适直至去世,都未获悉留在大陆的那个后来号称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小三胡思杜,已于1957年在政治运动中自杀身亡。晚年的胡适在遗嘱中,竟还为这个小儿子留下了一份小小的遗产——人世间命运之残酷莫过如此。
当夜11时,胡适接通了傅作义的电话,约定明早到中南海〃剿总〃司令部换乘傅氏本人的汽车,并下令届时守卫宣武门的官兵放行。15日清晨,胡、陈两家赶至中南海,下午从勤政殿门前换乘傅总司令的坐驾,顺利穿过宣武门抵达南苑机场,乘机飞离北平。同行者尚有北大、清华的毛子水、钱思亮、英千里、黄金鳌、张佛泉等著名教授。
透过飞机舷窗,古城北平渐渐隐去,面对匆匆掠过的北国大地,胡适与众位教授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双目失明的陈寅恪随着机翼的摇晃颠簸,更是凄惶怆然,不知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
当胡、陈等人及其家眷乘坐的飞机抵达南京明故宫机场时,王世杰、朱家骅、傅斯年、杭立武、蒋经国等前往机场迎接。乱世纷纭中,陈寅恪只在南京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携家眷悄然赴上海,在俞大维弟弟俞大纲家中住了下来。关于陈寅恪落脚南京又匆匆离开的这一短暂时间,陈、傅二人除了礼节性的寒暄,还交谈过什么深层的问题,对国民党前途的看法有何异同?历史没有留下可供后人查考的确切凭据,故无从言说。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正日理万机,左顾右盼的傅斯年,不会对陈给予更多的关照,也不会静下心来促膝长谈——严峻的局势已不允许他这样做。同时还可以大胆猜测推断的是,在傅斯年心中,既然陈寅恪一家已离平抵京,即表明陈与共产党的决绝态度,日后陈寅恪附在国民党这个几乎被拔光了毛的骥尾上流徙千里,自是情理之中。待稳住阵脚,自有秉烛长谈,叙古论今的机会。只是傅斯年没有料到,南京一别,竟成永诀。
一个月后,陈寅恪没有踏上赴台的船板,而是转赴广州岭南大学任教,自此,终生留在了岭南这块潮湿温热的土地上。正是:
临老三回值乱离,(北平卢沟桥事变、香港太平洋战争及此次)
蔡威泪尽血犹垂。
众生颠倒诚何说,残命维持转自疑。
去眼池台成永诀,销魂巷陌纪当时。
北归一梦原知短,如此匆匆更可悲。【57】
注释:
【1、8、9】《历史语言研究所在学术上的贡献》,董作宾,载台湾《大陆杂志》第2卷第1期。
【2】《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耿云志主编,黄山书社1994年出版。
【3】《无中生有的事业》,杜正胜,载《新学术之路》,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1998年印行。
【4】《历史语言研究工作之旨趣》,载《傅斯年全集》,第三卷,欧阳哲生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5】《蔡元培与史语所》,潘光哲,载《新学术之路》,上册。
【6】《我和北大》,沈尹默,政协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选集》,第61辑,中华书局1979年版。
【7】《胡适日记》,第392…393页。沈、马等人引进旁系,往往有利用(如吴虞)或借重(如王国维)之心。
【10】《教育与脸谱》,李敖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1年出版。
【11】《回忆我的老师傅斯年先生》,邓广铭,载《傅斯年》,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
【12、39】《孟真先生的思想》,胡适,载《胡适作品集》,第二十五卷,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86年出版。
第二部分 第29节:北归一梦原知短(6)
【13】《傅斯年、董作宾先生百岁纪念专刊·序》,转引自何兹全《傅斯年与中国文化·序言一》,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出版。
【14】《傅斯年与中国文化·序言一》,何兹全,布占祥、马亮宽主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出版。
【15】载《今日评论》第三卷第八期,1940年2月25日。
【16】《忆傅斯年先生二三事》,何兆武、冯左哲,载《傅斯年与中国文化》,布占祥、马亮宽主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出版。
【17】《傅孟真先生遗著·序》,胡适,载《胡适作品集》,第二十五卷。
【18】《元气淋漓的傅孟真》,罗家伦,原载台北《中央日报》,1950年12月31日。
【19】《学习甲骨文的日子》,张秉权,载台湾史语所编《新学术之路》。
【20】《忆傅孟真师》,何兹全,载台湾《传记文学》,第60卷第2期。
【21、40】《石璋如先生访问纪录》,陈存恭、陈仲玉、任育德访问,任育德记录,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
【22、41】《蒋介石年谱》,李勇、张仲田编,中央党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
【23、32、33】《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
【24】《历劫终教志不灰——我的父亲顾颉刚》,顾潮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
【25】《讨贼中之大路》,载《中央日报》,1936年12月21日。
【26】《记傅孟真》,程沧波,原载《傅故校长哀挽录》,第2卷,台大学生会编,转引自《谔谔之士——名人笔下的傅斯年》,王富仁、石兴泽编,东方中心出版社1999年出版。
【27】1942年国民党政府利用美国贷款5亿美元,提取1亿美元为准备金,发行〃同盟胜利美金储蓄券〃,规定按20元购买1美元储蓄券,抗战胜利后凭券兑换美元。当时美元的黑市价已经是110元兑1美元,孔祥熙觉得有利可图,指示其手下中央银行国库局局长吕咸停止出售美元储蓄券,一面则由其部属出面,利用职权将尚未售出的350万美元储蓄券按官价购进,归入他的私囊;还有799。5万美元的储蓄券则由中央银行其他人员购进私分。此案被称为美金公债案。
【28】据一位知情者说,为搞垮孔祥熙,傅斯年暗中收集了许多孔氏集团私吞美金公债的证据,以备上法庭之用。当时曾任南京《中央日报》主笔的程沧波曾说:〃在重庆时,有一次在参政会开会之前,我好几次到聚兴村他的房内,看他拿着一个小箱子,藏在枕头底下,寸步不离。我问他里面是什么宝贝?他很紧张地说,这是他预备检举某大员的证件。〃(《记傅孟真》,程沧波,载台湾《新闻天地》第156期)另据罗家伦回忆:〃有一次在重庆为了一种公债的案子,他在国民参政会发言到结束的时候,郑重声明他这番话不但在会场以内负责,而且在会场以外也负责,他愿意到法庭对簿。这话使全场兴奋,可是使我为他捏了一把汗。会后我去看他,问他为什么敢作这样肯定的话。他说,'我没有根据,哪能说这话。'于是他取出两张照片给我看。可见他说话是负责的,绝对不是大炮者之可比,也绝不是闻风言事的一流。这种风骨的人是值得敬佩的。〃(《元气淋漓的傅孟真》,罗家伦,原载1950年12月31日,台北《中央日报》)。
【29】《致胡适》,载《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欧阳哲生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30】《新潮的泡沫》,周作人,载《亦报》,1951年1月13日。
【31】《傅孟真先生轶事琐记》,屈万里,载《傅故校长逝世纪念专刊》,台大学生会编印。转引自《谔谔之士——名人笔下的傅斯年》,王富仁、石兴泽编,东方中心出版社1999年出版。
【34】转引自徐商祥《怀念校长》,载《傅斯年与中国文化》,布占祥、马亮宽主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出版。
【35】《世纪评论》是美国耶鲁大学经济学博士、著名经济学家,曾担任国民党政府高级官员和南开大学代理校长等职的何廉,于1947年1月筹款创办的政论性周刊,由留美政治学博士张纯明主编,主要撰稿人有萧公权、吴景超、潘光旦、蒋廷黻、翁文灏等。刊物的主旨是批评时政,倡导民主。由于言论大胆,笔锋犀利,针对性强,很快得到社会公认与好评。关于傅斯年首次公开炮轰宋子文事,据何廉回忆:〃1947年春季的一天,我收到傅斯年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