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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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之极,如果纯粹出于方铁生本身的意愿,那么人性的可怕程度,就远在世人所知之上,所以,要弄个清楚才好。”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始终怀疑有一种“外来的力量”在影响著方铁生,这本来是我们的种种假设之一,我不认为到那个山区去,会有什么发现,可是白素的兴致甚高,我们又很久没有一起旅行了,又何妨凑凑她的兴?虽然可以预期那山区绝不是旅行的好地方,我还是道:“好,我们一起去。”
温宝裕竟然异想天开:“好啊,学校有假期。”
我望向他:“干什么?以为是远足烧烤野火会?”
温宝裕不望我,向良辰美景看去,想挑唆她们也去,良辰美景齐齐叹了一声;“不行,我们的学习课程排得很紧,而且,对那个山区,我们不是很有兴趣。”
温宝裕大是懊丧,连连搓手:“可惜,你们一定会后悔,我去了之后
”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先向令堂去问一下,她有没有替你安排假期活动。”
温宝裕的神情,一下子象是漏了气的皮球样,叹了一声:“不必问,我知道,她已安排了,要我陪她到泰国去,而且不容许我推辞。”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就是了。”
温宝裕苦著脸:“我不喜欢到泰国去,更不喜欢陪妈妈一起去。”
良辰美景平时虽然和他不住斗口,可是这时,却十分同情他:“泰国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奇遇。”
温宝裕翻著眼,自喉际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响,那是他表示不满和抗议的方式
可以想象,在泰国的旅程之中,他的母亲,胖得已无可救药的温太太,一定会日夜不断听到这种声音,说不定会因之而怀疑温宝裕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白素也十分同情温宝裕,她说得十分温和:“陪母亲去旅行,也很应该,而且,泰国的确是十分神秘的地方,那里盛行降头术
”
温宝裕立时又象是皮球充满了气,高兴起来:“对,原振侠医生就曾触过神秘可怖之极的降头术,他还认识一个大降头师,嗯,请他介绍,到了泰国之后,我去找他学降头术。”
我一想到温太太和降头师见面的情形,更是笑得大声,温宝裕向我望来,我忍住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降头,可以令你有更多行动的自由?”
温宝裕一本正经:“一定有的。”
温宝裕要去泰国,泰国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地方,温宝裕又说要找原振侠医生去介绍他认识那个叫作史奈的大降头师,这一切,在这时,只不过是闲谈的资料。当时绝没有想到的是,温宝裕在泰国,真的有极奇特的遭遇。他的遭遇,演化为一个怪异莫名的故事。
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和这个故事无关,而照惯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记述出来。
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胡说,对温宝裕要去泰国,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第二天,白素先按照地址,回了电报:“快尽来,并有重要消息奉告。”
她没有说明是有了方铁生下落的线索,是怕君花和甘铁生一知道,就会赶到武夷山去。
第三天,我和白素启程,一路上的经过情形,自然不必细表,到了那个小镇,在一家门外还贴著中国人贴了几千年的“鸡鸣早看天”之类的门联的小客店内,见到了君花和甘铁生。
在陈长青藏著的资料照片中,我们曾见过甘铁生年轻时的英姿,这时,无论如何,无法把眼前这个用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缩在炕的角落处的那个又干又瘦的老人,和当年英姿焕发的年轻将军联系在一起。
君花在车站接我们,一起到那小客店,在路上,她已经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找到甘铁生的经过,她不但在那个山区中,尽可能架设广播网,把许多喇叭放在山区的各处,只要她一讲话,几乎整个山区都可以听到,她还把她写的小说,散放在山区各处,希望甘铁生可以看到。
然后,她再说话,说明当年,背叛的只是方铁生一个人,和铁军其他任何官兵,包括她在内,都是被背叛的受害者。
这样子,经过了两天两夜,甘铁生才出现。
讲到甘铁生出现的时候,君花的声音哽咽,频频抹泪:“他一出现,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一头猴子看起来比他更象人,他满头乱发,打著千百个结,张大口,掉了一半牙,现出一个可怕的深洞,他象是想说话,可是只发出了一阵可怕之极的声响,只有他的一双眼睛,看来还有光采,可是却充满了怨恨,他和我对望了好久,才问了我两个字。”
君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声音更凄然:“你们猜,他问我什么?”
我和白素都摇头,君花又叹了一声:“他手里拿著一小说,问我:“真……的?”
我也感到难过:“他对人失望之极,所以对你的小说也表示不信任?”
君花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当时,我紧紧握著他的手,连说了几百声`真的'。”
那时的情形,一定相当动人,君花也愈说愈激动:“直到我说了不知多少遍之后,他才又挣扎著说了一句话,真……叫人伤心。”
甘铁生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们并没有听君花的传述,而是在见到了甘铁生之后,由甘铁生自己说了出来的。
那是在小客栈中,君花替我们作了介绍之后不久的事。甘铁生这个小说中的传奇人物,忽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总不免使人好奇,我们在互相打量著对方。
他那时,衣服整齐,头发也剪短了,可是形貌看来,还是十分骇人。当然是由于长期的山区幽居生活,使他又瘦又干,皮肤粗糙得简直就象是树皮,当他伸手去抚脸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到“刷刷”的摩擦声。
君花一直在旁边解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几十年的折磨……”
甘铁生每当君花那样说的时候,就会望向她:“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这几十年,看来你也没有好过。”
甘铁生的眼睛,还十分有神,正如君花所说,充满了怨恨,但在他望向君花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眼神,却又出奇地温柔,而当他在说那句话时,在怨恨之中,又有著极度的迷惑。
他说:“在事情发生之后,我曾立下毒誓,再也不见人,因为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世界上没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想来正如他当年在立毒誓时一样。
我和白素齐声长叹,白素道:“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可怕,甘先生,你自己也是人。”
甘铁生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更可怕的是,你完全不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变,潜伏的可怕会冒出来,使人变得可怕。”
他略顿了一顿,又道:“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恶毒之极的炸弹,不但别人不知道它何时会爆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十分低沉,可是神情却由激动而变得十分平静。可知这些年来,他在深山野岭,独自生活之中,不知曾几千万次想到过这个问题,而且早已想透想彻了,所以再也引不起任何激情了。
我望著这个传奇人物,回味著他所说的话,他从那么直接的角度去窥视人性,所得出的结论,自然也直接之至,他的话很有道理,每一个人的思想之中,的而且确,都潜伏著极可怕、恶毒、伤害他人的潜意识,什么时候发作,的确连这个人自己也未必知道。
君花在一旁,用十分有深情的眼光望著甘铁生,白素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外来的因素,有时会成为一种十分强烈的诱惑,诱发人性中恶毒的一面。”
甘铁生紧抿著嘴,从他闪烁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这些年的艰难痛苦,野人一样的生活,虽然对他的身体,形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可见那一点也无损于他的睿智,他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
任何人,如果有和他一样的机会,几十年独自沉思,又曾经受过生死一线的巨大痛苦,必然会有许多他人不容易想到的想法
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也都经过独思的阶段,某些彻悟人生的宗教家,甚至长期静思,甘铁生的思想境界,是否也到了这一地步?
他望向白素,缓缓地问:“经过情形你们和我一样清楚,是什么引诱了他?”
我压低了声音:“或许他性子不喜欢受拘束,军旅生涯令他烦厌。”
甘铁生用力一挥手:“他只要说一句,绝不会有人强留他在军队里,事实上,我和他之间的友情,绝不存在谁对谁的约束。”
白素的声音也很低沉:“请恕我问一句,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要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当作是自己的兄弟一样?”
甘铁生转头望向窗外,小客栈房间的窗外,有一簇白杨树,在风中,树叶绿籁发著抖,看来很潇洒,他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这种情形,十分普遍。”
白素的声音柔和,可是说的话,却相当尖锐:“总有些特别原因的。心理学上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在很多的情形下,是为了自己心理上的某种满足,而不是真正要对别人好。”
甘铁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君花忙为他辩护:“他不会,他是真心对人好。”
甘铁生作了一个手势,止住了君花的话:“不错,有一部分,一半,甚至一大半,我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种成就心理;看,我从垃圾堆中捡回来一个少年,把他栽培成神威凛凛的战将,那使我十分有满足感,但这和我们之间的感情,和方铁生的背叛,有什么关系?”
白素侧著头想了片刻,终于承认:“是,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外来的强力引诱,应该另外寻找原因。”
君花幽幽叹息:“任何外力的引诱,总要通过媒介来进行接触,我和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他有什么机会和外来的力量发生接触?”
我和白素同时作了一个手势,我先说了出来:“有一个机会,唯一的机会,那次,你们在山洞中,他突然感到些什么,突然离去。”
君花摇头:“那一点时间,能发生什么事?”
白素道:“就是知道,这次我们来,主要是见甘先生,再就是要到那个山坳,和甘先生隐居了几十年的那座山去看看。”
甘铁生的身子微微发著抖:“那座山,整座山,是我那半个师官兵的坟墓,我看著他们一个个倒下来,流到最后一滴血,都没有人皱一皱眉头,真正是名副其实的铁军,铁一样的军队!”
我口唇掀动了一下,想问什么而没有问出来,甘铁生立时现出了一个自嘲式的笑容
他的外形和他的智力绝不相称,他立时知道我想问什么,他道;“我受了伤,滚跌下山的时候,跌进了一个很窄的山缝,我想挣扎著爬上来,可是反倒向下落去。”
他说到这里,发出了几下听来极无可奈何的干笑声:“下面是一个相当深的山洞,我一跌下去,就昏了过去,至少昏迷了十小时以上才醒过来,又苦苦捱了三天,才能开始设法离开。我身体虚弱,花了很多时间才算是重见生天,一切全都发生了!”
他说来虽然简单,可是想象起那三四天的情形,他也和跌进了地狱无异。
甘铁生继续著:“山上还到处有弟兄的残肢,我看到一次哭一次,我收集了十来枚手榴弹,准备在敌军将领庆贺胜利时冲进去,可是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方铁生会没有依约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