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书法之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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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思维了。
王羲之时代的草书,不同于汉代为了快写产生的“章草”,加入了大量文人审美的心绪流动,当时的草书有了新的名称——“今草”。
“今草”不只是强调速度的快写,“今草”把汉字线条的飞扬与顿挫变成书写者心情的飞扬与顿挫,把视觉转换成音乐与舞蹈的节奏姿态。
王羲之的“上虞帖”最后三行“重熙旦便西,与别不可言,不知安所在”,行气的连贯,心事的惆怅迷茫,使汉字远远离开了实用功能,颠覆了文字唯一的“辨认”任务,大步迈向“审美”领域。 。 想看书来
之二 书法美学(8)
以二王为主的魏晋文人的行草书风,是汉字艺术发展出独特美学的关键。有了这一时代审美方向的完成与确定,汉字艺术可以走向更大胆的美学表现,甚至可以颠覆掉文字原本“辨认”与“传达”的功能,使书法虽然借助于文字,却从文字解脱,达到与绘画、音乐、舞蹈、哲学同等的审美意义。
魏晋文人书风的“行”“草”,在陈、隋之间的智永身上做了总结。智永是王羲之第七代孙,他目前藏在日本的“真草千字文”,仿佛集结了二王书法美学,定下了一本典范性的教科书。
智永的教科书明显在初唐发生了作用。初唐的大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都有从北碑入隋的工整严格。到了初唐,尤其是经过唐太宗不遗余力对王羲之的推崇,北朝书法的紧张结构中,融合了魏晋文人的含蓄、内敛、婉转。唐太宗,作为北朝政权的继承者,在大一统之后,对南朝书风的爱好,从文化史来看,可能不只是他个人的偏好,而是有敏感于开创新局的视野。
魏晋文人的“行”或“草”,大多还在平和中正的范围之内。“平正”的遵守,使笔锋与情感都不会走向太极端的“险绝”。
初唐草书总结——孙过庭《书谱》
初唐总结草书的人物是孙过庭,他的《书谱》中有几句耐人寻味的话——
初学分布,但求平正。
既知平正,务追险绝。
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孙过庭说的“平正”与“险绝”是一种微妙的辩证关系,适用于所有与艺术创作有关的学习。
“平正”做得不够,会陷入“平庸”;“险绝”做得太过,就只是“作怪”。
孙过庭说得好——
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
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孙过庭的《书谱》是绝佳的美学论述,也是绝佳的草书名作,他以浓淡干湿变化的墨韵,以迟滞与疾速交错的笔锋,一面论述书法,一面实践了草书创作的本质,使阅读的思维与视觉的审美,同时并存一篇作品中。
孙过庭的《书谱》似乎预告了汉字美学即将来临的另一个高峰——“狂草”的出现。
孙过庭去世在武后年代,他没有机会看到开元盛世,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张旭、怀素、颜真卿的出现。
然而《书谱》里大量总结魏晋书法美学上的比喻——“悬针、垂露”,“奔雷、坠石”,“鸿飞、兽骇”,“鸾舞、蛇惊”,“绝岸、颓峰”,已经把初唐困守在魏晋书风的局面预告了一个全新的创作可能。
“重若崩云,轻如蝉翼”,孙过庭引导书法大胆离开文字的功能束缚,大胆走向个人风格的表现,大胆在“轻”与“重”的抽象感觉里领悟笔法的层次变化。
狂草——颠与狂的生命调性
杜甫看过唐代舞蹈名家公孙大娘舞剑,写下了有名的句子——
攉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四句描写舞蹈的形容,写“闪光”,写“速度”,写爆炸的“动”,写收敛的“静”。
这位公孙大娘的舞蹈,正是使张旭领悟狂草笔法的关键。张旭当然从书法入手学习,但是使他有创作美学领悟的却是舞蹈。
杜甫看了公孙大娘舞剑,也看了张旭狂草,他在《饮中八仙歌》里写张旭醉后的样子——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新唐书?艺文传》里写张旭书写时的描述,也许更为具体传神——
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之二 书法美学(9)
“酒”成为狂草的触媒,使唐代的书法从理性走向癫狂,从平正走向险绝,从四平八稳的规矩走向背叛与颠覆。
张旭、怀素被称为“颠”张“狂”素,颠与狂,是他们的书法,也是他们的生命调性,是大唐美学开创的时代风格。
杜甫诗中谈到张旭“脱帽露顶”,似乎并不偶然。同时代诗人李颀的《赠张旭》也说到“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脱帽露顶”常被解释为张旭不拘礼节,不在意同席的士绅公卿。但是“脱帽露顶”如果呼应着《新唐书》里“以头濡墨”的具体动作,张旭的狂草,或许是要摆脱一般书法窠臼,反而应该从更现代前卫的即兴表演艺术来做联想。
张旭传世的作品不多见,写瘐信、谢灵运的“古诗四首”灵动疾飞,速度感极强,对比刻本传世的“肚痛帖”,似乎“肚痛”更多从尖锐细线到沉滞墨块的落差变化,更多大小疾顿之间的错落自由。
如果张旭书写时果真“以头濡墨”,他在酒醉后使众人震撼的行动,并不只是“书写”,而是解放了一切拘束、彻底酣畅淋漓的即兴。“以头濡墨”,是以身体的律动带起墨的流动、泼洒、停顿、宣泄,如雷霆爆炸之重,如江海清光之静。张旭的“狂草”才可能不以“书法”为师,而是以公孙大娘的舞剑为师,把书法美学带向肢体的律动飞扬。
唐代的狂草大多看不见了,“以头濡墨”的淋漓洴溅,或留在寺院人家的墙壁上,或留在王公贵族的屏风上,墨迹斑斑,使我想起Yve Klein在一九六〇年代用人体律动留在空白画布上的蓝色油墨。少了现场的即兴,这些作品或许也少了被了解与被收存的意义。
颠张狂素,像久远的传奇,他们的“颠”“狂”似乎无法、也不计较坚持留在轻薄的纸绢上,他们的墨痕随着历史岁月,在断垣残壁上漫漶斑驳,消退成废墟里的一阵烟尘,供后人臆测或神往。
颜真卿在现代人的心目中是唐楷的典范,恭正大气,但是颜真卿曾向比他年长的张旭请益书法,刻石本的“裴将军诗”或许可以看到颜真卿与张旭的承续关系。他们的“狂草”里也并不刻意避忌楷体行书,几乎是用汉字交响诗的方式出入于各种形体之间。
怀素也曾经向颜真卿请益书法。从张旭到颜真卿,从颜真卿到怀素,唐代狂草的命脉与正楷典范的颜体交相成为传承,也许正是孙过庭“平正”与“险绝”美学的相互牵制吧!
法度与庄严 唐楷
颜真卿的楷书,继欧阳询之后,
是一千年来影响华人大众生活最广大普遍的视觉艺术。
我们不但学写字,也间接认同了颜体字传达的大气、宽阔、厚重与包容。
一千多年来,唐代的楷书代替了之前的汉代隶书,成为书写汉字新的典范,也成为汉字世界中儿童开始书法入门最普遍的基本功。
欧阳询楷书典范——“九成宫”
唐初的欧阳询是建立楷书典范最早的人物之一,他的“化度寺碑”、“九成宫醴泉铭”,横平竖直,结构森严规矩,承袭了北朝碑刻汉字间架的刚硬严谨,加上一点南朝文人线条笔法的婉转,成就了唐楷的新书体;欧体书写,可以说代表了唐初汉字一种全新典范的建立。
欧阳询经历了南朝的陈代入隋唐的一统,比欧阳询小一岁的虞世南也同样是由南方的陈朝入隋唐。
在大唐一统天下、结束南北朝之后,唐初书家不少是出自南朝系统,正与唐太宗的喜好南朝王羲之作品可以一起来观察。
之二 书法美学(10)
代表北方政权的唐太宗,在文化上,特别是书法美学上,却是以南方的书写为崇尚向往的对象,使北方与南方的书风,在刚强与委婉之间,找到了融合的可能。唐太宗是建立、催生新书体有力的推手。
“楷书”的“楷”,本来就有“楷模”、“典范”的意思,欧阳询的“九成宫”更是“楷模”中的“楷模”。家家户户,所有幼儿习字,大多都从“九成宫”开始入手,学习结构的规矩,学习横平竖直的谨严。
清代翁方纲赞扬“九成宫”说:“千门万户,规矩方圆之至者矣。”(《复初斋文集》)
“九成宫”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通过儿童的习字,通过书写,把“规矩方圆”树立成不朽的典范,是书写的典范,也同时是做人的典范。
“九成宫”原来是隋文帝杨坚的避暑行宫“仁寿宫”,唐太宗重修而成新建筑。山有九重,宫殿也命名为“九成”。太宗在此地又发现甘泉,泉水味美如酒,称为“醴泉”。宫殿修成,太宗命魏征撰文,欧阳询书石,刻碑纪念,就是影响后世书法达一千多年的“九成宫醴泉铭”,当时欧阳询已七十四岁高龄。
许多人童年练字最早的记忆都是“九成宫”,欧阳询书写中的“规矩方圆”,似乎也标志了唐代开国一种全新的文化理想。
童年习字,常常听老前辈说:“‘九成宫’写十年,书法自然有基础。”
我不一定同意这样的书写教育,但是还原到“规矩方圆”的基本功,欧阳询建立在绝对理性基础上的书体,的确不可否认地竖立了唐楷汉字典范中的极则。
欧阳询墨迹——“卜商”、“梦奠”、“张翰”
因为“化度寺碑”、“九成宫”这些石刻碑帖的广大流传,使许多人忽略了欧阳询传世的行书墨迹写本,如“卜商”、“梦奠”、“张翰”。
他的“卜商帖”、“张翰帖”在北京故宫,“梦奠帖”在辽宁博物馆,加上同样收藏在辽宁博物馆的“千字文”,欧阳询流传的墨迹在唐代书家中不算太少,也使我们可以用他手书的行书墨迹,来印证他正楷石刻碑拓本之间的异同。
一般来说,石刻书体因为介入了刀工,常常比毛笔书写的墨迹要刚硬。但是比较欧阳询的石刻拓本与墨迹手书,竟然发现,他的毛笔手书反而更为刚硬峭厉。
“卜商帖”里许多笔法(如“错”、“行”)的起笔与收笔都像刀砍,斩钉截铁,完全不是南朝文人行书的柔婉,却更多北碑刻石的尖锐犀利。
元朝书法家郭天锡谈到欧阳询的“梦奠帖”时,说了四个字——“劲、险、刻、厉”。
欧阳询书法森严法度中的规矩,建立在一丝不苟的理性中。严格的中轴线,严格的起笔与收笔,严格的横平与竖直,使人好奇:这样绝对严格的线条结构从何而来?
从生平来看,欧阳询出身南陈士族家庭,父祖都极显达,封山阳郡公,世袭官爵。在陈宣帝时,即欧阳询青少年时期,父亲卷入了*,起兵反陈,兵败后家族覆亡,多人被杀,欧阳询侥幸存活。
在家族屠灭之后,欧阳询刻苦隐忍。三十一岁,陈亡入隋,任太常博士。不久,隋亡,又以降臣入唐,在太子李建成的王府任职。李世民杀太子建成,取得帝位,欧阳询晚年又成为李世民御前重要的书法家,常常奉诏撰书。
在多次残酷惊险的政治变革兴替中生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