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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村长逸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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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工棚,因哭泣蓄肿的眼睛和躲闪的目光引起姐妹们的怀疑,几句夸张的关切把韩秀琴悬慌的羞怯即刻催化成满腔悲怆的屈辱。

    “牛得文,他流氓。”伴以嚎春般的哭声。

    “他怎么流氓啦?”“他咋了你啦?”“他动你哪儿了?”……众人叠声的追问犹如纷杂的触手挠在韩秀琴心窝,撩弄得她又烦又痒,禁不住在心底滑过一缕笑纹。



………【第一章 香椿 05】………

    她确实想笑,她觉得众人的询问揉杂着担忧惊怵好奇甚至窥私的鄙俗,苦涩得滑稽,恼也不是笑也不好。事后多少年,她每每想起,都会油然发一声浅笑,脸上起一阵烧,暗忖自己当年脸皮厚得咋不知羞。

    众人见她只顾哭泣,急得叹气顿脚,终于有人问了声:“他是不是强奸了你?”韩秀琴片刻犹豫后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不要紧,立刻点燃了众人的怒火,只听得工棚外一声呼嚎,呼啦啦一帮人突突奔向香村大队的工地。

    牛得文被五花大绑送往派出所时,拧着头只说了三个字:“我娶她。”押他的公安乍听后哭笑不得,厌嫌地瞥他一眼说:“做梦吧你,搁着你说,世上没有强奸罪了,美得吧你,把自己当成黄花闺女的大救星了,嘁,从人家身上翻下来就别想着得解放。”这边公安的话音还没完全落地,那边却嚷嚷着要求放人。递话的人说,秀琴那孩子要死要活的,说抓了他,她没脸活人了,他们是相好,不能定他强奸。公安如坠云雾里,朦朦的傻了。他挤了几下眼,嘴巴一歪呛呛地说:“叫你们队长带着她来,我不信了就……神经。”心下却骂:“遇了个骚货,真舍得脸。”

    正是为顾脸面,韩秀琴才救下牛得文的。事后她娘愁她:“这名声,以后咋活人哟!”她却说:“他坐了牢,我失了身,臭在家里没人要,才活不了人呢!”她娘眉头皱成疙瘩:“他是使得啥手腕,想着呀这心里……哎!”她不以为然:“不喜欢我的人看都不看我一眼,他耍流氓咋不对别人耍,他只对我。”她娘摇摇头,一连串的叹息。她反劝道:“生米煮成了熟饭,搁在他锅里,沤成肥也得埋在他家祖坟里。”她娘依旧叹气:“你这是嫁人呢还是讹人?”她抿抿嘴说:“讹着他,两不亏,嫁谁不都是嫁男人,嫁人讹人都是他。”她娘可怜道:“他没爹,家里有卧床的老人,下面还有个哑巴弟弟……”她打断了娘的话:“我是嫁他,又不是嫁他奶奶,更不是嫁他的弟弟。”她娘缓了缓口气:“照这说,你多少还是喜欢他。”她耸耸肩道:“啥喜欢不喜欢的,嫁了他啥都有了。”

    这样,眼见着要闹大的事转眼风平浪静。工地收工后,韩秀琴跟着牛得文回香村过起了小日子,连酒席都省了。村里人说,牛得文因祸得福,娶房媳妇啥都没费,白捡的一般,瞧瞧,如今走路腰杆儿挺的,嘿!牛得文娘多少天里笑得合不拢嘴,卧床不起的奶奶脸上浮起了多年不见的红润。最羡慕他的当数一群半大小子,旦有空闲心里便犯嘀咕:“真绝,强奸人能强奸个媳妇来,难道他娘的牛得文裤裆里有啥绝活。”疑惑挠心,忍不住结伙,一连数个晚上蹲墙根听新房,企求从隐约的床笫欢声中品出些许隐秘来。当然一无所获,但不少人看姑娘的眼神却变了,显出若隐若现的轻浮色。老年人看在眼里,摇头议论,感叹牛得文貌似老实,实则不然,真是闷头驴偷谷子吃,不声不响却让人刮目相看,而其行为犹如一股潜伏的暗流,无声地润蚀改变着人心。

    改变最大的是牛得利。牛得文轰天震地般不计后果的下流龌龊勾当,却神奇般的化险为夷,而且风和日丽,着实令他振聋发聩,如饮醍醐。他猛然觉得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以往自己未免太过正统了,多憋屈啊!于是,他开窍似的活泛心劲,润养得眼神跃跃欲试。然而,他虽然化解了心结,手脚却放不开,有心而为,终究事与愿违,何况,村里人都知道他一贯正派,他讲句俏皮话都笨拙得近乎做作,不仅拉不近距离,脸面上少不了难堪和尴尬。他回头试探过曾向他抛眉眼的小媳妇,人家一见他突然有点轻佻的眼神,摸不透他葫芦里新装了什么药,先警了觉后胆了怯,索性装傻,惹得他只恨买不到后悔药。

    日子一晃过了几年,牛得利起伏不定的欲念犹如波荡一时的政治形势渐渐趋向平缓,但他不死心,无心插柳尚能柳成荫,有意栽树还不能发棵芽?终于,命运不仅让他看到了芽,还采了花,花就是曹钢信媳妇。



………【第一章 香椿 06】………

    自从生下曹炳伦,曹钢信媳妇再没蓄住种子,仿佛肥沃的土地收获了高产的一季后突然全面盐碱化,再也长不出一棵秧苗来。曹钢信日夜操劳精耕细作,几乎隔两天就播下亿万粒种子,到头来依旧荒芜一片颗粒无收。两个人叮叮当当几年,吵也吵了闹也闹了,骂也骂了怨也怨了,夫妻失合婆媳翻脸,一家人过得在外形同路人在家视如仇人。

    牛得利瞅在眼里,计出心里,平日派工派活巧妙地照顾曹钢信媳妇,话语眼神里递点别意,但曹钢信媳妇横竖不理他的茬。牛得利心里有数,牛曹两姓的恩怨是根是坎。他不灰心,既然一只脚跨了出去,开弓哪有回头箭。

    去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曹钢信媳妇生气出门,牛得利尾随半天,话语勾引不成,一狠劲把她拖进村西的玉米地里成了奸事。之后一段日子,牛得利忐忑不已寝食不安,见谁都藏着目光,老鼠遇猫一般仓皇。出乎他意料,一直风平浪静,啥事没有。他不知,曹钢信媳妇被他拖往玉米地的当儿,心便横下了,死都不能说,说了也是死,随命吧!

    时间到了1971年的春天,黄淮大地遭逢几十年不遇的旱情,空气焦渴得几乎把人的体液吸干,目力所及的旷野青黄驳杂,正值泛青的麦苗儿头顶一色的萎蔫的土黄。各村的机井不分昼夜地抽水,四乡里联奏起杂沓烦嚣的马达声。牛得利安排好各个机井的值班人员,特地把曹钢信调配在离村子最远的一块麦田,而且,亲自和他一起守夜。起初几次,牛得利以有事或换衣服为由,半夜三更回村,曹钢信信以为真,独自坚守岗位。他不知,牛得利每次都是偷偷摸进村子,直奔他家,跟他媳妇折腾得通体舒泰后再返回麦地。

    昨天夜里,听着牛得利哼着小曲悠然自得地回村,曹钢信着实不大快活,心下琢磨:你有事,老子不能有事?你能回,老子照样能回。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关掉抽水机,骂骂咧咧地往家赶。一个多礼拜没沾媳妇的身子了,他打算回家跟媳妇热乎一阵,满足后再回麦地。他揣测,这一阵功夫牛得利不可能回到机井房。他悄悄摸回家,轻轻推开院门,蹑手蹑脚靠近堂屋,深怕惊动了西院的父母亲。正要敲门,隐约听见屋里有细柔的说话声,顿然引起他的警觉。他悄声贴近窗户,屋里的声音嗡嗡幽幽的,像从厚实的被窝里发出。这一听不打紧,曹钢信怒火中烧,转身撞向房门,伴随着从屋里发出的刚侵袭进脑子里已经萦绕不绝的“操你,操死你,操死你……”的喘息,他连绵的怒骂犹如狮吼:“牛得利,我操你八辈祖宗,你个万人揍的,日你娘……日你祖宗……”他狂燥地拼命撞门,门被撞开的刹那,自己闪了一下,就势又被两只手拨拉得跌到在地,牛得利趁机溜出房门。

    这时,曹钢信父亲正从西院里边问咋的啦边朝这边跑。牛得利不敢走院门,急中生智狗急跳墙直奔东边墙头,七八步功夫窜到墙边,一个跃身没有上去,滑跌下来,左脚不歪不斜正好踩在立于墙边的一只锄头上,牛得利只觉得后脚脖子一阵刺痛,暗暗叫苦:“妈的,完了,伤得不清。”他顾不得疼痛,蹬住一只空置在墙边的咸菜缸,翻身过了墙,没敢回家,拖拉着疼痛难忍的左腿一瘸一拐地直奔县城。一路上,他感觉脚脖子疼得不对劲,好像腿脚不再相连,惶恐得仿佛生命正急速地脱离他的躯体。到县医院,医生边惊讶边斥责他胆子忒大,脚后的韧带几乎被割断,稍有闪失可能终生残疾。

    如今,急诊室只剩下牛得利一个人,他欠了欠身子重新躺下,嘀咕一句:“完了,完了,他娘的彻底完了。”尔后开始想对策。他知道,脱身已不可能,唯一的出路是耍赖,必须一口咬定两人通奸,而且是曹钢信媳妇勾引他。即便退一步,依仗牛辟明的权威,后果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他叹口气,再次庆幸没有当场落在曹家人手里,不然,别说一条腿,小命都难保。他越想心态越平静,仿佛别人亏欠了他而自己已经原谅了人家似的,便微闭了眼睛养神,心想:“干脆睡一觉,他娘的折腾了大半天,没被吓死也不能累死呀!”不大会功夫,竟然真的沉入梦里。

    公安人员到医院推醒他时,牛得利以为还在梦乡,迷缝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伙计哎,这腿脚不行呀!总不能让您背着我走吧,那忒不妥,等等,等等啊,放心,我不跑,等腿脚好爽利一点我自己去找您。”公安人员皱皱眉,心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边掏手铐边说:“人家命都没了,你还保什么腿,止不定等些日子这条腿就没用了,走吧!”公安人员晃晃手铐,方才惊得他回到现实。他瞪圆了眼睛问:“你说谁……谁没命了?”公安人员哭笑不得,不耐烦地说:“咋,你真装傻呀,刚干的好事睡一觉全忘啦?”这时他才知道,曹钢信媳妇羞辱难当,凌晨时悬梁自尽了。牛得利耷拉一会脑袋,突然抬头狂笑起来,弄得在场的人莫明其妙。笑罢他问:“奇怪,你们怎么就认定是我,这么快跑到这儿找我?”公安人员不屑地说:“天不容你,锄头都给你踩得卷了刃,滴一路血你总不能直接跑到坟墓里去吧!”牛得利嘴角漾过一丝自嘲的笑,抖了抖身子,昂首挺胸地从木沙发上站起。去公安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反正死无对证,不管三七二十一,咬定通奸不放松。”



………【第一章 香椿 07】………

    然而,曹姓人横竖不接受,曹钢信更不干,众口一词控告他强奸,一命抵一命,否则不罢休。为给上头施加压力,曹姓人把曹钢信媳妇的遗体一直停放家中,坚持不下葬。公社书记江永波做了多次工作,该说的话说了个透,甚至许诺一定严惩罪犯,但曹姓人始终信不过他,背地里骂他跟牛辟明穿一条裤子,跟牛姓人一个鼻孔出气。江永波权衡再三,采取果断措施,集合公社民兵突然开进香村,强制性地抬走遗体下葬。曹姓人怒不可遏,男人抡起各式农具与民兵一路相持,女人孩子哭嚎着跟到坟地。几个年轻人几次要上去抢棺材,都被曹应茂拦住。提前赶到坟地的曹家男人不由分说打走几个挖坑的民兵,然后发了疯似的平填坟坑。江永波率大批民兵赶到,将领头的几个曹家男人捆往公社。曹应茂见事态不利,劝住怒火正盛的曹姓人,忍气吞声地看着一座新坟堆起。为防万一,江永波一方面安排民兵日夜坚守坟地,一方面召开全村社员大会,将几个闹事的曹家男人捆绑到台上批斗,随后摞上卡车走村游街,以求杀一儆百,用政权的威慑力震住曹姓人。

    可是,明火易灭,暗火难控。批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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