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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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
他好生诧异,心想:“今日也真邪门!爹爹、姆妈没见着,十三哥没回来,来见师傅,师傅又不在,哪有这么凑巧的?”去隔壁佣工住处一打听,原来叶家亮午后去了十里之外的李家村,至今未归。
他问起师傅去由。这屋子里合住着七、八名长工仆人,听他问起,人人脸现愤愤不平之色,但又个个闭口不答。方破阵生性平易,在众佣工面前,一向绝少端小东家、小主人的架子,与其中的一两名年轻长工更是尤为要好,时常央他们帮忙逮个蛐蛐、掏个鸟窝什么的;众佣工平时见了他,也是极少有拘谨之人,大都和他有说有笑,言谈不禁。然而眼前这数名佣工,对他的询问却都漠然听之,一付爱理不理的模样。
方破阵心中纳闷,笑道:“这是怎么了?我可没得罪各位,大伙儿聊得好好的,怎么一见我进门,个个都象是见了讨债鬼似的?喂,方老根,你干么绷着一张脸,是不是赌钱又输给了李小法?”
那方老根名字中有个“老”字,人却一点不老,是个脸上长满疙瘩的壮小伙。他原本蹲在地上,听方破阵出言取笑,便忍耐不得,腾地站起,气呼呼道:“谁说的?咱们今日又没耍钱,我怎会输给李老爹?”方破阵笑道:“没输钱?那你拉长了脸干么?我问你们话,你也不回答。我师傅到底去李家村做什么?你快告诉我,我找师傅有事呢。”
那方老根火气似乎大得很,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道:“做什么?亏你还问……”这时他身旁坐在方板凳上的一位干瘦老者,忽扯了扯他衣角,小声道:“算啦,算啦,阿根,别说了,这种事怎么好拿来跟少爷说嘴?”
方老根道:“李老爹,你别拉我。哼,他们做都做得,偏偏就我说不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里?”
那李老爹将手中一管竹制旱烟筒塞到嘴里,叭哒叭哒吸了两口,鼻孔中喷出一股青烟,含含糊糊的道:“祸从口出,灾由自招,年青人还是嘴牢些得好!”
方老根哪去理他,对方破阵道:“少爷,我跟你说。今日早上头,大爷去李家村李六月古家收租子,收租子便收租子,谁叫那李六月古租了你家的田地来种,这也没话可说。可大爷却先是看上了人家后山的一块大石头,说那石生得奇巧,要叫人去挖了来,运去杭州。李六月古不让挖,大爷便道:”这块石头又不是你家的,我自命人挖来,干你何事?‘六月古道:“石头虽不是我家的,但老汉这三间泥墙屋子,却紧靠山壁造着。大爷要是挖走这块大石,山体松动,大晴天倒没什么,可眼下是梅雨天,要是落起雨来,雨水一浇一冲,山上泥石掉下来,老汉这屋子还不给冲垮了?老汉省吃俭用一辈子,什么也没有,只这三间破屋,您老行行好,高抬贵手,给老汉留处歇身的地儿!’”
听到此处,方破阵只觉两耳后一阵火辣辣发烫,低声道:“你又没去李家村,这事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万年方家财粗气大,是青溪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乃至在睦州府全境,也不无富名。然而口碑却不佳,青溪境内若是提起万年方家,民众总是点头赞许者少,摇头叹气者多,除此而外,便那咬牙切齿者也是所在多有。方破阵虽一束发小儿,却也知方府全族于闾里间很是不得人心,向来都是毁众而誉少。听了方老根这话,他心知定是父亲又在外仗势欺人了,不禁羞愧交加。只是为人子者,遇此尴尬之事,总不能、也不会对生身父亲求全责备,更何况方庚宠他怜他,因此上,他问这话,隐含为乃父辨白之意,意思是说:“方老根你不过是道听途说,又不曾亲眼所见,说的话怎能作得了准?我爹爹不见得真如你说的这般霸道欺人!”
不料却听方老根说道:“我自然知道。少爷,你接着听我往下说。当时大爷要挖,那六月古死活不肯,两人说僵了,拉扯起来,六月古一不小心,将你爹爹的一幅衣袖给扯了下来。这下可吓坏了六月古那婆娘,慌忙叫女儿荷姑出来,说是她女儿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要荷姑替大爷把断了的袖子重新缝上。这么一来,可不就糟啦!大爷眼见那荷姑飞针走线,眨眼工夫就将断袖子缝合得平服妥贴,便跟没扯断过似的,连针脚也看不出半点儿,便问道:”唔,活儿确是不坏,你会绣花么?‘荷姑怕生,哪敢回大爷的话?早躲到她娘身后去了。
“六月古那傻婆娘代女儿道:”会啊,怎么不会?我家荷姑手巧,刺绣的手艺不敢夸口说青溪县找不出第二个,在万年乡却是数一数二的。这妮子不光手巧,记性也不坏,什么花啊鸟啊,只要瞄上一眼,便能在缎子上绣下来,包管跟真的没什么两样。‘这糊涂婆娘,她还道大爷是要花钱买她女儿绣的绣品哩,嘴里说个不停,脚也没空着,回屋捧了些荷姑绣的物事出来,给大爷当样儿看。大爷见那些个绣品果真绣得是好,便说出一番意思来,这一下,只吓得六月古那婆娘变了脸色,荷姑两眼泪汪汪。哼,真是作孽啊!“他越说越气愤,禁不住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方破阵耷拉着个脑袋,一声不吭。
先前有意阻止方老根说话的那名老者,便是方破阵口中所说的李小法。他是个六十开外的鳏夫,众佣工中以他最为年长,大伙儿都称呼他“李老爹”。这时他见方破阵垂头丧气,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始终不敢同大伙的目光相触,暗忖方老根如此当着少爷面数落大爷的不是,少爷年纪小、脸皮薄,面子上怎下得来?又想:“阿根这楞头青,便是这么付顾前不顾后的毛糙脾气,随你怎么说他,也是改不了。大爷行事,便是杀人放火,也轮不到你一个长工下人来评头论足。再者说啦,哪有在儿子面前这般数落老子不是的?要是少爷脸上挂不住,恼将起来,跑去老爷跟前一告状,你小子不但要吃苦头,还得连累大伙儿跟你一道受罪!”当下向方老根努嘴打眼色,示意他别再往下说,跟着咳嗽一声,说道:“少爷,接着还是让老汉我来说吧。老汉是李家村人,那六月古家的事,老汉多多少少也还知道一些。”
方破阵抬起头,看了看李老爹,却不出声。众佣工全都明白李小法这话的意思,知他是怕方老根口没遮拦,惹出祸来,不免殃及池鱼,于是纷纷劝方老根闭嘴休要再说。一名厨房伙计笑嘻嘻道:“老根你猴崽子说话太快,跟放鞭炮似的,噼哩啪啦,少爷哪听得看你在说些什么,还是让老爹说吧。”说完又使劲拽了方老根一把。方老根见此情形,只得重新蹲下身子,口中兀自嘟哝不已。
李小法见小主人不声不响,于是缓缓说道:“少爷,你先前问道,阿根没去李家村,这事怎么又知道得如此清楚?其实这有缘故,今日晌午,咱们几个扛了锄头,去村东路边的那块油麻地里锄草,刚走出村子,迎面便撞上小柱子。少爷,你知道,小柱子是大爷的跟班随从,大爷出门办事,一向都要把他带在身边。那会咱们大伙见小柱子急急忙忙从对面跑来,满头大汗,便截下他问道:‘小柱子,你不在大爷跟前伺侯着,心急火燎跑去哪里?定是你娘替你说下了一头亲事,你急巴巴要赶回家去相亲。’不料小柱子却道:‘没……没工夫说笑,出事啦!大爷在李家村同佃户吵嘴,被六月古一家十几口正围着呢,我得赶紧回府去跟老爷报信,搬救兵……’”
方破阵听得父亲被围受困,情急关心,忙问道:“后来怎样?李老爹,你快往下说。”
李小法读道:“少爷,你用不着担心,谅他李六月古一个佃户,也不敢对大爷怎样。当时小柱子连最后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拨腿跑了,咱们几个很是纳罕,都想:‘那六月古敢情是吃了豹子胆,要不便是患失心疯,竟敢跟大爷过不去!’大伙儿当时都有心要问个明白,可小柱了是去府中报信搬救兵,俗话说‘救人如救火’,那是片刻也耽搁不得的,咱们几个再怎样不晓事,也不会再去纠缠他,眼睁睁看着他跑进村子里去。”
“没过多久,咱们还没到地头,身后便响起脚步声,大伙回头一看,正是小柱子领着十来个府丁,追了上来。紧跟在小柱子身后的,是叶师傅,叶师傅手里提了根水火棍,其他几个手里也都操了家伙。咱们重又拦下小柱子,叶师傅领着众人一哄而过,转眼没了影子。大伙儿待叶师傅几个去远了,纷纷围拢上去,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小柱子发问。小柱子见大伙儿心热,只好一五一十对咱们说了。因此上,今日大爷这事,咱们几个的确是很清楚。”
方破阵听他说完,忽道:“不对。”李小法吃了一惊,神色微变,忙道:“哪儿不对?是不是老汉没说清楚?”方破阵摇头道:“我爹爹被六月古一家十几口围住,差小柱子赶回家报信,他怎么有闲工夫留下跟你们说这说那?他不跟我师傅一同去救爹爹?他怎么有这胆子?”
李小法抽了口烟,道:“少爷说得是,老汉还当是自已说错了话,倒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也不能怪罪小柱子,少爷有所不知,小柱子说了,他不是被大爷差回的,是他自已眼瞅着势头不妙,趁乱偷偷溜出李家村赶回来报信的,这孩子,这一趟算是立了大功啦!说到他有没有跟大伙说事的工夫,一来当时叶师傅已领着府丁赶去李家村,小柱子细胳膊细腿,通风报信还成,别的可派不上用场。叶师傅可就不同了,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听说是从什么龙虎山下来的,一拳打出去便大牯牛也给打死了,他这一去,李六月古那帮人还敢为难大爷,那还不统统被打趴下了?还有,也是我们几个好奇心热,心想在万年乡居然有人敢和大爷过不去,倒是头一遭听说,大伙都在府上过日子,都担心大爷是不是真出事了,这才硬要拦下小柱子问个明白。少爷,你别怪小柱子,是咱们几个硬将他拦的,你要怪就怪大伙儿心热多事好啦。”
方破阵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不怪小柱子就是了,更不会怪你们。”
岂知方老根却在一旁冷笑道:“哼,小柱子这王八羔子,我还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停留下来跟大伙说话,那就叫‘别有用心’,他是怕到时两方当真动起手来,伤着了他自已。老爹,你没见他离去时慢慢吞吞,就跟游山玩水看风景似的,闲气十足!”
李小法喝道:“你这浑小子知道什么?尽胡说八道!”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向方破阵道:“少爷,莫听他嚼蛆。”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旱烟筒在凳脚上笃、笃、笃敲了三下,敲去烟窝中的烟灰,重新续上烟丝,噗的一声吹着纸媒,将烟点上。
方破阵见李小法这几下动作迟缓,心情恶劣之下,便有些不耐烦,语气也随之粗了起来,道:“李老爹,你别磨蹭,快说我爹爹后来怎样?阿根说,爹爹先是看上了六月古家屋后的一块山石,那后来又看上了什么?”
李小法忙将嘴中的一口烟吐出,自责道:“瞧我这烟瘾大的,怎么不抽死你这糟老头子!少爷,阿根先前说道,大爷瞧中六月古屋后山上的一块大石头,要叫人挖了来送去杭州,但好说歹说,六月古硬是不让挖,后来他女儿荷姑出来给大爷缝袖子,大爷看中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