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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最后一课-罗伟章-第11章

小说: 最后一课-罗伟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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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到这里,二十四个学生完全忘记了开始的忧伤,想象着白猴走出南山之后,会遭遇怎样的危险,看到什么样的新鲜事。 
  “白猴下山之后,心里胆怯,本想走一段就返回来的,但同时它又暗中鼓励自己,只管昂头向前。就这样,它越走越远,终于在一个霞光万丈的时候,到了四川西部的峨眉山。站在山脚一望,天哪,真有这么高这么美的山吗?原以为南山是最美的,跟眼前这座山比起来,南山简直就不配叫山了!白猴激动得啸叫了两声,就朝山上爬去。山上住着一大群猴子,看见一个陌生来客,那群猴子将它拦住,说这是它们的地盘,不许别人踏进一步,谁不听劝告,就撕碎它!白猴没有退缩,它跋涉这么远的路程,终于找到这么一座仙山,总不能不上去看看就回去吧?于是,它向那群猴子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和愿望,那群猴子一听,心想自己不也是这样来到峨眉山的吗?猴王经过短暂的犹豫,就把白猴接纳了。白猴欣喜若狂,跟着那群猴子,在云缠雾绕的山上嬉戏,学会了怎样飞越山涧,怎样吃巨大的坚果,也学会了怎样过集体生活,怎样与游人相处。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有学生问:“王老师,未必它就不管黑猴了吗?” 
  王安说:“问得好!白猴是一只很讲义气的猴子,它当然要管黑猴。就在一年之后,它向猴王说,自己有个朋友,住在南山,它想去把它带过来。猴王马上同意了。白猴那么可爱,它朋友一定不会讨人嫌。白猴回到南山,黑猴是多么高兴,它说兄弟啊,你终于回来了!白猴说我回来了……两个老朋友抱头痛哭了一阵,白猴就讲明了它回来的意图。黑猴一听,心都凉透了,它说还是以前那句话,要去你自己去!白猴苦口婆心地劝说,告诉它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宽广,多么神奇,但它费尽口舌,黑猴却不屑一听。它认为白猴全是胡扯!黑猴这么有信心,是因为这样的同学们:白猴外出这一年里,黑猴想念它,担忧它,也下山去找过白猴。黑猴同样走了很远很远。路途中夜晚歇息的时候,只要歇处不像南山,它就忧愁,像南山,它就喜悦;它的眼里只有南山,它就那么大个视野,不管它去到哪里,南山都是它的全部世界。” 
  这个故事讲完了。 
  以往,王安每讲完一个故事,同学们都要问:“王老师,你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 
  今天却没有人这样问。王安从学生的眼神看出,他们都听懂了这个故事。 
  外面的家长同样听懂了这个故事。 
  王安精神振奋,大声说:“同学们,还记得那首叫《春光美》的歌吗?” 
  “记得!” 
  “好,我们来齐声合唱。” 

  我们在回忆,说着那冬天,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我们的故事,说着那春天,在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心里。我们慢慢说着过去,微风吹走冬的寒意,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神奇,啊……这就是春天的美丽。 
  我们在回忆,说着那冬天,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我们的故事,说着那春天,在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心里。一遍一遍甜蜜回忆,春天带来真诚友谊,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欢欣,啊……这就是春天的美丽。 

  第二天一早,那二十四个学生的家长,就领着孩子往镇上走去。 
  几十年来,南山人赶了多少趟镇子?数不清。他们本来觉得自己熟悉镇上的每一张面孔,可这时候才明白,镇子是别人的,不是他们的,就是平时去惯了的种子公司、榨油厂、铁匠铺,也奇异地陌生起来。种子公司矮矮的一间房子,现在显得非常高大,榨油厂里机器的轰鸣,像从来就没有听见过,铁匠铺里的蓝色火苗,如绸缎般富丽逼人。家离镇子虽有几十里路,天长日久地走惯了,也并不觉得远。可现在的感觉,镇子就好像是在天的那一边。他们要去过的,是一种崭新的、祖祖辈辈都没经历过的生活。以往跟镇上人打交道,都是买卖关系,从根本上说那算不上交道,价钱谈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则不同,现在他们是去租人家的房子,在山里人的观念里,房子修起来就是自己住的,怎么能租呢?租用人家的房子,也就等于住在别人的家里,他们怎么能够住到镇上人的家里去呢?镇上人的家里不像山里人家那样是土地板,年年月月的,土地板被鸡刨,被水浸,被扫把扫,东一个坑西一个凼。镇上人家的地板最差也是磨石,有的还拼了花岗岩或亮闪闪的竹木,有这样地板的屋子,别说进去住,就是站在外面望一眼,也生怕自己的目光把人家的屋子看脏了。 
  幸亏有桂屠户,要不然他们根本不敢去找镇上人谈租房子的事。而今桂屠户不在山里收购瘟猪剖来往镇上送了,他在镇子的上街摆了个肉铺,正正当当地杀卖那些经过检疫的生猪。他当年那么做,是为了给女儿读书挣钱,现在女儿毕业了,在省城教书了,就再不愿做缺德事。他女儿跟校长睡觉才留在了省城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得很远,仿佛整个泽光镇都知道。对此,桂屠户并不怎么伤感,更不觉得丢脸,毕竟说来,女儿找到了一辈子的饭碗,这比什么都重要。何况这口饭碗是摆放在省城的。南山人大多看不起他,背地里骂他是“贱坯子”,可正是这个“贱坯子”帮了他们的大忙。他带着去求他的人,一家一家敲门,不厌其烦地谈价,直到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他才放心地松手。离去时还嘱咐山里人一句:“有啥难处,就给我说。” 
  去镇上租房子陪孩子读书的,可不止南山人,其他地方的村小,或者校舍塌了,或者教师出门打工了,都只能走南山人的路。中心校涌入了这么多学生,闭校长是高兴的,在城里,抢生源是一场大战,而在泽光镇中心校,不费什么力气,生源就自己跑来了! 
  闭校长高兴之余,也会想到王安。 
  已经很久没看到王安了。 
  闭校长有时想跟兴塘村人打听一下王安的消息,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王安成了一个真正的农人,懂得了农人所有的生活法则:播种,经营,收获,上奉母亲,下供女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银珠也该上学了。 
  王安悉心地留着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课本,母亲见他把课本用油布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想儿子肯定还挂念着什么时候能再去学校教书,心里涌起一阵阵酸楚。她不仅没把那些书用来剪鞋样——母亲的眼睛花成一大片,但这家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因此她只要从田地里回来,就随时摸摸索索地,为儿子和孙女做布鞋——还用自己省下来的一块好布料,在儿子那些书的外面又包了一层。 
  王安是不是有那样的心思?不知道,他对任何人,包括对他自己,都回避着那样的话题。 
  但他的另一种心思却是一定的:他想自己把女儿教到小学毕业。 
  可是,等到女儿真正该上学的时候,王安却改变了主意。自己教女儿,教得好吗?古代的圣人也要易子而教,何况他。再说活鲜鲜的例子很多,教师自己的孩子,如果在父母手下读书,往往成绩不好。这也说不出个什么理由,却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不过,真正让王安改变主意的,还是银珠。在兴塘村,共有三个孩子去镇中心校上学,周末回来的时候,那三个孩子总能告诉同村伙伴许许多多新鲜事,这些事情都是山里孩子闻所未闻的,每次银珠去听他们讲,都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口,嘴唇一直微微张开,眼里充满向往。星期天下午,那三个孩子该上学了,三个孩子都要从王安院外的堡坎底下过,银珠总是早早地坐到院坝边的碌碡上去,痴痴地望着堡坎底下的土路。 
  这个秋季开学的第一天,王安一早起来,对银珠说:“银珠,爸爸今天开始送你读书。” 
  银珠说:“爸爸,我去哪里读书?” 
  “镇上啊。” 
  银珠的眼睛里水盈盈的…… 
  王安把女儿送到了中心校,但他却不能像别人那样去镇上租房子,且不说租金很贵,他出不起钱——他又怎么能放心地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让母亲去镇上陪银珠吧,那更不可能,母亲那么老了,母亲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没上过街了吧。 
  从那一天起,王安就每天走几十里路,接送孩子。鸡叫二遍的时候,王安就起床了,那时候银珠睡得正香,王安把女儿捞在背上,像背婴儿似的将她用背带缠起来,拿着手电筒向街上走。女儿贴住他的脊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他也愿意半夜出门——“你不是教师吗,你也只能把孩子往别人手里送!”——他害怕人家说这样的话,虽然这样的话终归是躲不过的。中心校下午五点放学,如果是冬天,家里活路不紧,加上时间来不及,王安把女儿送到校门口,会等在街上,一直等到女儿放学。如果是热天,天黑得晚,活路也多,王安会匆匆忙忙地赶回来,犁一会儿田,挖一会儿地,再去街上。 
  这样过了两个月,银珠说:“爸爸,半夜我一个人不敢走路,下午放学我就自己回来吧。” 
  王安笑一声,说:“哼,你!” 
  银珠说:“我怎么啦?路我都认熟了。” 
  王安牵着女儿的手,没说话。 
  他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的。他想象着如果山下那些发了疯的摩托车把女儿撞倒了,他这辈子该怎么过! 
  有一天,王安把女儿送到学校,赶回家来抢收绿豆,走完河沿的平路就要上山的时候,见岔道上有几个外地人坐在那里歇气,其中一个望了望土黄天青的南山,叹息了一声:“哎呀,那个鬼地方,哪怕是我的仇人我也不忍心让他去住!” 
  王安看了那人一眼,默默无言地往山上爬去。
  作者简介 
  罗伟章:1967年生于四川宣汉,现居成都。著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不必惊讶》《寻找桑妮》《在远处燃烧》,中篇小说集《奸细》等。曾获“人民文学奖”等奖项。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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