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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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陆廷霄忍耐力过人,也不由在突如其来的巫蛊发作下变了脸色,眉微微一皱,转头吐出一口鲜血。
中蛊的人还能保持镇定,布菲佳却是大吃一惊,指着陆廷霄道:“他中了忘川蛊?”
“正是。”沈融阳见状,将轮椅推至陆廷霄身旁,内力通过扣在他脉搏上的手源源不断灌入,闻言心中一动,回春妙手的徒弟…也许他们不用深入苗疆腹地了。“布姑娘可有办法?”
“让我想想……”一见眼前有人中蛊,布菲佳立时忘了自己方才还想让沈融阳帮忙报仇的事情,低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忧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中毒的人是她。
小姑娘自幼被贺容春收养在身边,授予医术,她虽是异族人,天份却极高,贺容春爱惜之余,倾囊相授,顺带也教给她一那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却少了贺容春的固执,显得心地更加纯良。方才在客栈之外,以夏蓉蓉的无理取闹,她本可下毒或下蛊,就算毒不死她,也足以让对方受个教训,但她却始终记得师父一句话:你做错一件事,总需要做另一件事来弥补,毒和蛊纵然是你的强处,但非到万不得已,也不可将它用在别人身上,因为别人总会有你看不顺眼的地方,若碰见一个,便下一次毒,那迟早也会落得个被武林人人追杀的下场。贺容春原是想教导她不要仗恃着使毒就目中无人,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布菲佳性情极和善,连与人动手的念头都没有,自师父死后,从苗疆腹地出来,身上竟也没有带些防身的药物,仅有一些也是师徒俩十多年来所寻找炼制的一些东西,所幸她一路低调,倒也没出过意外,唯一一次便是刚才差点在夏蓉蓉鞭下毁容。这却也不能怪她,苗疆腹地虽是偏远冷僻,却也极安静宁和的,否则贺容春也不可能在那里一躲二十年没人发现,她只是没有料到外面的人心如此危险罢了。
“你的功力在流失。”一个时辰过去,那种刺骨的疼痛渐渐平息下来,陆廷霄冷冷皱眉,看着这人搭在他腕上的手。
“比不上你毒发时的感受。”见他脸色稍缓,沈融阳微微一笑,收回手,闭了闭眼,掩去眉间乏色。
白衣胜雪的如意楼主还是一如当时,谈笑自若,温煦如阳,嘴角那抹笑意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消失,但却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陆廷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两人初见时,他眉间淡淡,笑着说,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牵绊,从心所欲,不一定是要抛弃一切,就像陆教主掌领北溟教,也一样能够专心于武学上的追求。
那时候自己不以为然,及至见到他的武功,起了兴味,将他视为强者,多了一份快意,又希望他能专心于武道上面,成为他永远的对手,这种想法,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两人从古墓甬道,到黄山一路下来,沈融阳依旧是万事心中自有定数的模样,极少,或者说几乎,从来没有见他失色过。在人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永远安之若素,在他身旁,即使再胆小的人,也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此刻的他,头微微侧在右边,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有些倦意,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清隽修皙,却依旧淡淡噙着笑意,望向窗外初绽的冬梅,显得十分放松惬意。
原来这个人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就像当初说的一样去做。
他心中有许多牵挂,这些牵挂让他身为在外人看来呼风唤雨的如意楼主,也无法放下。
原来改变的是自己。
不知道什么感觉缓缓涌入心头,无欲无求的灵台起了些许波澜。
武功,道心,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陆廷霄的目光淡淡扫过手腕,刚才手指搭在上面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
“我想到了!”
踱步踱到外面去的布菲佳突然冲进来,大声道,打破房中一时寂静的氛围。
在脑海中漫长而苦苦的搜索,让她的小脸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显得红扑扑的,分外可爱。
看着两人皆望向她,小姑娘喘了口气,用着有点蹩脚的汉话缓缓道:“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刚刚想到的。”
第 30 章
大理很少下雪,就算苍山上积雪封顶,山下也暖和如春,但是今年却是例外。
进了腊月,天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雪,沈融阳他们进城那日,是少有的晴天,之后又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雪,将一整个大理都覆盖在无瑕的白色之下。
大理多花,其中又以山茶为首,四季温煦的气候让茶花蔓延了大理的边边角角,只是这罕见的雪一来,花却开不了了,还有些已经盛放的,也纷纷凋谢,只余下零落的梅树,依旧在雪中绽放自己的风华。
乐芸端着茶走出屋子,就看到那抹白色身影背对着她,正静静地坐在梅树下,微抬起头,好像在看着簌簌落下的梅瓣。
“公子。”
她走过去,把泡好的庐山云雾递上前。
“谢谢。”沈融阳微扬起唇角,接过,啜了一口。“乐丫头的茶艺又进步了。”
多少年了,他与她说话,总是这么客气,就算他们身份不同,她也宁愿听他用命令式的口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疏离有礼。
“京城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但是有件事,喜总管让我当面与您禀告,所以我才从开封那边过来,一路上碰到莫公子,便同行了。”
他点点头,如意楼传递信息,必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但是需要当面汇报的,可见事情不小。
此刻陆廷霄也正在处理教务,而莫问谁却不亦乐乎地逗着布菲佳小姑娘玩,上次为了躲避唐白玉,他遁入苗疆,惹出一桩事来,事后虽对苗疆畏惧甚深,但陆廷霄的事情,追根结底也是因他而起,于是咬咬牙还是跑过来了,没想到却碰上纯良的苗族小姑娘可以调戏,这下莫问谁更舍不得走了,只可怜布菲佳被他捉弄得差点就想在他身上下毒了。
“晋王派人找上我们,说想要如意楼连续三年的进项,作为前线伐辽的粮饷资助。”
沈融阳挑眉,如意楼以生意为主,自然不仅仅只在民间活动,每年与官府打通关节甚至皇族打点关系,都是少不了的,晋王那边也没落下,但除了上次他亲自上门的那桩交易之外,双方再无其它瓜葛,沈融阳纵然知道六年之后的晋王会坐在金銮殿内,也不想与之关系太过密切,何以他会突然狮子大开口?
“晋王说,他府里有一个姓纪的人,是公子很想见的。”
姓纪的……
闭了闭眼,笑叹了口气,既似疲倦,更似讽刺。
乐芸看着他的神色,也不敢再开口,院中一时只余落雪簌簌。
他静静思考的侧面看起来,有一种优雅宁和的感觉。
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微笑地看着她,却没有属于那个年纪的青稚活泼。自己曾经很羡慕他,又很嫉妒他,凭什么同样出身贫苦,他可以被如意楼主收为弟子,成为下一任楼主,自己却要接受父母双亡,街头行乞的命运?
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一直坐在椅子上,是因为他的腿,根本就动不了。
不能站,不能走,不能跑。
自己可以练的轻功,今生都与他无缘。
甚至于他连依靠自己双腿走到院子里看花开,看鸟飞,都不可能。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当年那个一脸老成却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一把的孩子,如今也成为整个如意楼的主心骨了。
是他让如意楼的实力越来越强,将他们都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但他们的距离,却已渐行渐远。
再也不会有人在她半夜偷偷哭泣的时候,递给她一根麦芽糖。
也不会有人在她练功辛苦喊累的时候,给她讲好听的故事。
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
也许这辈子,自己仅仅是看着他的背影,也会觉得幸福吧。
一股淡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乐芸眨眨眼,将突如其来的酸涩眨去。
捧着犹有余温的茶杯,她就这么站着,望向雪中那抹静坐的白影。
梅,雪,天地。
如画。
揉揉眉心,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雪已经停了,天色还是一贯的阴沉晦暗,辨不清时辰,再看身上,却多了件裘衣。
“什么时候来的?”他看着站在石阶上的人,有些讶然。
“有一会,你在睡,就没喊你。”陆廷霄站在檐下,淡淡道。
“这裘衣是你帮我披上的?”
“是你的侍女帮你盖的。”
沈融阳哑然失笑。“她叫乐芸,是如意楼的四位总管之一,用她做侍女,我可没这么大的福分。”
“她必定喜欢当你的侍女,多过于当如意楼的总管。”清冷目光扫过轮椅上的人,不知道是周围下雪的缘故,还是光线的问题,陆廷霄总觉得他这几日,有种苍白深沉的倦意。
沈融阳暗叹了口气,不再接这个话题。连陆廷霄都看出来的东西,他又能说什么,乐芸想要的,他给不了,既然给不了,宁可装作不知,也不要给她一丝的希望,希望换来失望,只有伤心而已。
陆廷霄走过去,想将他推到屋内,他摇摇头拒绝了。“布菲佳什么时候开始清除你体内的蛊毒?”
“明日。”
她所说的办法,就是如同少林寺易筋经伐经洗髓那样,通过用最毒的毒虫和一些苗疆秘法,来压制和杀死身体里原本的蛊毒,就像把身体重新清洗一遍。只是这办法是布菲佳从古书上看过,加上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在忍受了抽骨褪皮般的痛苦之后,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
“需要维持多久?”
“十五日。”
闭关十五日……
他突然笑道:“之前在黄山上,曾见廷霄兄剑法超绝,如今是否有幸再睹?”
其实陆廷霄每日晨起都会练剑,只是那会沈融阳也正在修养调息,彼此互不干扰,自黄山下来,也并没有特意再去看过。
再高的武功,没有经过不辍的苦练,也只是纸上谈兵,即便是高手,也需要不断的复习与实践,才会有更高的进境,所以陆廷霄每日练剑和沈融阳定时打坐,并不为奇,那种按一下天灵盖就能灌输给对方一甲子功力的事情,终究不过是幻想而已。
陆廷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
他不是看不出他的异样,只是对方不说,以他的为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打听。
前朝杜甫盛赞公孙氏的剑法,说“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晴光”,这是因为公孙大娘是女子,她的剑法以阴柔飘逸为主,女子剑法,多以速度取胜,所以对于观看的人来说,视觉效果就很强。这样的剑法未必没有威力,但是如果功力不够的人,显然就像花拳绣腿,华而不实。
在陆廷霄的剑法中,并没有十分华丽的招式,而是以实用为主,就算没有杀气,也饱含了让对手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剑光森寒,比之这遍地白雪,犹要清冷三分。
在沈融阳的眼里,这已经不是一个人在用剑,而是一把剑在天地之间低吟浅唱,旁人觉得已经天下无双的剑法,对武道有更深一层理解的人看来,却是剑的灵气,剑的寂寞,剑的孤绝。
他静静地看着,嘴角淡淡噙笑。
自己做一件事情,或许会计算利益得失,但是对朋友,却从来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