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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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她垂下头,幽幽道:“如意楼上下,以你为尊,请你保重身体,不要再冒险行事了。”
“黄山之事,是万不得已的下策,自然不会下次了。”沈融阳淡笑,“好了,出去帮我泡一壶茶吧,这药苦得很。”
乐芸正想答应,门外便有人来报,北溟教主上门欲请楼主一见。
她悚然一惊,再看沈融阳,却没有半分意外的神色。
“请他进来。”
无论何时,陆廷霄总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即便得知陆轻玺的死讯,莫问谁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变化,旁人也许会以为他冷血或深于城府,沈融阳却知道他不过是将很多事都看淡了而已。
“你来了。”
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挂画,陆廷霄依旧背对着他。
“我来了。”
乐芸推着沈融阳来到厅中,担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会,还是退了出去,在如意楼的地盘,她相信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肆到哪去的。
只是她还是不了解陆廷霄,这世上没有他敢与不敢的事,只有他觉得值得与否的事。
乐芸一直在不远处徘徊,她心中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然而里面却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动。
半晌,门被推开,陆廷霄走了出来,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乐芸暗松了口气,正想入内,却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自此之后,北溟教与如意楼再无关系。”
乐芸心中一紧,猛地看向屋里的人。
沈融阳面无表情,闭目而坐,脸色却苍白得几近铁青。
陆廷霄的身影渐渐远去,他却始终没有开口让人拦下,甚至没有睁开眼。
剧烈的呛咳声从胸腹之间发出,从破碎的轻咳,到沉重的喘息,他的手攥成团顶住肺部,慢慢地咳得弯下了腰,膝上溅出一口殷红,乐芸脸色大变。
“公子!”
第 34 章
江湖传闻,如意楼与北溟教决裂,如意楼主沈融阳伤重难返,缠绵病榻。
玉霄峰上的初春,其实与严冬没有太大差别,积雪未融,吐气成冰,清寒彻骨的冷意,让人说句话也要抖一抖。
萧翊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哭丧着脸,恰好长老张鲤路过,见状大奇:“你这是在做什么?”
“咳,”萧翊探过头,压低了声音。“沈楼主伤重,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教主呢……”
张鲤一愣。“多严重?”
萧翊摇摇头。“这是如意楼的机密,我哪能知道,只听说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大夫就不下数十个了,看来情况不妙。”神色转而有点沮丧。“教主自从前两天闭关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处理教务,那些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言,我总不好拿去问他,可是现在这消息……”
张鲤沉吟片刻。“这样吧,你先进去看教主心情怎样,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萧翊大喜。“张长老真乃诸葛再世,智计百出!”
“去去去!”张鲤没好气拂了拂袖子。
萧翊壮起胆子,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
“进来。”
萧翊走进去,回身将漫天寒意关在外面,却突然觉得屋里也没比外面温暖多少,再看坐在桌案前的那个人,垂首落笔,更没抬头看他一眼。
他正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眼角余光瞥及半开的窗户,不由脱口而出:“外面天气真不错,教主怎么不出去走走?”
话刚落音,他就想抽自己一耳刮子,这不是纯粹没话找话么,明明是寒风凛冽,他却说天气不错。
陆廷霄终于淡淡扫了他一眼,笔却没有停下。“没事就出去吧,顺便将这些已经批好的传到各处堂口。”
“是。”萧翊上前将公文捧在怀里,想了想,还是道:“教主,如意楼……”
“出去吧。”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的语调。
萧翊张了张口,暗暗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明明在玉霄峰上惺惺相惜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夜。
帷幕低垂,流苏松松系着,榻上躺着一个人,却被帘子遮去了一半。
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女子端着药走近床榻,低低喊了一声。
那人起初没有反应,女子又唤了数声之后,却咳了起来,一开始是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到后来仿佛压抑不住胸腔迸出的麻痒,咳得撕心裂肺。
绿衣女子连忙放下碗,坐在榻边,一手扶着他,一手轻拍背部。
“芸儿,幸好有你,如意楼……”那男子咳了数声,缓缓道,声音暗哑低沉。
“公子别说了,你快养好伤,如意楼惟一的主人只有您。”轻柔婉转地抚慰他,却掩不住语调的颤抖。
“我怕我是好不了了……”男人苦笑,“那场决战,我本不该去,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说这话却晚了。”
“公子想多了。”绿衣女子背过身去擦掉眼泪,又端起桌上的药。“大夫说您经脉受损,这药是万万不能落下的……”
微弱的烛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帘子看到两人的表情,只有语气之间的叹息,令人心生沉重。
夜已深。
窗外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进屋里,更吹不散里面浓浓的药香。
“如意楼守卫较之几天前要更加森严,属下就算用了东瀛隐术,也不敢逗留太久,所以只能听到这些。”屋外,成片的青竹被寒风刮得飒飒作响,屋内,一名黑衣人半跪在地上,暖香带着旖旎萦绕不去。
“森严么……”嘴角微微上扬。“森严就对了。”
“这不会是有诈吧?”柔荑抚上他的胸口,佳人微微抬首,波光潋滟之间,便是一片风情。
孟玄晴玩味一笑。“你不懂,守卫越森严,代表如意楼越有事发生,越想遮掩不让人知道。沈融阳不声不响就把楼内三年进项交给晋王,内部肯定有所不满,只是碍于他的积威不敢声扬,若是他身体无事,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被陆轻玺重伤,加上跟北溟教决裂的事情,现在如意楼内可谓暗潮汹涌,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
“祝公子早日一统武林,进而取得天下,恢复往日荣光。”谢嫣然笑意盈盈,身子却已贴了上去。
孟玄晴顺势将她一搂,惹来一声低叫,不由哈哈大笑。
“我最讨厌你这家伙的一点就是,明明狡猾多端,偏偏要装成一副温文无害的样子。”莫问谁下了步棋,翻了个白眼。
“我这叫智慧,不叫狡猾。”方才还吐血咳嗽的人,此刻正坐在桌案旁边,好整以暇地将一枚黑子放入棋局中,神色悠然闲适,哪里有半分虚弱病重的模样。
“等等!这步不算,我重下!”莫问谁抓住对方欲收回的手,半强迫地将那枚已经下了的棋子又塞回他手里。
“起手无回……”沈融阳无可奈何。
“我又不是君子。”他洋洋得意,一脸无赖。
“公子,既然想让对方认为你真的重伤,为什么还要加强内外守卫,这不是让人反而进不来窥探么?”侍琴奇道。
“孟玄晴的部属中有熟悉东瀛忍术的人,再森严的防卫对他们来说也毫无阻碍,方才已经走了一拨了,应该不会再来。”沈融阳淡淡一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越聪明的人,就越是多疑,如果守卫松散,反而会让他生疑,现在这般,他已经有五分相信了,加上之前的诸多事情,正好凑足十分。”
番外·往事(一)
那一年,他七岁,在十二月最冷的时候。
刚下完雪,却更是一种折磨,因为化雪比下雪还要冷,薄薄的雪水加上冰寒彻骨的青石板,他缓缓地,僵硬地翻过手心,只见上面皮开肉绽,血已经凝固成狰狞的痕迹,一双原本瘦骨如柴的手却肿了一倍有余,青紫交加。
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整个胃已经饿得麻木了,之前还会忍不住浑身颤抖,现在却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只是还靠着仅剩的一点意志移动。
手肘撑在地上,也许已经磨破了,也许露出皮肉下面的白骨了,他顾不得这些,只能依靠本能尽快找一个稍微温暖,有屋檐的地方可以避一避。
今年的冬天想来特别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一两个披着蓑衣的脚夫小贩从他旁边匆匆而过,连脚步都没有稍缓,当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时,不会去关心别人的处境是不是更加难过。
他无法像别人那样走,因为他的腿根本就没有知觉。
不管是下半身瘫痪还是后天的疾病,终究都动弹不得。
别人用几步就可以达到的距离,他需要用手和腰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上辈子是心脏病,这辈子连走都成问题了,他暗暗苦笑,脸上却没有力气扯出一丝表情了,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挪动身体的可怜乞丐,尽管他的年龄有点小。
忍受能力达到极限,眼前一黑,头直接重重地撞在地上,晕了过去。的
再醒过来,是一缕温暖的晨曦照在身上,不是因为有人救了自己。
他从来不会做一些既定之外的假设。
即便有人救了自己,是幸运,是承情,却并不是人家的义务。
从前什么都没有得到,没理由相信来到这里之后就什么都得到眷顾,凡事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了。
雪后的阳光很暖和,尽管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力气,但是感觉好了许多,手按着地,身体微微向上一挪,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他尽力撑着精神不闭上眼睛,否则这一睡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是哪个年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称王成霸的野心,更没有跻身朝堂的妄想,就算自己才智过人,这半残之身也注定做不了许多事情,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只想安安静静找一块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只是,天大地大,何处可容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或者称之为碎布,还有一身青紫红肿,血痕生脓的伤口,连走路都不行的幼小身体,苦笑。
自己能做什么?
纵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合上眼睛,但上下眼皮还是忍不住往一块黏合,神智也在这片难得的温暖中渐渐混沌。
也许这次再死,就是彻底的完结了吧。
“哪来的乞丐?去去去!”
他甚至无法完全睁开眼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原来自己倚靠的木板是人家的门面。
想挪动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如有千斤。
“怎么这么小……唉……”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敛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终于陷入彻底的昏迷。
救他的人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娘,也是老板,出嫁未圆房便死了丈夫,夫家嫌她晦气,娘家也不肯接回这女儿,她靠着一点嫁妆,在这里开了个客栈。
这是他后来听人说的。
说是客栈,不过是只能容纳三四张桌子,只有两三个房间的小店,供路过此地,又住不起大客栈的旅人歇脚。
老板娘在娘家排行十三,人家便唤她十三娘,久而久之反而忘了她原来姓什么,十三娘长得不算很好看,也就是普普通通一张脸,就算少女时稍有姿色,也早被那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
这间客栈生意不算好,但若要糊口度日,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床上躺了七天,觉得自己除了双腿之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