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颜-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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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清朗。
尽管从“乐师坊”回来时,已临近晌午,从生理学上说,这个时候人的身体会感到困乏,因而有“午睡”之需。不过我现在却觉得神清气爽,百倍精神。
原因无他,只因为我终于可以心无忌惮的呼吸新鲜空气了。
老实说,真弄不明白搞艺术的人怎么都有股超乎寻常的执著。像我外公执著的要我学书画,我妈执著的要我学器乐和舞蹈,而“乐师坊”里的特级乐师们就执著的要与我讨论《飞天》副曲(水墨宇弹主曲)的修改细节。
在我看来,那副曲其实已趋于完美了,奈何他们始终坚持精益求精,一遍遍的讨论、修改、合奏……再讨论、再修改、再合奏……就算是天籁之音,听一遍惊如神谕,奇_…_書*…*网…QISuu。cOm听了一千一万遍,耳朵一样会生茧。就像吃满汉全席,吃一两次,是无上佳肴,天天吃,恐怕也会反胃的(因为营养过剩)。
看着他们激情澎湃,我却实在是百无聊赖。可在讨论的时候我还得打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面前这群人可是乐器界的泰山北斗,就好比金庸先生笔下江湖中的南帝北丐、东邪西毒,个个都是顶尖的角色。在行家面前,只一点花拳绣腿哪里能入人家的眼?更何况我还是盛名远播的一国公主呢?
因此,我时刻小心应付着,既不能多说,也不能少说。多说了,恐怕“祸从口出”,我自己多少斤两我还不知道吗?比半桶水多一点点。少说了,人家又会认为我浪得虚名,岂不损我颜面?
短短几个小时,我如临大敌,表面虽然镇定自若,端庄大方,谈笑自如,心里却在不停咒骂总是向我提问的那几个年轻乐师。最可笑的是,水墨宇竟还露出一脸的赞赏。难道他没看见我眼中狂烧的怒火?我气得想把那几个乐师的嘴缝上。
这次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回头一定再让婵儿多加几个菜食补一下。
吃完了午膳,此刻坐在水亭之中,欣赏御花园的景致,倒也算是享受。皇家的普通林园已是豪华,这园中之园的御花园则是终极豪华。细腻之处,早溢于言表,笔墨不足以承载。
由此,赤唐国物丰民富可窥一斑。在中国历史上,恐怕也只有盛极一时、四海升平的盛唐能有此等风貌吧。
御花园这地方,我闲暇时便会来逛,但至今也不过看了五分之一的景致。
刚才走累了正好瞧见一个水亭,八角飞勾,样式很好看,水亭立在一个人工湖的中心,四面八方有曲折回廊如蜘蛛网般交错着与岸边相连。
坐在亭中刚休息一会儿,一阵嘈杂声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前几次出来逛的时间都在午膳后,极少遇到人,因为宫里的主子这时候一般都在午睡。而且我不喜欢走门串亲戚拉近乎攀关系,再说李霓裳之前似乎也不喜欢交际,因此一旦真遇到个妃子、公主,我便绕开走了,免的还得假惺惺的寒暄。
循声望去,嘈杂之处似乎是几个太监押着一个宫女,一个老太监呵斥着,那个宫女一直哭哭啼啼。想必又是哪个宫里的主子在惩罚下人。
哎,再美丽的御花园也藏着些丑陋的东西,更何况整个皇宫呢。
见没什么大事,我也懒得看了,起身就准备走。
却听“咚”的一声,我的近身婢女洛儿(主要负责我的沐浴事宜)跪在了地上。这个女孩平时很守本分,不多嘴多事(婵儿、言儿、清儿管的多,话也多),安静得令我常常忘记她的存在。
洛儿此刻突然跪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伸手扶她,“起来吧,洛儿,有事慢慢说。”
洛儿却执意跪着。
我也不勉强,“你有什么事求我尽管说吧。”
洛儿扬起头,“求公主救救洛儿的姐妹荷花。”
“荷花?是在景瑞宫执事?她犯了什么事?”我不记得自己宫里有宫女的名字这么……呃,有乡土气息。
“回公主,荷花不是景瑞宫的人,她在德贤宫执事。”洛儿的声音越变越小,估计是怕我一听不是自己宫里的人会撒手不管。
原来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
“荷花”那名字倒是很配贤妃的气质,贤妃美则美矣,却不通文墨,不识音律,没有涵养,简单说就是一个花瓶。据说当初是皇后娘娘亲力提拔的,后来因生了个皇子才册封为贤妃。
这时对于荷花之事我倒有了些兴趣,“你继续说吧,她犯了何事?”
洛儿大喜道:“回公主,奴婢也不知道荷花犯了何事,但依她的性格,绝对不会犯惹来杀身之祸的错。可从昨日晚膳后她便一直闷不作声,一个人呆呆的坐着,直到奴婢半夜醒来才发现她在偷偷的哭,问她什么事,也不说,只说过了今儿中午她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了。奴婢本来以为是她自个儿多心,可瞧她那样又不像……”
“那她现在如何了?果真出了事?”我追问。
“回公主,”洛儿向嘈杂处望去,神色紧张的看着那个宫女,“她就是荷花。”
我又回望过去,几个年轻太监正拖着荷花疾步往湖的一角走去。
“他们这是做什么?”要杀人也不能光天化日在湖边杀吧。
洛儿急道:“回公主,他们这是要荷花跳湖自尽。”
这是逼人去死!这些人倒真高明,明明是杀人,却要弄得像人家心甘情愿赴死似的,“这是御花园,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逼死人?”
“回公主,”言儿忽然插嘴道:“这种事在宫里的下人中都是公开的秘密,主子杀个奴婢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惊动不了别人,就算惊动了,贤妃娘娘背后还有主管后宫的皇后娘娘撑着呢,皇上也不会知道(非常小声地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管)。”
言儿伺候我的时间最多,平常被我宠坏了,胆子也大了,随口竟然评论起后宫来了。
我一笑,看着言儿,“这会儿不迷糊了?倒说起后宫的是非来了,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别处可别乱嚼舌根,小心你的脑袋。”
言儿一听,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可爱,十五岁毕竟还是个孩子的年纪。
“公主……”洛儿一脸焦急的看着我。
我拉起洛儿,“走吧,总这么跪着,就只能替荷花收尸了。”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佛又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等我快速赶到湖边一角的时候,荷花刚刚被太监推下了湖,在湖水中扑腾着。我一边命令身边的太监赶快去救人,一边故意大声对洛儿道:“前面那几个不懂规矩的太监是哪个宫里的?见了本公主居然也不行礼?回头一定要到陈公公(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那里问个清楚。”哈哈,装颐指气使的公主谁不会?
洛儿也机灵,大声道:“回公主,依奴婢看,几位公公都像是德贤宫里的人。”
好一个一唱一和!
原本见有人来了,正准备逃窜的太监就都恭恭敬敬的回到了我面前。老太监在宫里混得日子长,一看就知道已经修炼成狐狸了,会看颜色,辨轻重。几个年轻点的太监就没有他那么圆滑世故,行礼前脸上竟然还隐隐含有不屑,想必是狗仗人势久了,变得轻狂了。
真是气煞我也,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可别以为我是软柿子。
我故意不让他们平身,以忧伤的口吻感叹道:“想来我久不住在宫中,也鲜少在宫内行走,竟然连太监都对我视而不见。”我还故意咳了两声。
洛儿急忙接道:“公主大病初愈,该多保重身体才是,否则公主若是不能出席‘群英会’,皇上怪罪下来,奴婢们可担当不起。”
好个机灵的丫头,洛儿竟知我心意,她这样一说,于我便是事半功倍。
这时候,那几个太监已经知道我的身分,老太监会权衡,这会儿态度显得更加恭敬,一个劲“奴才”,“公主”,“恕罪”。而那几个年轻的太监,似乎依旧不以为然。看来是卯准我不敢招惹贤妃和皇后了。
贤妃娘娘还真是不会调教下人,怎担得起一个“贤”字?
看到我的人已经将荷花救了起来,我决定再烧把猛火,“本公主倘若又一病不起,皇上怪罪下来,我自然会替你们解释,错不在你们,错在我自己倒霉,竟然看到贤妃宫里的太监在湖边杀人,我这一看方才被吓病的,与你们何干啊?”
听我这么一说,一众太监方显露畏惧之色,他们也清楚我若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舍卒保车,贤妃、皇后第一个就会拿他们开刀,这会儿再狗仗人势也吓得连连求饶。
只那老太监道:“请九公主明鉴,奴才们适才确是在这湖边见到有宫女跳湖,却,却非奴才们杀人,公主不信可以问问那宫女……”
狡辩!
我打断他,“这个,本公主自然会问,须得你来多嘴吗?”荷花在水里扑腾半天,一获救就晕倒了,这会儿问谁去?再则,这老太监世故圆滑久混于后宫肯定算准了荷花也深谙后宫情况,就算真醒了,也不会指证他们,他们背后站的可是贤妃和皇后啊。
可惜,这老太监却看错了我。
按后宫的规矩下棋,我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若依我的规矩下棋,可就没有他唱戏的份了。
“既然这个宫女现在没醒,那就劳烦几位公公跟本公主回景瑞宫一趟,待她醒了,好明辨情由。至于你们贤妃娘娘那里,我自会着人去说。”
回到宫里,我马上让宫内的宫女四处去传,就说九公主在御花园游湖时被贤妃宫的太监惊吓,受了刺激,又病倒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参加一日后的“群英会”。
想拿贤妃,皇后来压我,我就用舆论来压死她们。
我料准了,这种私杀宫女的事,再怎么是后宫的“潜规则”,始终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见光的。再说荷花那里可能还有后宫更大的丑闻呢。他们既然掖着藏着,就不会让我把它捅破,而且这种关键时候,连皇后都不敢动我,一个小小的贤妃又能怎样?
傍晚时分,检验八卦传播速度的时候到了。
我躺在床上,接受众多妃嫔、公主行注目礼。皇上没有到,想来是有人故意压住了消息。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我原就不想惊动圣驾,我的目的只是震慑后宫而已。
众人之中神情最为紧张的就数两个人,一个是我娘淑妃,一个是贤妃。
我娘自然是担心我的身体,而贤妃担心的恐怕是我把荷花的事闹到皇上那儿去。
我悠闲的躺在床上装虚弱,好几个太医终于一致认定我脉象紊乱,确是受到惊吓所致,但并无大碍。
众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荷花早醒了过来。
我从言儿口中得知,果如我所料,荷花说是她自己一时想不开做出跳湖之事,与旁人无关。
可这又怎样?我受惊吓之事可是有太医为证。
贤妃为人虽狠辣,却并非精明角色。她为撇清关系,坚持要我处置她宫里那几个“惊吓”到我的太监。
这我哪能答应?坚持让她全带了回去。
越主代庖,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再说,这点面子我若不留给贤妃,只怕以后这后宫我是一步也难行了。
至于荷花,她可能知道些贤妃的私密,想跟贤妃要人恐怕难于登天。试想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是让它握在自己手中呢,还是握在别人手中?
不过经过今天我发动的舆论攻势后,贤妃应该也清楚,会有很多人盯着她,日后倘若荷花有个三长两短,她定然脱不了关系。因此,她若聪明的话,今后不仅不能再杀荷花,最好还祈祷她长命些。妃嫔间的争斗,落下一丁点儿让人借题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