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四部全-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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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画得这么像,一定见过我娘!求求你带我去见她,哪怕一眼也好!我……我再也不偷东西,我会好好的,不做任何坏事!先生,求你了!”宋小竹拉着紫颜的长袖苦苦哀求。是要失去了才知道守候,要永别了才明白珍惜,紫颜所展示的奇迹令浮沉苦海中的她有了一线希望,她死死抓住紫颜这根救命稻草,把他视若神明。
“如果能让你见到你娘,你要怎么谢我?”紫颜胸有成竹地微笑,长生明白,少爷已想好了后路。
愿望可以实现,小竹反而不知所措地忘了言语,微张着嘴,凝视紫颜笃定的笑容。庙里的菩萨依稀也是这样神秘地笑着,俯瞰匍匐在脚下的一个个俗世间的愿望。她忽然跪下,朝紫颜叩头,“能让我见到娘亲,叫我做什么事都行。”
“让你娘亲立即回来我做不到,但要让你见她一面,或许可以。”紫颜说完,盈盈的目光扫过,长生隐隐猜到他的心意,想,也唯有少爷惊天动地的造诣敢夸下如此海口。
小竹这时喜不自胜,哪辨得出他言语里的玄机,拼命点头道:“好,好!能让我见着娘亲,怎样都好!求先生帮我,大慈大悲,功德无量!”她慌乱地叩着头,臃肿的棉衣使她磕不到地,生怕礼数不够,慌张地脱掉外衣,又要向紫颜拜谢。
紫颜扶住了她的手,静静地道:“今日之后,我要借你的手一用,就当是你的谢礼。”
小竹想了想,擦干眼泪问:“会不会很痛?”紫颜眼一横,她慌忙点头,“好的,先生说什么都好。”
于是紫颜诡异地一笑,丢下一句话:“你安心待在家里,晚间我带你娘亲过来。”便折返马车,叫长生等人上了车,一众人往客栈去了。
车厢里侧侧忧心忡忡,寻思紫颜拿话哄那女孩,左思右想皆无善了之道。紫颜歪了头笑道:“你想什么呢?”侧侧道:“那丫头鬼灵精怪,你真想帮她?我可不太喜欢她。”紫颜道:“她现下是我的主顾。”侧侧奇道:“主顾?你应了她什么?不是要带我们北上么,怎有工夫去寻她娘亲?借她的手又是为什么,听得我心惊肉跳。”
紫颜道:“咦,这回你竟不知我的心思?”一指长生,“他都明白了哩。”长生暗想,少爷察言观色之能又厉害了几分,他避在一旁,紫颜竟了若指掌,不由摸头苦笑,不知他胡思乱想是否也被察觉。
侧侧俏面嫣红,“啐”了一口,“你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比我的针法更复杂,鬼才猜得透。”紫颜笑道:“你知道长生是个机灵鬼就好。长生,你为我准备易容的东西,唉,少夫人这样不开窍,到底能不能扮成人家娘亲呢?”
侧侧讶然,明白紫颜打了什么主意,想到小竹那丫头,身世虽可怜,却是个狡诈不过的丫头,并不为她所喜。何况,即便是再巧夺天工的技艺,也不能与母女连心的亲情并论,这一回紫颜恐怕是失算了呢。
要去做别人的娘亲……侧侧黯然一笑,自己也不能与娘亲共叙天伦,这份深入骨髓的遗憾正在小竹身上重演,难道紫颜是有意为之,让她借此一寄思母之情?
她的亲人只剩下紫颜了,侧侧心上转过千百个念头,被她牵挂的人浑然无觉,径自与长生插科打诨,孩子气的神情一如学艺时般调皮,屡屡欺负得她气不打一处来。是那样一飞而过的往事,蜻蜓点水般的涟漪散完,湖水又平静了,仿佛从未发生。可是,当如水的镜面浮出了往昔的影子,一切落英再度缤纷眼前,侧侧知道,这些深刻的印记其实并没有抹去。
能找到他守着他,就好。侧侧满足地想,千般容颜中只有这一张,最接近佛面。
车停在花月客栈外,是城中装饰布置最婉致的一家,院内小桥流水,桃红柳绿。紫颜挑中的居处种了三两新竹,有嫩笋出尖,翠意盎然。
长生备齐工具放到紫颜房中,侧侧洗净面容,忐忑地等紫颜为她易容。一直以来,看他在别人脸上翻云覆雨,却不知那温柔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面颊,会有怎样的心悸。
他给的容颜,无论什么都是美的。侧侧这样想着,摊开小竹娘亲的那幅画默默凝望,画中温婉的女子正轻移莲步,走入她的心底。她要在紫颜易容之前学会摹拟画中人的音容笑貌,这是她唯一能为紫颜、为小竹做的努力。
莫名的香气幽幽而来。惊鸿一瞥,是紫颜持刀靠近,另一边玉钗罗袖,金粉钿盒,备好了改扮后的装束。侧侧于缥缈烟气中分辨他修长的身影,药草清香混合了脂粉浓香,烘托得他仿佛珍珠茯苓膏捏成的偶像,高贵中散发不沾尘世的气息。
然后,她看清他熠熠的双眼,赭色透明的琉璃之光承合流转。手一摇,就有一道冷冽的刀气斜刺入眼。她的心抖了抖,凝视他的指尖,葱白玲珑的一截玉指,透亮的指盖如一片抛光银贝。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把一抹月白色的香粉擦在她鼻梁两边。
是刻骨铭心的震憾和说不出的古怪。想到就要化身他人,侧侧心里升腾起奇怪的念头,魂灵仿佛一脚踏出了身体,站在紫颜身边一同凝视易容的场面。旁观者清,她要细察他眉梢眼角,透析他手下针底,有没有别样的情意。
可是,紫颜状若天神不可侵犯,一双晶瞳像是镀上了庄严佛光,她的神志竟禁不得他一瞧,倏地归回体内。侧侧恍惚中再度睁眼,她心慌意乱了吗?还是,就要昏昏欲睡?画中人祥和的体态有没有附上身?她是小竹的娘亲,这是为她牵线的先生,是了,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如今就要看到女儿了。
侧侧迷糊睡去,浑浑噩噩过了很久,有个声音带了浓重的哭腔把她喊醒。
“娘啊!”
侧侧一抬头看见漫天星斗,疑似梦中,宋小竹倚在她身边泣不成声。这是她的女儿吗?有几年了呢?她狠心抛下丈夫孩子远走他乡,快不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不,腰间应有想送给女儿的绣囊。她坐起身一摸,几时掉了呢?算了,再绣一个便是,女儿已在眼前。你知道娘亲也是想你的……可是她不敢说出口,毕竟当年是她义无返顾地要走。侧侧抬眼,越过小竹的肩头往后望去,身后这茅屋就是女儿的居身之所?她爹呢,为什么不见他出来,难道他仍记恨着自己的不辞而别?
侧侧惭愧地低下头去,喃喃说道:“小竹,是娘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你们!”
“不,不!我见到娘就好!没事了,我们以后就开开心心一起住,我再也不要和娘分开!”小竹扑在她怀里纵情大哭。紫先生真是神人,这就是她的娘亲,梦里想过千遍的容颜。以往一睁眼就消失不见,如今可触摸拥抱,温暖的体香是母亲独有的气味,令她一点一滴记起幼年承欢膝下时。
春夜里掠过一丝寒风,小竹缩进侧侧怀里。侧侧不由把孩子抱得更紧了,轻哼起一个悠扬的调子,依稀是小竹初生时催她入眠的曲子。哼着哼着,小竹满足地闭目睡去,侧侧的泪却一颗颗顺了脸庞滑下。
怕滴到孩子身上,她伸手偷偷拭泪,抱起小竹往破屋里走。在勉强可称作炕的土堆上坐下,她点燃了一盏油灯。簇新的灯,加满的油,不像是这屋中该有之物。但是侧侧没有疑心,只是捡起那块牌位,泪又流了下来。
他竟死了。死时,会不会犹带怨恨,恨那抛弃他远走的结发之妻?生前她嫌他粗鲁,脾气躁,只是有一身蛮力的农家汉,没钱供她穿金戴银,披红挂绿。此时,她蓦地忆起他曾用木头雕了一对人偶,默不做声放在她床头。可惜终是怨偶,同床异梦。她是经不得诱惑的嫦娥,只想抛却前生往事去那可羡的高处。
于是再回首时,他已冰凉于九泉之下。可怜的小竹唯有远走天涯,寻找她这个无情义的娘亲。孩子的种种不肖是她一手造成,如果小竹是贼,是被她亲手逼上了绝路。
侧侧哭到气竭,口中出不得声,靠在墙上疲累地静坐。她一时没了思想,像一具尸体沉沉直落湖底,直入地狱。一段段时光从浑浊的泥沙中泛起,混杂了刺痛的内疚,又慢慢掩进水色中。
次日,小竹醒来,侧侧依旧抱了她睡,却已恢复了自身容貌。小竹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缓缓闭上眼,把头倚在她怀里。等到侧侧睁开眼,没意识其间的变化,慈爱地凝视小竹的面容。小竹再不能装睡,不好意思地道:“紫夫人早。”
长生倚在房门外,意外地发觉小竹脸上的羞涩,昨夜偷来的团聚使她恢复了少女的娇美,如果不用只身流浪,她也会是好人家的子女。可是聪明如她,一早就知侧侧的真实身份罢,长生不知道若换成了自己,明知是一场空,会不会甘愿入戏?
也许,见到宛若娘亲的容颜在对自己说话,抱了自己哭,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侧侧抚了小竹的脸,道:“你叫娘什么?什么夫人?傻孩子,你梦糊涂了。娘给你做好吃的去。”小竹望了屋外一眼,看见长生的衣角,忍不住道:“夫人,谢谢您陪了我一晚,我……我不碍事了,能见到我娘……我……”她哽咽地忍住悲伤,勉强笑道,“先生就在外面等着。”
侧侧蛾眉轻蹙,走到门边与长生撞了个面对面,淡淡瞥了一眼。她回头摸摸小竹的额头,“你没烧着,为什么说话颠三倒四。什么夫人先生,我是你娘。”
长生一听糟糕,连忙返身回去。紫颜的马车停在巷子里,萤火见他跑得慌张,纵身飞出马车来。“不好了,少夫人回不来了。”长生口不择言,说完忙补充道,“她以为自己是小竹她娘,醒不过来了!”
紫颜笑道:“我连夜卸了她的妆容,居然还是不行?”他掩着唇笑够了,一展锦袍,像巨翅的蝴蝶折起了翼,“带我去看看。”
两人走进小竹的家。小竹解释得头疼,无奈侧侧魂不守舍,走不出装扮的身份,逼着她叫娘。紫颜一进屋,小竹如蒙大赦,冲过来叫道:“先生快来救人!”
侧侧望着紫颜,很陌生的一张脸。紫颜笑笑地走近,长生蓦地想起,叫道:“先生,你今日易过容了,少夫人怕是认不出!”紫颜歪头想了想,从袖中拈了一支香肃然静立。
这个人和他持的香的气味,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侧侧像观赏域外奇珍般在他身边来回踱步,紫颜特意把身上的冰梅纹库金镶兜罗锦衣招摇来去,以期唤起她的记忆。侧侧忽然骂道:“呸,哪里来的贼,穿得像个戏子,真难看!”
紫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去揽她。谁知侧侧突然取出金丝玉线飞针刺来,长生来不及惊叫,她已穿过紫颜的袖口,正想缝下一针。
手顿在半空,她犹如望着梦中人,徐徐问道:“我……是谁?”
紫颜苦笑,“不管你是谁,总之泼辣不减,唉!”
小竹瞧出究竟,拍手笑道:“太好了,夫人醒了。天哪,吓坏我了。”长生走过来拉开她,心想若不是她,侧侧也不会入戏太深难以自拔。
侧侧一眼瞥见,连忙护在小竹身前,喝道:“你们别欺负她,她是我女儿!”两人一听又傻了。却见侧侧半蹲下(禁止),对小竹道:“你愿意做我的干女儿么?”小竹愣了愣,用力抱住她,大声道:“干娘!”
紫颜皱眉看着缝在一起的两只袖子,递向长生。长生扑哧一笑,紫颜哼了一声,古怪的神情像足了被教训的顽劣孩童。
花月